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六十五章

第二天,我來到布薩德先生家,他們住在一棟樓房裏,家裏有兩個老人,五個孩子,他的妻子很年輕,似乎隻有二十幾歲,還挺著個大肚子。

“這裏是200金普。”我把支票放在他們麵前。

“隻有200金,這也太少了。”布薩德說。

“我現在隻能給你這些。”

黑漆漆的房間裏,布薩德先生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詛咒道:“那是我的店!你們強占了它,就給我這麽一點錢!”

我根本沒問威廉要錢,因為他吩咐說,布薩德先生再上門來,就立即報警,送他去監獄。所以這都是我的錢,還有一大部分在股票裏,現在取不出來。

“很抱歉。”我垂下頭說。

“抱歉?嗬嗬。”布薩德用力拍了下桌子,大聲道,“要不是國家這個樣子,你家連個屁都不是!這是我們全家辛苦了一輩子賺來的,你們就這樣搶走了?”

“我現在拿不出500金。”

“當然拿不出,你哥哥剛買了房子和汽車,搶走別人辛苦了一輩子的東西,全填了自己的腰包!”布薩德先生很激動,可過了一會兒,他軟下聲音說:“很抱歉,我不該對您大呼小叫,可我真得很需要錢,那些偷渡者每帶一個人過境就要10金,我們這麽一大家子,要去外國落腳真是太不容易了。”

“您為什麽這麽著急離開?”我問。

“我妻子馬上就要生產了,有了嬰兒後,我們還怎麽偷渡出去?”

“布薩德先生,您看這樣可以嗎?您先帶家人去薩斯國,等您落腳了,就想辦法聯絡我,到時候我再給您300金。”

布薩德有些驚訝:“真……真的?你還會給我300金?可……可你怎麽保證給我?”

“現在簽合約也沒用了,我說過會給您,就一定會給您的。”

“真……真的?”他又問了一遍,不太確定地說。

“您準備什麽時候走?現在菲利斯人不能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公路上還有檢查站,也許您還沒有到國界線,就已經被攔截了。”

布薩德遲疑地看著我,似乎不想透露消息。

我急忙說:“我有個妹妹,也是菲利斯人,我也想把她送出去。”

布薩德這才說道:“我有一輛卡車,在車上堆滿生肉就可以假裝送貨,我還會雇個安大略人司機。”

“不會被查到嗎?”

“可以在車裏裝個夾層,讓家人躺在夾層裏。現在是冬天,一輛裝滿生肉的汽車是不會被嚴查的。”

我想了想說:“讓我來送你們,你看怎麽樣?”

“你?”

“我會開車,還可以帶上納西斯肉店的經營證明,霍普先生您也認識,他是個正直的人,可以讓他幫忙,過後我會賣掉這輛卡車,然後把錢一起寄給您。”

布薩德還是很猶豫。

我又說:“我隻想知道這種方式妥不妥當,而且偷渡這種事,您隨便雇傭一個安大略人司機也是有風險的吧。”

“你不害怕嗎?如果被查到……”

“您也說了,我們納西斯家占了您辛苦一輩子的產業,讓我來回報您些什麽吧。”

因為妻子就要生產了,帶著嬰兒偷渡十分麻煩,所以布薩德一家行動得十分迅速,他們九口人蜷縮在卡車的夾層裏,除了吃喝和一些衣服外什麽也沒帶。

連夜把一堆生肉塞滿車廂後,我們就出發了。

霍普先生雖然答應了幫忙,但仍然十分不安:“真是太瘋狂了,這種天氣藏在一堆凍肉下麵,他們不怕凍死嗎?”

“我們開快點,一天就能到邊境了。”我說。

“安妮小姐,你覺得事情就這麽糟糕了嗎?竟然要用這種方式偷渡出去?還這麽著急?”霍普先生開著車,有些迷茫地問。

“我也不知道,但如果布薩德先生能安全離開普國,我會把我妹妹也送出去。”

霍普先生沉默了下來,窗外夜色沉沉,冰冷的空氣凍得我腳趾刺痛,不久車窗上生滿了霧氣,窗外的一切都模模糊糊的。

這條公路是剛剛修建的,寬闊平整,開起來十分順暢。隻是檢查站也很多,平均兩個小時就能遇到一個檢查點,檢查點裏有一些穿軍製服的男人,即使這種深夜也在值班。

“真有趣,這麽冷的深夜裏,竟然能遇到一位漂亮小姐。”一個帶著槍的年輕人攔住我們的車問,“裏麵有什麽?要去哪裏?”

“車裏都是肉,我家經營肉店,要去臨省送貨。”我說。

“跑這麽遠送肉?”

“是的。”

男人看向霍普先生:“他是菲利斯人?”

“他是我家的雇員。”

“都下車,檢查一下。”

我們都下了車,沒人檢查我,但霍普先生被按在牆上,從頭檢查到腳,車廂也被打開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

“行了,走吧。”男人放行前又對我說,“你家裏的男人呢?竟然讓你一個姑娘去送貨?”

