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三章

回家的路上,我遇到了出來找我的威廉,就把剛才的事情告訴了他。

“你瘋了嗎!大晚上的,一個姑娘跑去酒吧唱歌,爸爸知道會打死你的,你還要不要名聲!”

果然第二天傍晚,爸爸怒氣衝衝走進屋子,二話不說就扇了我一耳光。

“你做了什麽好事!我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我跌坐在地,捂著一邊火辣辣的臉頰。

“你像個婊子一樣去酒吧讓男人玩弄你嗎?我供你吃喝上學,你就是這麽回報我的!”

他走過來,揪住我的衣領。

拳頭落下來的時候,我眼前浮現出了幾年前朱麗葉的爸爸毆打妻女時的畫麵,她爸爸和我爸爸的臉重合在了一起。

幾年過去了,朱麗葉姐姐還住在大橋邊的小房子裏,隻是她臉上溫和羞澀的笑容永遠消失了,她像其他浪**的女人一樣,大大咧咧勾引路過的男人,沒有一絲羞恥,雖然她父親早就因為喝醉酒,凍死在了街頭。

為什麽會這樣呢?即使父親不出賣女兒,我們也會在無意中幹出自己出賣自己的事。

是因為我們本就一無所有,除了自己,沒有其他可以出賣的東西嗎?

父親走了,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連淚水都流不出一滴。

莉莉安說,這世上有很多路,比讀書難多了。

……

第二天,我去學校找到安泰老師。

我躲躲閃閃地對他說,我想上學,可是沒有錢……

老師沒有問我臉上的傷,他隻是露出了欣慰的苦笑:“我來幫你想想辦法吧。”

幾天後,老師告訴我,在芭芭利亞上城區有一所高中,可以給優秀的學生免除學雜費。

像一束光驟然投入黑夜,許多天來我第一次有了自己還在呼吸的感覺。不管讀書有沒有用,這始終是一條路,一條我喜歡的路。

“我幫你準備報考材料,至於住宿和生活方麵,我在報紙上看到了一則招聘,有位夫人想聘請一個受過教育的姑娘陪伴家裏的小孩子。”

“我可以嗎?我隻是個學生。”

“我已經寫信幫你問了。”老師說,“別擔心,這樣的廣告不是在雇傭家庭教師或奶媽,隻想給學齡前的兒童找個玩伴而已。”

我懷著忐忑的心情回到家,然後碰到了等在門口的梅麗莎。

“安妮,你聽說了嗎?莉莉安到喬納森酒吧做了女招待。”梅麗莎稀奇地說。

“什麽?”

“聽說她跑到酒吧,找黑加爾先生借錢,一次就借了10金普,然後就求黑加爾先生允許她在酒吧工作還利息。”梅麗莎瞪大眼睛,小聲說:“她還在酒吧唱歌呢,我猜她聽說了你的事情,所以學你呢。”

“10金普!為什麽借那麽多錢?她家有人生病了嗎?”

“這倒沒聽說。”

“黑加爾先生答應了?”

“答應了,比爾也回家了,我還聽說……”

我沒有聽清梅麗莎又說了什麽,我隻是想到莉莉安,她大概不會參加畢業考試了。

又過了幾天,老師告訴我,那位夫人回信了,她想見見我。

我長這麽大,從沒去過比中學更遠的地方,芭芭利亞的上城區在我看來已經像天邊那麽遙遠了。

那天,我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在威廉的陪伴下搭上了一輛城市公交車。

“我們不會迷路吧?”我擔心地問,“我們沒有多餘的車錢。”

“別擔心,我已經搭過好幾次公交車了,隻要別下錯站就行。”威廉柔聲安慰我。

一路上,道路越來越寬,兩側的建築越來越雄偉,環境也越來越整潔。我們在一座廣場下車,看著縱橫的人流,我忽然感覺自己仿佛一粒塵埃,即使消失也微不足道。

我們順著路牌,找到了凱洛林女士的家。

那是一個非常幹淨整潔的街區,高大的樓房單獨成棟,門前的花壇裏種著冬季也不會凋零的灌木,都修剪得整整齊齊。

站在這裏,我如同剛鑽出地洞的老鼠,甚至恐懼屋頂上過於明亮的燈光。

門房讓我進去,坐升降梯去四樓。我看著那個叫升降梯的東西遊移不定,直到門房來催我。

“快點小姐,隻是升降梯而已,坐一次您就不害怕了。”

威廉拍拍我的肩膀,在我耳邊說:“別怕,我在外麵等你。”

我很猶豫自己的決定,這裏對我而言就像另一個世界,陌生到讓我膽怯。

也許是察覺到了我的不安,威廉抓住我的肩膀,盯著我的眼睛說:“嘿!你還記得嗎?那天你回家,告訴爸爸你打碎了他的酒瓶,還說如果他繼續喝酒,就要打碎所有的酒瓶。當時我就想,你真是個勇敢的人,比我還要勇敢。安妮,別怕,我就在樓下等你。”

