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自從邁克離開,我每天都關注西邊的戰事,報紙上全是軍士英勇作戰的報道,民眾也信心滿滿,仿佛很快就能像前幾次戰役那樣聽到捷報。但我卻知道這次與伯納的戰爭並不輕鬆,一張張前線電訊傳入元首官邸,通報我們遭遇了伯納軍隊的頑強抵抗,很多部隊遭遇重創,戰爭已然焦灼。
等時間進入6月,軍隊仍與伯納對峙在海峽兩岸,因為普國海軍實力欠佳,短時間無法登陸伯納本土,隻能隔著海峽連番轟炸。也就是在此時,邁克終於從前線歸來。
清晨火車進站了,薄暮中都是背著行囊的軍士,陽光有些昏黃,而邁克就站在逆光處,仿佛被金色渲染了,他看上去消瘦了很多,眉宇間的神情更加鋒利冷峻,當遠遠遙望到我時他露出一絲放鬆,大步向我走來。我奔上前緊緊擁住他,他抱著我轉了個圈,用力親吻我,他抱得那樣用力,我感到肋骨都發疼了。
“安妮,安妮。”邁克在我耳邊不停呼喚著我的名字,他身上傳來淡淡的煙火味,聞上去有些陌生。
“三個月了,你簡直音訊全無,我連一封信都收不到。”我埋怨地哭道。
他安撫地輕拍我的後背,我才發現他嘴唇幹裂,皮膚黑黃,手上布滿了細碎的小傷口。
“你受傷了嗎?”我緊張地問。
他搖搖頭,聲音沙啞幹澀:“隻是一些小傷,早就好了。”
而當晚我幫他洗澡的時候發現,從肩胛骨到後頸包括兩隻手臂,都布滿了細碎的小疤痕,疤痕泛著紅,像是剛愈合不久。
“你受傷了,為什麽沒有寫信告訴我?我可以去照顧你。”我輕輕撫上這密密麻麻的疤痕,手指忍不住顫抖。怪不得他瘦了那麽多,原來他受了這麽重的傷。
邁克搖搖頭,露出淺笑:“傻瓜,哪有女人上前線照顧丈夫的,不是不想給你寫信,而是戰事艱難,發出的信又被退回了,這些傷隻是看上去可怖,其實一點都不嚴重,隻是輕傷而已。”
浴缸裏的男人眼睛亮亮的,可他消瘦了那麽多,神情也有些萎靡疲憊,一看就遭了不少罪,卻反過來安慰我。
“這是什麽傷?怎麽傷的?告訴我。”我氣惱地問,我不是在生他的氣,可就是很生氣,生氣又傷心。
他見我問得急切,這才說:“流彈在附近爆炸了,我臥倒的地方樓麵玻璃炸碎,有人炸傷眼睛,有人大麵積燒傷,跟他們一比,我簡直太走運了,隻受了這麽點輕傷。”
他說得輕描淡寫,卻絲毫不能掩蓋他經曆的殘酷。
“敵人很凶猛嗎?”我問。
邁克聳聳肩說:“跟西國相比,他們抵抗得還算用力,炸彈都隔著海峽丟到他們本島去了,他們當然著急。”
“那你還要去前線嗎?”
“不知道。”
“不要再去了!你就不能不去嗎?”
“我懷念你生氣的樣子,戰場上總是想起你。”他伸手撫摸我的臉頰,濕漉漉的手掌溫熱柔軟,像是在安撫我的情緒。
我也知道自己問了個傻問題,上不上戰場不是我能決定的,甚至不是邁克能決定的,一朝是軍人,永遠都是軍人,男人的尊嚴不允許他成為逃兵。
“我們已經接連打敗了西國和伯納,周圍的國家連抵抗我們的勇氣都沒有,很快就會迎來和平了,到時候我每天陪著你,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他摩挲著我的臉頰,溫柔地承諾道。
“會嗎?”不安在心底翻騰著,我知道元首的野心,就如掛在他辦公室裏那張龐大的洲際版圖所呈現的那樣,他想統一這塊幾千年來四分五裂的大陸,也確實在一步步推進了,如果繼續下去,將來會怎麽樣呢?
雖然沒有攻陷伯納本島,隻是僵持在海峽兩岸,但普國國內已經將此次戰役視為勝利,在民眾看來,我們早晚都會越過海峽,占領伯納,於是對勝利的歡慶又在各處上演。
我忙著操持各種宴會,安排出行工作時,海倫娜傳來了消息,因為西國陷落,伯納邊境戰火連綿,偷渡孩子的線路不得已中斷。
“肉品罐頭出口國外的路線已經完全行不通了,可是還有很多孩子被陸續送來這裏,我該怎麽辦?”海倫娜的聲音聽上去很急躁。
與西國和伯納相繼開戰後,我就預料到有這一天,如今這片大陸上已經沒有哪個國家會接收菲利斯人了,除非前往其他大洲。
“你先不要著急,讓我想想辦法。”
“還能有什麽辦法,戰爭一起,伯納不會再接收孩子們了。”海倫娜失望地說。
“或許可以把孩子們送去孔特國。”我說。
“孔特國?怎麽送?你有門路嗎?”
