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七十七章
雨一直不停。
傍晚的時候,薩沙突然說想去酒店一層的餐廳。
像大多數豪華酒店一樣,一樓大廳裏有歌舞表演,賓客們可以一邊欣賞歌舞,一邊品酒用餐。薩沙是個喜靜的人,喜歡在安靜優雅的環境裏用餐,平時的娛樂是讀書,連宴會都很少去,更不用說這種嬉鬧的娛樂場合。
可這天晚上,她奇異地穿了一條閃閃發光的金色修身長裙,棕色的長發披散在肩頭,耳邊別著一個花瓣形的鑽石發夾。她還畫了精致的妝容,與往日相比,簡直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
有些疑問憋在心中不吐不快,我直接問她:“你是打算跟誰約會嗎?”
薩沙心不在焉地說:“我倒想有個約會,可惜我不像你是個天生的美人,即使梳妝打扮,也不過泯然眾人。”
我驚訝地看著她,薩沙從來對過於注重外表的行為嗤之以鼻,對女性物化自我的行為更是充滿了不屑,今天是怎麽了?
一位男侍手持菜單,身著白西裝,步履優雅地把我們引入餐廳。
餐廳正前方搭建了一座燈光璀璨的舞台,舞台上一個男人正在說單口相聲,引得賓客開懷大笑。
薩沙沒有笑,也不看舞台,她的眼睛從進入餐廳起就一眨不眨地注視著某個方向。
在那張有舞女作伴的長桌上,幾位男士正抽煙嬉笑,其中就有那位莫斯利·斯特瑞拉,格林·休斯頓也在,他看到了我,微笑著對我舉起了酒杯。
“那是誰?”薩沙自然沒有漏掉這個舉動,看著我問。
“他叫格林·休斯頓,是我們大學的一位學長,已經畢業了,在秘密警察部隊工作。”我解釋道。
“他一直在看你。”薩沙撐著下巴看我。
我瞥了她一眼道:“是嗎?”
“真是個英俊的男人啊。”
“今晚你很奇怪。”
“奇怪嗎?”
“在過去,像格林·休斯頓這樣的男人,你連一個眼神都不會落在他身上。”
“大概是因為我對他的同伴感興趣吧。”薩沙看向莫斯利先生。
那位帶著眼鏡,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宣傳部長身邊坐著一位身材火辣的舞女,她正依偎在他身邊,喂他淹了蜜糖的草莓。
我皺了皺眉說:“我不喜歡他。”
薩沙笑道:“你已經申明過這個看法了。”
“你為什麽對那種家夥感興趣?”我不解道。
薩沙端起酒杯,眼睛注視著亮晶晶的酒水說:“我是個沒孩子的年輕寡婦,親朋好友都催我再婚,如果繼續單身下去,隻怕就要被流言蜚語淹沒了,我所在的圈子會排斥我。”
“如果你不想再婚,就不要逼自己,你有錢,有自己的事業,是個自由的女人。”
她神經質地笑了笑,看著我說:“自由?小時候我也崇拜書中所說的自由,可長大後才明白,在既定的社會中根本沒有自由可言,每個人都生活在牢籠中,有時是別人打造的牢籠,有時是自己打造的牢籠。”她的手指指向腦袋,“這裏,才是世上唯一自由的地方,是唯一超脫牢籠的所在,可惜又隻會一廂情願,異想天開。”
我嘴裏發苦,又勸道:“你不向往愛情嗎?上次婚姻帶給你什麽,你都忘了嗎?”
“沒忘,可萬一這次是愛情呢?”她笑道。
“你不會愛上那種男人的。”我生硬地說。
“最近我讀了一本伯納國的小說——《月亮和五銅幣》。”她忽然轉換話題說,“是一本新書,你大概沒看過。”
我以為她不想爭論了,歎了口氣道:“小說講什麽?”
“小說提出了一個問題,在一個幽靜的夜晚,當滿地都是亮晶晶的銅幣時,你會不會因為忙著撿錢而忘記了那迷人的月亮?”
我不由得愣了愣。
薩沙溫吞吞地說:“小時候我也向往愛情,向往與我誌同道合,受我尊敬和喜愛的丈夫。可後來我想,愛情這種東西是不是小說家編出來騙人的呢?那本書裏嘲諷了女人,因為女人一天到晚幻想著浪漫的愛情,似乎那就是生活的全部,男人也向往愛情,可隻在茶餘飯後的幾分鍾罷了。”她又把問題拋給我,“如果是你,你會趁夜撿錢,還是抬頭欣賞迷人的月色?”
她的眼神很坦率,我有些窘迫,避開這個問題說:“那要看是不是夜夜都有錢撿。”
薩沙噗嗤笑道:“所以你彎腰撿錢?”
“你呢?”
“我……”薩沙頓了頓說,“如果可以看到月亮,滿地黃金也不屑撿。”
“那為什麽還對那種討厭的男人感興趣?”
薩沙靜靜地回答道:“這要看我的月亮是什麽。”
我覺得她的眼神冷徹得像星空一般,不安地問道:“你要去結識他?”
