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三章
我每天隻睡六小時,剩下的時間全用在補習功課上,每天抱著一摞書本穿梭在校園裏,忙得像儲存冬糧的小鬆鼠。這個冬天太冷,我的感冒久久不愈,鼻子被折磨得通紅,嘴唇幹裂,手指和腳趾上都生滿了凍瘡,有時候照照鏡子,也覺得自己蒼白憔悴,很不健康。
四個月後,大地回春,我手腳上的凍瘡終於緩解,也終於不再拖著兩條鼻涕到處走了。春風暖洋洋的,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發酵的氣息,河岸旁冒出了一片嫩綠的新芽,啁啾的鳥聲也令人心情愉悅。
這天課堂上,一批論文發放下來,我得了一個B,末尾還批閱了一行字——‘有進步’。
鮑威爾教授說:“所有論文成績在C以下的人,都給我重寫,別再把一些狗屁不通的東西交上來了。如果學期末還是這個鬼樣子,這門課的成績就別想要了,你們某些人還不如一個姑娘寫得好呢。”
此時此刻,我的心情就像窗外那明媚的陽光一樣,燦爛清澈,又像陶醉在春風裏的鳥鳴,舒暢輕快。
下課後,我興高采烈地衝回宿舍,揚著那幾張薄薄的論文對傑西卡喊:“今天鮑威爾教授表揚我了,他說‘你們某些人還不如一個姑娘寫得好呢’。”
“你是小學生嗎?”傑西卡噴笑道,“是的,老師表揚你了,你做得很好,非常好,要不要我替他摸摸你的頭?”
“瞧瞧你邋遢成什麽樣了。”明妮搖搖頭說,“如果用你拚命獲得教授認可的這股勁頭去追求一位優秀的紳士,你恐怕連結婚戒指都戴上了。”
“他給了我一個B,這是我進入大學後,得到的第一個B。”我激動地說。
“以後你會得到更多,但是目前,你得改改自己的生活狀態,再這樣下去,你會把身體拖垮的。”傑西卡無奈地說。
“沒關係,我覺得渾身都是力氣。”
“親愛的,你得適當享受生活,天氣這麽好,不如去野餐吧。”明妮翻閱著一本女性雜誌說,“我們可是正值妙齡的年輕女性啊,每天這麽揮霍青春可不行。”
“叫上詹妮弗和海倫娜,就這麽決定了。”傑西卡拍板說。
第二天,陽光明媚,天空碧藍,我們提著野餐籃子來到了宿舍後的一塊空地。
一棵高大的櫻花樹正值盛開期,粉色的櫻花在枝頭怒放,偶爾飄落片片潔白的花瓣,好似風中優雅舞動的雪精靈。腳下的草坪蔓延著翠綠的新妝,點綴各色野花和可愛的蒲公英,花壇裏幾株紫丁香樹也開花了,沁人心脾的花香讓人迷醉不已。
我們在草坪上鋪了一塊藍白格子的床單,然後席地而坐,又把麵包、果醬、火腿等食物擺出來。春天真是美妙的季節,清風徐徐,花香鳥鳴圍繞著我們,還能聽到遠處小河那潺潺的水聲。
而傑西卡一臉沉重地說:“如此春光,我們為什麽要在宿舍後麵野餐?就算不能去公園,去學校的湖畔也可以啊。”
“我畫了一個小時的妝呢,坐在這裏給誰看啊,連隻公狗都不會路過的。”明妮也深深地歎了口氣。
