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六十四章

上中學的時候,我讀過一個故事。

說古羅馬時代有一位戰士,他是戰爭英雄,在家鄉很有名望,村民都崇拜他,愛戴他。

戰士生活富裕,備受尊崇,性格逐漸傲慢了起來。有一天,他因口角惹怒了一群盜賊,結果盜賊們洗劫了村子。村民們的家被燒了,糧食被搶了,妻子被侮辱了,悲痛的村民把一切罪責推到了戰士身上。

村民甲說:“是他招來了禍患!都是他的錯!”

村民乙說:“你們知道嗎?他倒賣過糧食,根本就不是好人。”

村民丙說:“豈止,他還看不起大家,總是趾高氣揚,對村民們呼呼喝喝。他的妻子和孩子更加傲慢,欺負過很多人。”

村民丁說:“他應該道歉,向全村人贖罪!”

村民甲說:“沒錯!叫上大夥,我們去他家討個公道!”

憤怒的村民們擎著火把,團團圍住了戰士的家,不知是誰先高喊了一聲‘滾出來!向大家道歉!’。之後所有的村民都開始高呼‘滾出來!滾出來道歉!’。

可戰士一家不肯認錯,更不肯道歉,洗劫村子的是盜賊,關他們什麽事呢?不管有沒有招惹盜賊,盜賊都是要洗劫村子的啊。而且認錯了不就代表要贖罪嗎?他們沒有錯,憑什麽要贖罪?

戰士傲慢的態度更是激怒了村民,一個失去理智的村民撿起石頭扔向他們:“都是你的錯,我的房子沒了,糧食也沒了,你卻連認錯都不肯!還我的房子!還我的糧食!”

打向戰士的石頭像一聲衝鋒號,許多村民也都撿起了石頭。最後,戰士被砸倒了,他的妻子也頭破血流。此時村民們猶豫了,他們雖然來討公道,但並沒打算傷害任何人,他們隻想聽一句道歉而已。

可下一刻,有人衝到戰士身邊搶了金戒指和金項鏈,村民們的腦海裏就隻剩下了一個想法。

搶啊!不能落後!不然就被別人搶光了!

村民們衝進戰士家,把能搶的全搶了,搶不走的就砸了,最後也不知道是誰,竟然連房子也燒了。

清晨,戰士和他的家人對著破敗的家園傷心流淚,戰士悲泣道:“世人真殘酷,他們忘了我也曾征戰疆場。”

而此時,一個路過的小孩子呸了聲說:“活該!做錯了事還不道歉,壞蛋就是該有這種下場!”

故事已經模糊了,可在這個寒冷的傍晚,我卻看到了相似的情景。人們憤怒地聲討菲利斯人,他們匯集成隊伍,高喊著‘複仇!討回公道!’

不知是誰先丟出石頭,砸碎了一家菲利斯商店的櫥窗,人們蜂擁進去,一起搶劫了店裏的衣帽。然後事態就失控了,抗議人群紛紛加入□□的隊伍。

因為擔心父兄,我急忙往家跑去。

“啪啦……”

“啪啦……”

一路都是玻璃窗破碎的聲音。

夜幕降臨了,玻璃的脆響混雜著瘋狂的嚎叫在街麵上響起。

“住手!你們幹什麽!不要啊!”一位店主試圖阻止衝進來搶劫的暴民。

然而他被暴民們圍住拳打腳踢,一個手持長棍的年輕人神情扭曲,赤紅著眼睛輪起手臂,一下下打在店主身上。幾個呼吸的功夫,店主就一動不動躺在了地上,而那些人湧進他的商店,搶走了一切值錢的東西。搶劫者們發出狼嚎一樣興奮的呼喊聲,又大笑著奔向下一個搶劫點。

我看到很多人在圍毆有黑頭發或黑眼睛特征的人,通常幾個人追打一個,還用長棍等武器。不是沒有治安官,可他們無動於衷,任由暴力事件上演,有的治安官還為暴民們鼓勁呐喊,像為戰鬥英雄歡呼的場外觀眾一樣。

我對爸爸和威廉隱瞞了貝拉的事,這幾天都和她住在外麵。回到家裏,隻有威廉一個人在。

“你不是回學校了嗎?”威廉驚訝地看著我,“外麵亂成這個樣子,你也敢上街!”