薩沙搖搖頭:“不,暫時不。”
雨又下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一位侍者敲響我的房門,為我送上了裝飾著紅玫瑰的早餐車。
“是格林·休斯頓先生命我送來的。”侍者微笑著捧上一個白信封。
信裏隻有幾行詩。
“還是黑夜,從夢中驚醒,擺脫不了絕望,終日不得安寧。”
這幾句話出自敘事長詩《羊皮紙》,是愛上了女神的牧羊人日夜遭受折磨時的感慨。
此後我接二連三地收到他派人送來的小禮物,有時是一束花,有時是一幅他手繪的素描,有時是一卷樂譜……
薩沙無奈道:“他在玩什麽把戲?我打聽過他,三個月前他剛剛結婚。”
我也不知道他玩什麽把戲,以前我在大學受到騷擾時,就是他出麵平息了事件,可也是他庇護了那些混蛋,我本就對他沒什麽好印象,現在更是深深反感。
等我們拜訪了墨尼本的客戶,準備回程時,侍者又送來了一封信,信裏格林·休斯頓邀我見上一麵。
我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侍者小心翼翼道:“格林·休斯頓先生說,他有一些私密的信件要還給您,是屬於您某些朋友的。”
信?
我心頭一跳,驀地想起那個淩亂的春夜,一群人衝進學生宿舍搜查翻找,然後逮捕了傑西卡……
傑西卡不止和我通信,詹妮弗和明妮都有。
“他還說什麽?”我問。
“說如果您同意了,就引領您去餐廳用晚餐。”
侍者帶我來到三樓,不同於樓下熱鬧的大廳,這分明是一處私密的小餐廳,綠色植物裝飾著玻璃天窗,白色餐桌座椅旁橘色的燭火交相輝映。
正在天台抽煙的格林·休斯頓微微一笑,放下煙鬥向我走來。
“納西斯小姐,真高興見到您。”他揮退了想替我拉開椅子的侍者,親自為我挪開,請我入座。
大學時這位格林學長留著齊肩長的金色卷發,加上那張俊俏迷人的臉,顯得十分風流,引逗很多女學生,而現在那頭金發剪得短短的,梳理得整整齊齊,像個利落的軍人一樣。
他坐在我身旁,綠色的眼睛裏閃爍著某種笑意,撐著下巴的左手上,一枚黃寶石尾戒微微發光。
我有些局促,打起精神來應對他道:“聽說您有些東西要給我。”
他嘴角微揚,眼梢帶著些許戲弄的神色,低聲道:“安妮小姐別急啊,您賞光來做客,酒都沒喝一口呢。今晚有新鮮的魚子和鹿肉,不知道您喜不喜歡。”
夜色初顯,微涼的海風吹動我的發絲,天台上一個樂師正用小提琴演奏《月光鳴奏曲》,我端起眼前的酒杯,輕輕飲了一口。
“你似乎不太喜歡我?”他問。
我不知道他何來此問,且不說我們根本沒多少交集,隻說我們明顯的地位差別,就連假裝熟稔都做不到。
我尷尬地笑了笑說:“您誤會了,在我心中您是位紳士。”
“可我喜歡你。”他直白地說。
我愣了愣,猛地抬頭看他,那雙綠眼睛像燃燒一樣,正灼灼地望著我。
他靠近了幾分,身體前傾道:“你一定不知道,三年前我就認識你了,在伊萊福斯大法官的晚宴上,那天你穿著天藍色的長裙,金發披肩,光芒萬丈,我一下就被你迷住了,一整晚臉紅耳赤,心跳不已。許久以來,你那晚的模樣總是輪廓分明地出現在我腦海中,使我心緒紛亂,寂寞難捱。”
他這突兀的表白讓我感到荒謬,但更深刻的是種慌亂,在我有所反應前,他先一步握住了我的手,輕聲說:“有隻漂亮的天鵝,一經誕生就把我的心攥在了手裏,我懇求她施舍憐憫,解脫我的痛苦。”
我匆忙抽出手,不知所措道:“請不要這樣。”
格林卻再度抓住我的手:“你不喜歡我?”
“先生,容我提醒,您已經結婚了。”
格林露出一個有些無奈的笑容,又靠近幾分道:“沒錯,我結婚了,但妻子隻是妻子,我不愛她,亦不喜歡她,而你……在你麵前我像個男孩一樣脆弱緊張。”他把我的手放在他胸前說:“你感到了嗎?我心跳得像要裂開。”
“請別再說了,我不想聽,您不是要歸還我信件嗎?”我慌張地說。
“信件不在這裏,等回首都,我給您送去。”
我急忙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先告辭了。”
他跟著起身:“抱歉我這樣急躁,因為我實在無法忍耐了,不知是否驚嚇到了您,您連一口食物都沒用。”
“我很抱歉,您的表白實在太突然了,請容我離開。”
我急匆匆跑出餐廳,像身後跟著洪水猛獸一樣。
剛才被他握住手時,我簡直汗毛直立,他的那些表白更是充滿了隱喻和威脅。
明妮說的沒錯,這個叫格林的貴族男人不是隨便哪個女人能把握的,他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