在威廉鼓勵的眼神下,我深吸了口氣,踏入升降梯。

凱洛林女士家像喬納森舉辦婚禮的酒店一樣富麗堂皇,你能想象嗎?在這樣寒冷的冬天,屋裏竟暖和得透不過氣來,還有一股濃鬱的香水味,仿佛還沒見到主人,就先想象到她的倩影了。

“哦,你來了,請坐。”

一位金發碧眼的漂亮女士走進客廳,她穿著一條低胸粉色絲綢睡裙,外麵披一件黑白花紋的袍子,連腰帶都沒係,就這樣走到了我麵前,我臉紅得不知該看哪裏才好。

“納西斯小姐嗎?”她在沙發上坐下,點燃了一根香煙。

“我是安妮·納西斯,您叫我安妮就可以了。”

“你幾歲了?”

“14歲。”

“聽說父親是農民?”

“是,我家在新城鄉下有塊土地。”

女人露出一副無奈又嫌棄的表情:“你瞧,我有一對雙胞胎女兒,四歲了,每天有保姆照顧,可孩子的父親嫌不夠,還要找一個能給她們講睡前故事,陪她們玩遊戲的人。”

我覺得她不喜歡我,因為她說話的時候,嘴角掛著諷刺的笑,就像無可奈何的情況下,非要與一個蠢人交談,所以不得不應付。

“真麻煩啊。”她說,“最近來了好幾個姑娘,但她們都……不太適合為我工作,我可能是個很挑剔的人吧。”

也許對她而言,我隻是個被挑挑揀揀的鄉下姑娘,可對我而言,她卻是關乎前程的人。我暗暗下了決心,要討好她,抓住她。

“您有什麽要叮囑我的嗎?我怕自己初來乍到,不懂您府上的規矩。”

她在煙灰缸裏抖抖煙灰說:“我也不知道,有時候一點小事就能惹惱我,我脾氣不太好。”

“那一定是別人做錯了什麽,才會惹您發火。”

“哼。”她挑眉一笑,眼神移到窗前的一架鋼琴上:“你會彈鋼琴嗎?”

“會彈,但彈得不好。”

“彈一首給我聽聽。”她說。

我來到那奢華的黑色鋼琴前,逐一按響音階,心中思索該彈什麽曲子。

我對這位女士一無所知,隻覺得她有些驕橫,舉止也不像有教養的貴族女人。

我彈起了威利斯塔的名曲《黃鶯》。

隻彈了幾個音階,她就拍拍手說:“好了,的確不怎麽樣。”

“多美的音色啊,如果是一位懂音樂的人,一定可以彈出很棒的曲子。如果我有幸留下,可以偶爾彈一下這架鋼琴嗎?”

“你倒是一點都不認生。”

“我隻是喜歡音樂而已,希望沒有冒犯到您。”

她點點頭:“那就試用一個星期吧,看看你和孩子們相處的怎麽樣。”

第二天,我提著一個行李箱住進了凱洛林女士的公寓。

她的雙胞胎女兒凱麗和瑞秋都很可愛,一開始有點認生,但隻要和她們玩一會兒,馬上就變得很粘人,還會把自己喜歡的玩具跟你分享,最愛聽《白雪公主》和《灰姑娘》的故事,都爭著扮演公主。

難以討好的反而是她們的母親,凱洛林女士像一枝渾身是刺的玫瑰花,她總是睡得很晚,煙酒從不離身,還經常發脾氣,對女仆和保姆大吼大叫,隻因為她心情不好。

女仆偷偷告訴我,凱洛林女士是個有錢商人的情婦,那男人是孔特人,家裏有妻子和孩子,隻是偶爾才來過夜。

不過即使是這麽憂鬱的女人,也有眼底泛起柔情的時候,某天晚上,她唱了一首歌,聲音動聽極了。

我偷偷翻了唱片,才知道歌的名字是《月亮灣》,於是時機恰當的時候,我提到了這首歌,並懇求她教我。

一開始她有點不耐煩,隻隨便唱了兩句。

我卻熱烈捧場,稱這是我從沒聽過的天籟之音,歌劇明星也比不上她,她得意起來,興致勃勃地跟我說起了唱歌的技巧。

為了討她歡心,我連吃奶的勁都使上了,每當她唱歌,我就誇張地鼓掌稱讚,以前很少做拍馬屁的事,所以不太習慣,但後來就好了,我甚至可以閉著眼睛,拍出幾套不重樣的馬屁。

我的努力沒有白費,凱洛林女士再也沒有提過讓我離開的話,她讓我在這座豪華的公寓樓裏有了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