詹妮弗正翻閱著一本厚厚的西語書,頭也不抬地說:“不止公狗,母狗也不會有,學校規章裏寫了,禁止養狗以及一切寵物,也包括狗熊、蜥蜴、蛇、螞蟻等所有會動的生物。”
“你隻聽到了‘公狗’兩個字是嗎?”明妮垂著肩膀說。
“我覺得這裏挺好的。”海倫娜認真地說:“環境很漂亮,很適合野餐,如果去其他地方,也許會遇到討厭的男人圍著我們取笑。”
海倫娜是數學係一年級的新生,她出身牧師家庭,言行舉止很拘謹,性格有點內向,如果跟陌生人說話,甚至會緊張地打哆嗦,來聖安慕斯上大學大概是她這輩子做過的最大膽的事了。
我還記得幾個月前,她自我介紹時說:“我非常膽小,是父親鼓勵我上大學的,他認為我很有才華,所以硬是把我送上了火車。”
“你對數學很有一套嗎?”明妮好奇地問。
“我非常喜歡數學。”她靦腆地點點頭。
“真不錯,我自從小學三年級時,在課堂上低頭撿了塊橡皮,從此再也沒聽懂過數學課,隻記得數學老師是個禿子。”明妮撩了撩金發,頗為感慨地說,“有時候眼睛一閉一睜,黑板上就寫滿了公式,但根本不曉得老師在說什麽,從此我學會了,隻要老師一個眼神看過來,就堅定地對他點頭。”
海倫娜卻不曉得這是在跟她開玩笑,老老實實地說:“隻要你找到規律,就會發現數學是非常美麗的科學,而且富有趣味性。”
“哦,也許你可以講講,說不定我能發現新樂趣。”明妮對大家眨眨眼睛。
“當然了,我很願意跟你分享。”從來沉默寡言的海倫娜滔滔不絕地說起了她所認為的數學趣味性,說到興奮的地方甚至手舞足蹈,最後她一臉沉醉地總結道:“你會明白數學那種簡單、對稱、奇異之美的,她是學科之母,其中孕育著非黑即白的真理,甚至能解釋哲學和宇宙,如果說神有語言,那必定暗含在數學裏的。”
語畢,全體人員呆滯,明妮和傑西卡笑得毫無形象。
海倫娜的臉立即紅透了,躲進房間裏,好幾天不敢和明妮照麵。
但從此我們都知道了,這是一位雖然很羞澀,但卻對數學有著謎一般崇拜的小姑娘。也因為這種崇拜,盡管在入學活動上被捉弄哭了,但第二天仍勇敢地一個人去上學了。不過從此她留下了陰影,很害怕去男學生們聚集的地方。
“好吧,讓我再次哀歎一下自己這無處寄托的美麗容顏。”明妮滿臉遺憾地說。
“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們度過一個無聊的下午的。”傑西卡從身後的琴盒裏取了把小提琴出來,“姑娘們,跳舞嗎?”
“跳!當然跳!”明妮第一個站起來支持,她走到詹妮弗麵前,行了個誇張的男士邀請禮說,“美麗的女士,可以請您跳支舞嗎?”
珍妮弗放下手裏的書說:“當然,但如果你再像上次那樣自己把自己絆倒,我是不會伸手去拉你的。”
“上次那隻是個意外!我跳的舞步太複雜了!”
“是嗎?我還以為是你隻會耍嘴皮子,所以腿腳不利索呢。”
我看了看海倫娜,輕聲問:“跳嗎?”