“總理先生上台後,我們家的生意越來越好,每個雇員都在送貨,根本忙不過來。”我笑笑說。

“晚上不安全,還是多雇個男人吧。”

哨崗放行了,霍普先生開出去很久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嚇死我了。”

說實話,我也很緊張,不一會兒工夫就冷汗涔涔了。

一路上,我們被截住檢查了十幾次,我覺得可能是霍普先生的原因,因為他是菲利斯人,所以我們才會被頻繁檢查。

我和霍普先生輪流開車,一天一夜後,我們來到邊境一個村落。

與薩斯國的邊界隔著山脈和峽穀,隻有這個村子所處的位置地勢緩和,村子後麵是一大片森林,森林十分茂密,根本看不到盡頭。布薩德先生和村裏幾個男人接上了頭,他們看上去像獵戶,體格高大強壯,有點不太好惹的樣子。

我們在這裏分別後,霍普先生問我:“回去嗎?”

“先把車上的肉處理掉吧。”我提議說,“回去時被人查問就不好了”

這個村子位於北方邊境,雖然偏僻,但是環境很好,可以望見湛藍的天空和白雪皚皚的高山。村裏都是農戶,每個農莊裏都養著雞鴨和牛馬,隻是地廣人稀,安靜地不像人間。

我們在這裏住了兩天,用極低的價格把整車肉都賣了,到黃昏的時候,我們剛打算啟程,就聽到村裏敲響了警鈴,一群人往村口湧去。

有人大喊:“來人!快來人!他們受傷了!”

我們跑上前才發現,受傷的竟然是送布薩德一家穿過森林的兩個獵戶。

“薩斯國的駐軍開槍了。”一個肩膀受傷的獵戶說,“他們在邊境線設了鐵絲網,還拿槍掃射。”

“布薩德先生他們呢?”我急忙問。

獵戶搖搖頭說:“士兵用子彈趕人,大家都跑進了森林裏。”

我和霍普先生對視一眼,都有了不詳的預感。

我們又在這裏逗留了一天,除了黃昏時分,一個受傷的獵戶帶著一個小男孩走出森林外,其他人都絕跡了。

那個獵戶說起布薩德一家也是歎氣:“以前他們隻打兩槍嚇唬嚇唬人,大家一擁而上就能穿越邊界了,沒想到這次他們居然開槍掃射。當時太混亂,有人被打死了,其他人像無頭蒼蠅一樣衝進森林裏,我隻遇到了這個男孩。”

那男孩是布薩德先生的兒子,黑發黑眼,隻有六七歲大,一直哭個不停。

“你叫什麽?”我問他。

“我叫卡森。”他哭哭啼啼地說。

“你和家人怎麽分散的?”

“爸爸和奶奶中槍了,爸爸喊我們快跑,我跑進森林就迷路了……”

“其他人怎麽辦?”霍普先生問,“能進林子找人嗎?”

村人都搖頭,這座森林太廣袤濃密,獵人們進出也是沿著標記行走,在這種寒冷的冬天,迷失在裏麵的人隻怕都凶多吉少了。

又過了三天,再也沒人走出森林,村民也進去找了兩次,但都無功而返。

最後,放棄希望的我們帶著小卡森離開了村子。

回去的路上,小卡森一直哭泣,哭累就趴在我懷裏睡著了。

又是漆黑的夜晚,我們開車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本打算逃走的,沒想到全家的命都搭進去了,我早說過這行不通,他偏不聽。”霍普先生惱怒道。

我也一直沉默,幾天前還活生生的一家人,沒想到轉眼就喪命了。

“薩斯國怎麽能開槍呢?這不是謀殺普國公民嗎?”霍普先生激憤道。

“他們有權向私自越過邊境的外國人開槍。”我說。

“布薩德先生太悲觀了,其實生活在哪裏都一樣,根本沒人歡迎我們,還不如生活在普國,至少還有親戚朋友,雖然生活不方便,但總能堅持下去,外麵更糟糕。”他說。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之前還四處勸大家離開呢,現在也不知道這種做法究竟是對是錯了。

“我們菲利斯民族是沒有家的民族。”霍普先生恍然道,“我們沒有自己的國家,所以到處流浪,哪怕在普國繁衍了很多代,哪怕為普國上過戰場,我們也永遠是外人,永遠得不到尊重。”

空氣越來越冷了,今夜沒有月亮,隻有大片銀河貫穿夜空。

也許人和人是不能互相理解的,就像天上的星星的一樣,明明看上去很緊密,實際卻隔得很遠很遠。

不同的民族也一樣,因為語言文化習俗的差異,讓不同民族格格不入。而一個國家對一個民族來說是多麽重要啊,如果我們是樹葉,隨著季節變化不斷發芽凋落,那國家就是埋藏在泥土下的根係,無論發達與否,都是繁衍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