第84章 第七十八章

清晨的陽光灑在眼瞼上時,我從睡夢中醒來。已經入夏了,氣溫一點點升高,晚上無法睡得很沉,我像貓兒一樣容易警醒,而白天又容易昏昏欲睡。

昨天我收到了一摞信,是格林·休斯頓派人送來的,我翻閱了這些信件,某些篇章和段落讓我心驚肉跳,雖然都是傑西卡寫的,但現在風聲鶴唳的情形下,和她通信的人隻怕也會受到牽連。

我把所有的信都燒了,然而仍惶惶不可終日。

格林·休斯頓按照他答應的那樣,歸還了所有信件。可與此同時,他每天都派人送禮物,小到一張親手書寫的詩簽,大到昂貴的珠寶,他甚至送來了一隻活潑可愛的寵物狗。

然而我連開口拒絕的力量都沒有,因為他送東西的同時,還派駐了幾個衛兵,直接駐紮在了肉品加工廠裏。

過去也有衛兵巡視,可悄悄送上錢和禮物後,他們就不會在工廠裏晃**了,而現在這些配槍的家夥在工廠裏四處走動,監管一切能監管的事。

工人們不敢隨意休息了,大家低眉順眼地工作,大氣不敢喘一口。別說把食物和藥品偷偷帶入隔離區,連工人食堂都監管了起來,桌上再也不敢出現任何肉蛋奶製品。

兩周後的一個傍晚,一輛汽車停在工廠門前,身穿秘密警察黑色製服的格林休斯頓走進來,工廠裏的衛兵們齊齊向他敬了個禮。

我正和詹妮弗商議事情,一見他便不由地繃緊了脊背,他一步步走近,似笑非笑地瞥了詹妮弗一眼後,向我微微欠身說:“晚安,我來得冒昧,希望沒有打擾到您。”

我強露出笑臉說:“歡迎您。”

他掃視了下工廠,皺眉道:“這樣髒亂的環境真不適合您這樣年輕的女士啊,我派來幫忙的人有用嗎?管理這麽大的工廠可不容易,還都是些偷懶耍滑,詭計多端的菲利斯人。”

“非常感謝您,我……我這裏還好,讓衛兵幫忙實在小題大做了。”

“哦,您不需要衛兵?是我派來的人冒犯您了?”

“沒有,他們對我彬彬有禮。”

“那是他們做事不盡心?沒有好好監督管理?”

我搖搖頭:“我是怕麻煩您,其實這裏的工人都溫順勤快。”

格林笑笑說:“不麻煩,國家的規章製度就是這樣,隻是過去執行得不嚴,而且菲利斯人溫順勤快之類的話以後不要說了,被說成菲憫就不好了。”

我咬咬嘴唇,鼓起勇氣抬頭看他,隻見他麵帶了然的笑意,眼神有些戲謔。

“不請我進去坐坐嗎?”他問。

我忙讓開道路說:“這邊請。”

不遠處,詹妮弗擔憂地望著我,我沉默地把格林請進了辦公室。

金色的斜陽下,格林隨意拿起桌上一疊文件,看了幾頁說:“生意不錯,你經營得很好。”

“都是朋友幫忙。”

“你所謂的朋友,是那些菲利斯人?”他尖銳地問。

我急忙搖頭:“我和菲利斯人不是朋友。”

“不是朋友?難道我的記憶出了問題?剛才那女人分明是你大學裏的夥伴吧?”他走近我,用一種很輕的聲音說,“是醫學院裏的女學生,被趕出了大學,沒想到她有你這個好朋友,不但把她全家弄進了你的工廠,還偷偷補貼食物和藥品。還有你家鄉開肉廠的哥哥,他不但雇傭了你同母異父的妹妹,還雇傭了一大群菲利斯朋友,我說得對不對?”

隨著這一句句話,我的心跳得如擂鼓一般,血液好像抽離了身體,手腳逐漸冰涼。

“別怕,我要是不懷好意,就不把你朋友的信還給你了。”他柔聲說,“那些信件,隨便拿出一封都有說法,不是嗎?”

他的呼吸灑在我臉旁,我無可奈何道:“謝謝您。”

“不用謝。”他勾起我的一縷發絲,繞在手指上,放在唇邊吻了一下。

一種令我渾身發冷的嫌惡感霎時衝上心頭,需要用全部的力量克製,我才沒有衝動地推開他。

恰在此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詹妮弗探身進來,緊張地看了我們一眼,低頭道:“納西斯小姐,有一批貨需要您拿主意。”

我鬆了口氣,躲開幾步說:“我這就來。”然後對格林道:“抱歉,今天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先失陪了。”

發絲從男人指間滑落,他盯著詹妮弗,嘴角溢出一絲冷笑,可他什麽也沒說,站直身體向我行禮後,毫不猶豫地轉身了。

守在門外的衛兵向他敬禮,他嘴角一彎說:“你們辛苦了。”

衛兵昂首道:“為帝國服務。”

“食品加工行業要更謹慎些,畢竟是戰時,你們收到新頒布的監管條例了嗎?”

