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傷心就會流淚。

小時候我經常因為傷心而流淚,長大後才發現,真正傷心的時候,人是無法流淚的。

隨著我射出去的那兩發子彈,隨著母親的死,我好像一瞬間被掏空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在辦公室裏言笑晏晏,和同事談天說地,甚至約好等會兒去喝一杯,抽上一支煙。

我覺得自己還活著,但又仿佛化成了灰燼。

下班回到家中時,我發現邁克正坐在客廳裏,他麵前放著半瓶酒和一個空酒杯,旁邊的煙灰缸裏有很多煙蒂,他還穿著軍裝,但領口被胡亂地扯開了,整個人看上去有些頹廢。

“親愛的,我回來了。”我走到他身邊,想親吻他的額頭。

哪知我被一隻胳膊強行推開了,邁克看著我,神色冷峻又嚴厲。

“這兩天你去了哪裏?”他冷聲問。

這個問題讓我膽顫,心裏明白自己撒的謊被他發現了,於是討好地笑笑說:“對不起,我實在太擔心家裏,就回去看了看。”

“你承認得倒是幹脆,怎麽不對我撒謊了呢?”

“我怕你擔心嘛,就一個人回去看了看,結果什麽事也沒有。”

“這就是你想對我說的?什麽事也沒有……你還有別的話說嗎?”

“別生氣嘛,一件小事而已……我們還是出去吃飯吧,晚上一起去看戲。”我扯著他的袖子說。

“嗬。”他冷笑,頓了頓說,“你什麽時候變成了這樣。”

我不喜歡他陰陽怪氣的腔調,下意識冷下語調:“我變成了什麽樣?”

邁克皺眉,瞥開眼睛,不再看我,但眼神裏凝聚著一種名為厭惡的情緒。

我本就心力交瘁,整個人幾乎要崩潰了,看著對方冷漠疏離的樣子,我也深感疲憊,不想再說什麽,就起身去了房間。

剛走到臥室門口,忽然聽到‘吭’的一聲巨響,隨即是玻璃的破碎聲,然後是踢桌子砸椅子的聲音。

我咬咬牙走回去,看著客廳滿地的狼藉和那個一臉陰翳的男人。

“你要幹什麽?”我大聲問。

“是你要幹什麽!”他怒道,“我正在跟你說話呢,你要去哪裏!”

“那你就摔摔打打嗎!或者你直接來打我吧!”

男人凝視我片刻後,倔強地瞥開了雙眼,就像在質問負心漢一樣咬牙問:“安妮,你為什麽這樣對我?你曾經說愛我,那都是在騙我嗎?”

“你為什麽覺得我不愛你?就因為我隱瞞你,回了一次家,就是不愛你了嗎?”

“你隻向我隱瞞了這一件事嗎?有沒有其他事?你能把你身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嗎?現在就告訴我!”

我看著眼前的男人,心中湧起惆悵,而後疲憊地歎了口氣。

聽到我的歎氣聲,男人更焦躁了,他似乎想說什麽,但深吸了口氣,硬是忍住了,最後自嘲地笑了笑說:“安妮我在想,和你結婚這件事是不是錯的?我們根本就不合適,從一開始你就不愛我,哪怕現在,我也不確定你心裏究竟愛不愛我。”

當聽到‘和你結婚這件事是不是錯的’時,我感覺大腦朦朦的,好像忽然挨了一劑重拳。

他終於後悔跟我結婚了。

當初以那樣的方式結合,我本來一廂情願地幻想會有一個幸福的結局,並把心底深處隱隱的不安拋在腦後,結果他還是說了。

他說,後悔了。

他說,我不愛他。

愛?究竟什麽才是愛?為什麽他說我不愛他?我要做什麽才能向他證明我的愛呢?

接下來我們都沒有說話,彼此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後也許是賭氣,也許是累了,我竟向他提出了一個建議。

“那你要分開嗎?和我離婚?”

“什麽!”他不敢置信地看著我,“這就是你的回答嗎?分開?離婚?”

“你後悔了不是嗎?你說我們的婚姻是錯的!”我情緒激烈地喊道,淚水不受控製地溢出眼眶。

“我什麽時候說我後悔了!難道找你談話的結果就是分開嗎?你的處理方式隻有分開?”