“店裏沒事吧?”我問。

“能有什麽事?我們又不是菲利斯人。”威廉望著窗外說,“他們隻砸菲利斯人的店。”

“這些暴徒隻會鬧事,還會管是誰的商店嗎?”我擔憂地說。

一絲憂慮爬上了威廉的眉間,他嘀咕道:“我出去看看。”

“我也去。”

“你別去。”

“那你也別去!”我看了看屋裏問,“爸爸呢?”

“他一早就出門了,說是有什麽任務。”威廉不耐煩地說,“我出去看看,馬上就回來,你乖乖待在家裏。”

我們爭執的時候,忽然被窗外一點亮光吸引了注意,都不約而同愣住了。

街對麵不遠處火光滔天,濃煙滾滾,那是一座菲利斯教堂,已經有上百年曆史了,建築宏偉華麗,每天來參拜的信徒絡繹不絕。

火光中,一群暴徒又笑又叫,仿佛在參加篝火慶典似的。

我和威廉奔下樓,向教堂的方向跑去,不止我們,很多人都湧上了街頭,遠遠地望著那座濃煙滾滾的教堂。

“不救火嗎?趕快救火啊!”我大聲說。

有人嘀咕道:“不讓救。”

“火勢會蔓延開的,他們想附近的房子都化為灰燼嗎!”

“你嚷什麽!”一個男人不耐煩地指著遠處說,“那兒不是有消防員嗎?正阻止火勢擴散呢。”

我看到了抱著水管,在附近看熱鬧的消防員,他們偶爾撲滅蔓延到樹上的火星,卻連一滴水都沒有灑向那座教堂。

“他們怎麽不救火?”

沒人回答我,建築燃燒時的‘劈啪’聲在這靜謐冰冷的夜裏格外清晰,人們靜靜地仰望著那逐漸被大火吞噬的教堂。風卷著火星,呼嘯著吹過人群,每個人身上都映著火光,看上去明亮且溫暖。

有人像在圍觀一件有趣的新鮮事一樣,掛著事不關己的笑臉,和身邊的人聊天。有人興奮地吹起了口哨,歡呼著‘厲害啊,太厲害了’。更有人大叫著,還要燒別的地方嗎?帶我一起去。

熊熊火焰照亮了天空,沒過多久,那座教堂倒塌了。

‘啪噠’一聲,隨著圍觀者們的驚呼聲,轟然倒下。

烈火中,赤紅的建築似乎組成了一張詭異的臉,正靜靜地凝視著這個世界。

人群中一位神父在胸口劃著十字,流著眼淚說:“菲利斯人也是人,和我們一樣,都信奉著上帝,都有自由的靈魂……”

“神父先生,不要同情菲利斯人,他們罪有應得。”有人說。

“今天你們很憤怒,所以就任由這些暴徒破壞了社會秩序,如果有一天暴徒把矛頭轉向了你呢?你怎麽辦?”

“神父先生……”

“今天倒下的不是一座菲利斯教堂,是一個民族的信仰啊,它被另一個民族的怒火燒成了灰燼。”

一個耀武揚威的暴徒惡狠狠地瞪著神父:“艸你媽!老東西!你也是菲憫嗎!該把你一起清理了!”

“願上帝寬恕我們。”神父閉上了眼睛。

而暴徒握著拳頭走向了神父……

街頭越來越亂,威廉護著我跑回家中。

銀色的月光下,大街小巷灑滿了玻璃碎片,這些碎片閃閃發光,如鑲嵌了滿地的水晶般,有種惑人的妖異感。

回家後,我發現父親正呆呆地坐在一張沙發上,他看上去有些迷茫,神色也很憔悴,袖子上還沾著血跡,血已經幹涸了,紅褐色的痕跡像潑濺上去的,點點滴滴又連成一片。

“爸爸,你受傷了嗎?”我走過去問。

爸爸像是突然回神,看著我說:“安妮,你回家了?”