海倫娜點點頭:“我跳得不太好。”
“隻是玩玩,不用跳得好。”我說。
於是我帶海倫娜跳起了踏踏小步舞,海倫娜一開始還很拘謹,可後來就屬她上癮,我氣喘噓噓地坐下後,她又跟明妮和傑西卡跳,直到把我們所有人都耗累了,她才臉不紅氣不喘地坐下,捧起一枚蘋果派,開心地咬了一口說:“歇會兒我們再跳。”
大家都被她逗笑了,她這才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好吧,我們等會兒繼續跳,下麵有請詹妮弗小姐為我們朗誦一首詩,大家鼓掌。”傑西卡率先鼓掌說。
詹妮弗起身,很是瀟灑地掃了掃額前的碎發,然後走到開滿紫丁香花的樹叢前,輕輕采摘下一朵,吟誦起了詩人布魯茲《十行詩句》裏的一個篇章。
作為女性,她的聲音略微低沉,飽含磁性,仿佛能讓人的心靈跟著顫抖,她朗誦的詩篇正是關於春天的篇章,十分應景,伴隨著那舒緩而愉悅的嗓音,我不由得沉醉其中。
朗誦完畢後,大家興奮地鼓掌,詹妮弗微微鞠躬,吻了吻那朵紫丁香,然後素手一揚,把它拋了過來,引得傑西卡和明妮互搶。
“到你了,安妮。”詹妮弗說,“給我們表演點什麽吧。”
我不好意思地說:“那……我給大家唱一段吧,傑西卡你會演奏查理昂的《第三協奏曲》嗎?從第四小節開始就可以了。”
“《第三協奏曲》是什麽?”傑西卡抬抬眼鏡說,“抱歉我隻學過一些大眾化的曲子。”
“我來吧。”明妮起身說,“第四樂章是嗎?”
小提琴奏響一段哀傷的前奏後,我也像詹妮弗那樣走到紫丁香樹下,摘下一朵紫花放在胸前,然後垂眸哭泣道:“沙拉·楊殺死了我的丈夫,就在紫藤樹下!杜鵑泣血之夜!”
“哇哦!”傑西卡驚訝道,“我沒聽錯吧,是《藍色湖》。”
“噓噓……”詹妮弗低聲說,“別說話,開始了。”
我演唱的是一段新式歌劇,改編自古典小說《藍色湖》,講述一對戀人婚後沒多久,丈夫就忽然失蹤,原來他被邪惡的鎮長殺害了,於是女主聯合所有受壓迫的窮人,為丈夫複仇的故事。
這一段正是女主的獨白,她呼籲眾人站起來,加入反抗邪惡勢力的隊伍,這是整篇獨唱的**部分,舒緩處如泣如訴,悲切哀鳴,激烈處狂風驟雨,慷慨激昂。凱洛林女士收藏的唱片裏就有這一段,當初第一次聽時我就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忘懷。
演唱完畢,周圍寂靜極了,隻能聽到清脆的鳥鳴。
半響後,傑西卡拍了拍手,第一個發聲:“天啊,我還以為剛才走進劇院,聽了一場流行歌劇呢。”
明妮放下小提琴說:“我也很喜歡這段獨唱,但我唱得不好,你的歌喉很棒,聲音也很美,太動聽了。”
詹妮弗說:“真沒想到,你深藏不露啊。”
至於海倫娜,她激動地說:“這是什麽?我從沒聽過殪崋這種音樂,你唱的時候,我簡直喘不上氣來,心也跳得很厲害。”
“這是新式歌劇,我非常喜歡,所以特地學了,自娛自樂。”我不想被大家像看珍獸一樣盯著,於是對海倫娜說:“我表演完了,下麵輪到你。”
“我?我擅長的事情有些無聊。”她不好意思地說。
我們都歡呼起來,鼓勵她表演。
“好吧。”她先看向我,“安妮你說一個六位不重複的數字。”她又看向傑西卡,“你也說一個六位數。”
我說:“123456。”
傑西卡說:“614253。”
“安妮你說的太簡單了,不過好吧,這兩個數字相乘是75833218368,相除是0.2009855873719786,相乘後的平方是……”
我們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望著她,聽那一連串數字連個停頓都沒有的從她嘴裏吐出來,雖然不知道她算的對不對,但不妨礙我們持續保持目瞪口呆。
她算得越來越難,到最後自己搖了搖頭說:“不行了,默算太難。”
“老天,我連這兩個數加起來都算不明白……”明妮小聲說。
海倫娜笑笑說:“這沒什麽,新生入學那天我隻是太緊張了,才會把523乘873口算錯了,被大家嘲笑,不過後來認識時間長了,我的同學們也很佩服我的。”
傑西卡在我耳邊說:“果然數學係的都不是人類吧……”
我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