“回稟大人,收到了。”

“嚴格執行。”

“是!”

望著格林離開的背影,我腿軟地靠在了詹妮弗身上。

“你沒事吧,他對你做了什麽?”詹妮弗呼吸急促地問。

我感覺腦海裏仿佛有蟲在蜿蜒,一思考就頭痛,看上去光輝燦爛的前路,一轉眼就步入荒漠。

“我該怎麽辦?他拿你們威脅我,他……他想……”我難以啟齒地看著詹妮弗。

詹妮弗伸手捂住我的嘴巴:“別答應他,大不了我們就回隔離區,不再這裏工作了。”

我無力地垂下頭:“可是還有我妹妹,還有家鄉的朋友……”

晚上我洗了澡,又喝了幾杯酒,試圖忘記這一切煩惱,可不知為何越來越清醒,輾轉反側到清晨才睡去。這一覺就睡到了晌午,等我來到工廠時,詫異地發現廠房裏安安靜靜的,連個交談的人都沒有,每個人都在拚命幹活,運貨的人甚至倉惶地奔跑著。

“怎麽了?”我問一個女工,她害怕地搖了搖頭,用視線示意旁邊扛槍的衛兵。

我心神不寧地走進辦公室,發現詹妮弗正在安慰一位哭泣的女工,她緊緊捂著嘴巴,似乎很害怕發出聲音,輕聲呼喚著‘爸爸,爸爸’。

詹妮弗慌張地站起來:“安妮,他們槍殺了喬德思先生。”

“什麽!為什麽?”我驚詫道。

“他扛不動貨,衛兵就把他叫出去,然後就傳來了槍聲,他們又叫工人拖走屍體,埋在了後麵的小樹林裏。”

“他們怎麽能這樣,我去找他們理論!”

我匆匆跑出去,找到負責的小隊長,他叫阿爾曼,是個精神幹練的小夥子,一直很有禮貌,也非常和氣,怎麽會突然做出這種事呢。

“沒錯,是我叫人處理了他。”他幹脆地說,“有什麽問題嗎?”

“他是我的工人,我花了12年金雇傭的,你怎麽能隨便處理?”

“別擔心女士,明天會補給您一個健康強壯的新工人,那老東西太虛弱了,根本幹不了活,留下也是影響生產。”

“那你也不應該殺了他!他隻是病了,修養兩天就能繼續工作了!”

阿爾曼深吸了口氣,壓低聲音說:“親愛的納西斯小姐,我也不想這樣,可像這種不能從事生產,卻混在工廠裏的老年人,簡直就像靶子一樣明顯,如果有人來工廠視察,問為什麽讓這種沒用的老東西混在工人堆裏浪費糧食,我們怎麽回答呢?”

“我可以給他安排別的事做。”

“您辦公室裏已經有八個無所事事的老頭子了,我建議讓他們都進廠房,不要再參與工廠管理,不然‘菲憫’這個罪名就要落在您頭上了。”

“就算如此,大不了辭退他,讓他回隔離區,為什麽殺他?”

“很遺憾,隔離區有新政策,沒有地方留給老殘病弱。”阿爾曼又說,“您是格林·休斯頓大人的朋友,所以我尊重您,但您的言論很危險,如果是別人,早就告發您這些行為了。”

“我沒有做任何出格的事!”

“不管以前有沒有,今後都沒有了,在這裏生產歸您管,工人歸我管!您好好記住了!”

對方的態度非常強硬,好像突然間換了個人,變得十分蠻橫,絲毫道理都不講了。

第二天,原本在辦公室工作的人都被趕進了廠房,他們把生產時間從清晨6點延伸至晚上10點,一天隻吃清晨和中午兩頓飯。

沒幾天,大家被折磨得臉皮蠟黃,疲憊不堪。

又過了一天,衛兵把詹妮弗叫出去,什麽理由也沒有,把她綁在門框上,生生用警棍抽暈了過去。

等我回去時,她瑟縮地趴在那裏,整個後背都腫脹了起來,還反過來安慰我:“沒事,一點都不疼。”然而她的聲音虛弱顫抖,渾身冒著虛汗,整個人慘白慘白的。

旁邊的人告訴我:“看守說,等她醒了就馬上回去工作,要是不能幹活了,就……就……給她一槍……”

我不禁打了個寒顫,奔出去找阿爾曼,當看到他冷淡的臉色時,我就明白說什麽都是徒勞的了。

“等會兒我要去見格林·休斯頓先生。”我落寞地歎了口氣說,“請不要再傷害我工廠裏的工人了,這擾亂了生產。”

阿爾曼明顯地鬆了口氣:“抱歉我們言行粗魯,可您要明白,很多事情我們也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