“這血是哪來的?”

“這……這是別人的血……”爸爸支支吾吾地說,“我累了,先去睡了。”

他緩緩地站起來,一步步挪回房間,我發現他又彎腰駝背了,之前那種精氣神消失得幹幹淨淨。

這個夜晚,瘋狂的行動席卷了整座城市,□□燒四處上演。

威廉的店鋪也被砸了幾家,呈報上去後,政府部門承諾將給予經濟補償,一個工作人員說:“昨晚的動亂源於市民自發組織的抗議活動,菲利斯人將承擔全部責任。”

緊接著,又出現了鋪天蓋地的新聞,國家頒布了幾項重大舉措。

禁止菲利斯人經商,禁止菲利斯人種植土地。

從即日起,任何菲利斯人出門必須佩帶‘雙S’標誌,‘雙S’標誌是兩個S嵌套在一起的圖案,需做成袖標,或者縫在上衣的左前胸。

而後一天之內,國家逮捕了超過30萬菲利斯人,他們全是名下有土地、公司或大量債券的有錢人,國家宣布將剝奪他們的全部非法所得財產。

於是,等我帶著資料再次走進移民署的時候,那裏的工作人員這樣答複我。

“很抱歉,我們暫停發放出國簽證了。”

“為什麽?”

“管控更嚴格了,國家要求菲利斯人必須上繳所有非法所得財產才能離境。而且由於最近出國的菲利斯人太多,很多國家都不再對菲利斯人發放簽證了,我們周邊的國家還關閉了邊境。”

我不安地問:“不再發放簽證?西國呢?西國也不發放了嗎?”

“您沒看今早的報紙吧,西國大使說,他們一個菲利斯人也不要。”

走出移民署,外麵的陽光讓我頭昏目眩,我扶著額頭走到一處陰涼下時,看到兩名治安官攔住了一個黑頭發的男人。

“你是菲利斯人嗎?”手持警棍的治安官問。

黑發男子瑟縮地點點頭。

“為什麽不佩戴雙S標識?”治安官的口氣嚴厲了起來。

“我……我忘了。”

“忘了?”治安官凝眉道,“你知道忘了有什麽後果嗎?偽裝身份是重罪!是危害國家安全!要坐牢的!”

“對不起,我這就回去戴。”

“不必了,去警局吧!”

治安官不由分說銬住男人,把他押走了,路上的行人紛紛側目。

我在附近報攤上買了一張報紙,上麵有記者采訪西國大使的一段話。

“他們是被普國遺棄的普國人,是普國的麻煩,為什麽要外國來擦屁股?而且菲利斯人走到哪裏都是少數民族,我們的民眾也討厭外國人搶走我們的工作。你再看看其他國家,他們也不要菲利斯人,有的國家直接說自己不是移民國家,有的國家說尤其不要菲利斯人,還有的國家說怕國內也掀起民族主義情緒。所以不要再送他們來了,我們一個都不要,如果你們繼續開放邊界,那就讓他們餓死在國界線上,我們西國是不會管的。”

傍晚,威廉高高興興回家,還帶來了一瓶香檳。

“我有個好消息要宣布,國家已經全麵禁止菲利斯人經商了,哪怕是持有股份和投資都不行,肉店全是我的了。”

“你不過掛了個名字而已。”我皺眉道,“難道要霸占別人的店嗎?”

威廉聳聳肩說:“霸占?別說得那麽難聽,很多菲利斯人的商店都被充公了,我好歹還能給他們一些補償。”

“你打算給多少?”