“你說對了,就是要分開,因為我們的婚姻是錯的,是我太自私了,明知道自己在做危險的事,還要把你也卷進來,自己根本沒有辦法解決所有的事,還要冒把你也拖下水的風險,這都是我的錯!也許我的確不愛你,如果愛你,怎麽忍心讓心愛的人待在這種處境,所以除了分手我根本想不出還有什麽別的答案!”我歇斯底裏地朝他哭喊,整個人都顫抖不已,仿佛試圖用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是對的,讓對方向我屈服求饒。

“你在胡說什麽!誰跟你討論危不危險的事!我在說你把我排除在外,什麽也不對我說,完全不在乎我,還對我撒謊隱瞞,對你而言我好像一個外人!我覺得你根本就不把我放在心上!”

“你不明白為什麽要把你排除在外嗎?因為我害怕你被我連累!我害怕你受傷!你當然什麽都不明白,因為你都不知道我愛你!”

喊完這句話,我轉身要走,就被邁克緊緊抱住,我掙紮了幾下,手臂卻越來越緊,最後我伏在他懷裏大聲哭泣起來。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哭得這麽大聲,這麽肆意,就好像一切的壓抑和痛苦都在這裏找到了一個宣泄口。

我哭了那麽久那麽久,直到哭累了,想要他放開我,他也仍然緊緊擁抱著我。

“對不起,因為我很迷茫,我不明白你的想法,所以隻想確認你是愛我的,知道你愛我,那就足夠了,其他的事情……就隨他去吧……”

這天晚上,他糾纏我很久很久,久到我厭煩,跟他發脾氣,他不顧我的反抗,緊緊擁抱我,他的懷抱是那樣用力,簡直讓我喘不上氣,他不斷喊著我的名字,一遍遍說愛我,他用牙齒在我身上留下咬痕,仿佛愛,又仿佛恨。那樣的抵死纏綿,仿佛再也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一般。

我不懂他為何那樣,直到第二天清晨,看到他收拾好的行李。

他就站在那裏,披著一件披風,手持帽子,晨光灑在他身上,金發璀璨,眼眸清淡,長長的睫毛也恍若透明。

他看著我,近在咫尺,卻又仿佛很遠很遠。

“你……”我顫抖著嘴唇,有些發不出聲音。

“部隊集結,我現在就要出發了。”

“不要!”我撲到他懷中,“你為什麽不告……”然而我愣住了,沒能說出後麵幾個字。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呢?

對啊,為什麽?

因為我根本不在他身邊啊。

我總是想著自己的事情,想著別人的事情,卻獨獨沒有在意他的事情。

他得到命令即將離開,卻哪裏都找不到我時,他一個人在想什麽呢?

想到他說我根本沒把他放在心上,我的血液都凍住了,悔恨如潮水般湧來,將我淹沒,我隻能無力地仰望著他,緊緊抓著他的衣襟:“不要!邁克,我不要!不要這樣對我!”

他輕輕擁住我,親吻著我的額頭,不管我怎樣哭鬧都不吭聲。

我知道自己的抗拒是沒用的,悔恨更是徒勞的。

邁克為我拭去淚水,忽而一笑說:“都不是第一次送我上戰場了,還哭成這樣,別擔心,我們的部隊這麽強,也許會像打西國那樣,不到一個月就結束戰爭了。”

他的安慰沒有任何作用,隻使我哭得更傷心了,我抓緊他說:“帶上我吧,你去哪裏就帶我去哪裏。”

他覺得我好笑,一下下親吻著我的臉頰,吻去我的淚水:“好,等我回來,就把你掛在我的腰帶上,我去哪裏就帶你去哪裏。”

他很用力地吻我,胡茬把我的嘴唇都磨疼了。

他對我說,一定保住小命回來見我。

他說,要永遠和我在一起。

他說,他愛我。

他說了那麽多,而我哭得一塌糊塗,到最後也隻是哭而已。

這個清晨的陽光有些耀眼,我獨自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直到他整個人消失在一片昏黃的眩光中……

直到邁克的這次離開,我才知道自己是這麽脆弱,這麽忍受不了寂寞的人。

我變成了一個傻瓜,白天想他,夜裏也想他。

我想起和他共同生活的點點滴滴,想起他曾說過的每一句話。

我惱恨自己,並因為擔心他的安危而整夜整夜失眠。我開始祈禱戰爭一定要勝利,最好像元首說的那樣,用閃電戰在三個月內結束戰爭,好讓我所愛的人平安歸來。

可在入秋時,還是傳來了普國大舉入侵薩斯國的消息。

最初的戰況很好,普軍很快就占領了薩斯國的大片領土,我也能收到邁克的來信,然而當秋季的暖陽逐漸消逝,寒冷開始入侵大地時,我就再也沒收到任何回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