“嘿!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現在菲利斯人不能經商,不能種地,連工作都快沒有了,我經營他們的店,幫他們找吃的用的,他們好歹還衣食無憂呢。”威廉自豪地說,“我可是個好人。”

然而到了晚上,一位店長卻來和威廉談判。

“你讓我賣掉肉店,再把錢都給你?”威廉好笑地說,“你是瘋了吧。”

店長是個黑發黑眼,留著小胡子的中年男人,他無奈道:“這是我的店。”

“是嗎?那店長寫了誰的名字?菲利斯人有經營肉店的資格嗎?”

“納西斯先生,請您公平一點,雖然讓你掛名,可店是我的,我們經營幾十年了,如果不是需要錢,也舍不得賣掉啊。求您行行好,我可以給您好處費。”

“我看你是昏頭了,要不是我掛名,這家店早就被政府收走了,你現在還能住在店裏,拿著店鋪收益,這全都要感謝我!既然你不需要,那就滾吧!帶著全家滾得遠遠的!”威廉陰沉著臉說。

“你!你怎麽能這樣!我當初是信任你……”

“閉嘴吧!忘恩負義的東西!要不是我,你的店早沒了!是我幫了你,幫了你全家!”

店長氣得渾身發抖,他哆嗦著說:“這是我的店!你不能搶走我的店!”

“那你去告我吧,問問法官店是誰的!”威廉厲聲道,“以前我看在你們可憐的份上,每月分你那麽多錢,果然菲利斯人都陰險卑鄙,忘恩負義!”

店長氣急了,衝上去和威廉動手,卻被威廉一拳就捶倒了。

我急忙跑出來,扶住店長,生氣地對威廉說:“你要做什麽!”

“你別管閑事!打電話報警!”

我從沒見過威廉這幅模樣,他神情緊繃,氣喘籲籲,身上的憤怒猶如實質,正絲絲縷縷滲透出來。

中年男人早就控製不住眼淚了,他用手背抿去淚水,抽泣道:“你不能這樣,這是我的店,我為它付出了一輩子……”

“滾!滾出去!”威廉指著門口叫道。

我送男人離開,然後在樓下安慰他:“您別著急,我會勸威廉的,您著急用錢嗎?”

“我要帶家人離開普國,所以急需用錢。”男人說。

“您弄到簽證了嗎?”

“我沒那個本事……”

“那您怎麽離開呢?”我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我同母異父的妹妹是菲利斯人,我也想送她出國,可我沒有途徑。”

男人遲疑了一會兒說:“您能說服納西斯先生把店歸還我嗎?我的店我知道,加上房屋和土地,至少價值700金,我明白現在的情形,所以我不要那麽多,隻要500金就夠了。”

“我怕說服不了他給您這麽多錢。”我遲疑道,“你也知道國家沒收了很多菲利斯人的財產,包括房子、土地和公司,全在拍賣行公開拍賣,可以用很少的錢就買到價值好幾倍的東西。”

“這太不公平了小姐,那是我經營了一輩子的店啊,我所有的心血都花在了它身上,本想傳給我兒子的。”男人傷心地說。

“我會盡量勸他的。”我歎息道。

說真的,我也嚇了一跳,威廉那凶狠的模樣我從沒見過,他對待家人一直很溫柔,即使我對他發脾氣,先軟下聲音道歉的也都是他,我有些害怕他剛才的樣子。

男人滿懷希望地看著我說:“小姐,如果您能幫我,那就是救了我全家。我有個堂兄,前幾天被打死在了街頭,我們去報警,結果警察嘲笑我們不說,還罵我們也該死,所以我才打算帶家人偷渡出去。”

“偷渡?”

男人也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我們打算悄悄穿過國界線,去薩斯國。”

薩斯國也說普語,幾個世紀來一直和普國打仗,這個國家是禁止普國移民的,去那裏是個好選擇嗎?

我遲疑道:“國界有山河阻隔,還有軍隊巡邏,偷渡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

“所以我才需要錢,有熟悉國界的人可以帶我們穿過高山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