“讓我想想辦法。”
我知道幾天後元首將宴請來自孔特的官員,伯納已經被逼到了內島,把全部指望都寄托在大洋彼岸的孔特能對普國開戰,可孔特的態度很曖昧。我需要試探下孔特國官員的態度,才能決定是否繼續冒險。
宴會當天,我到家附近一家美發沙龍,打算修飾下頭發。我已經很久不去服裝店或理發店了,跟隨阿瑞娜後,一切衣服化妝品全部由專業人員擺在你麵前,任由挑選,隻是作為元首身邊的工作人員,我的衣著打扮必須謹慎得體,所以看上去頗為顯老氣橫秋,這次為了某個目的,我必須改變一下形象。
那天很冷,理發店裏生意也很冷清,我坐下後發現店裏裝潢高雅時尚,理發師卻是個相當普通的男人,留著短發小胡子,穿著白色大圍裙。
“客人有什麽要求嗎?”理發師微笑著問。
我解開挽成一個圓發髻的長發,晃晃腦袋說:“很久沒打理過頭發了,幫我弄好看些。”
理發師修長白皙的手指劃過我的發絲,眼睛與我在鏡子裏對視片刻道:“好漂亮的金發啊,燙一個流行的款式吧。”
我點點頭說:“那就交給您了。”
理發師一邊梳頭發,一邊盯著我笑,我感到好奇,他為什麽總對我笑。
“有什麽問題嗎?”我不解地問。
理發師垂下視線,不好意思地說:“您不記得我了吧,不過我還記得您,這頭濃密的金色長發還如過去一樣美麗,讓人愛不釋手。”
我仔細瞧了他半天,仍然想不起在哪裏見過,他謹慎地四下看了看,忽然扭了扭腰肢,聲音也變得尖細,對鏡子拋了個媚眼說:“現在有點印象了嗎?我以前給您化過妝的,我美麗的夜神雅達。”
“是您!”我驚訝道,記憶竄回多年前那個改變我命運的宴會上,有位名叫‘小綿羊’的先生曾為我梳妝過,他給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隻是沒想到記憶中的人會在這裏相遇,更沒想到他變化這麽大,我還記得他那誇張的眼影睫毛和緊身衣褲。
“我當然記得您,您是小綿羊。”我叫出他的名字。
他得意地晃了晃腦袋,就好像在說,我就知道每個人都對我念念不忘,繼而又歎息道:“都過去了,家鄉沒有我這種人的容身之所,就改頭換麵來這裏討生活了。”
我明白他的感歎,自從葳蕤黨上台後,社會風氣嚴謹了許多,不僅菲利斯人,同性戀之流也會被視為異端,抓進集中營,所以小綿羊變回了‘男人’該有的樣子。
小綿羊很健談,像每個從事他這行的人一樣有無數有趣的話題,很快就讓人倍感親近。
“你已經是老師了對嗎?”小綿羊笑眯眯地問:“做完頭發要去約會嗎?”
“我看上去像老師嗎?”我反問。
“看你的衣著打扮就很像,一本正經的樣子。”小綿羊回憶道:“那時候我還以為你是歌星,就給你做了很性感的裝扮,結果你可把我嚇了一跳,一直擔心會給你帶來困擾,漂亮小姑娘在那種混亂的地方可不安全。”
我也回憶著那晚發生的事情,不由歎息道:“那天晚上可是改變了我的人生呢。”
男人驚訝挑眉:“發生了什麽嗎?”
“發生了很多事,我要謝謝你,那天你把我裝扮得很漂亮,我才獲得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我真誠道。
“那是因為你長得美,我才能化得更美。”
“可以拜托您一件事嗎?”
“當然,什麽事?”
“我希望能像那天晚上一樣。”我望著鏡子說。
“一樣?一樣美嗎?”小綿羊問。
“一樣有力量,一樣有勇氣。”我對他笑。
小綿羊露出八卦的笑:“看來的確有紳士相約呢,交給我吧,我會讓你把對方迷暈的,不過……先讓我們來看看,親愛的,你還像過去一樣不修邊幅呢,浪費了上帝給你的好本錢。”
傍晚,當我出現在邁克眼前時,我看到他驚訝的神情以及眼睛裏陡然迸發出的光彩。他走向我,攬住我的腰,輕輕親吻我的麵頰。
“這是怎麽了?你今天有點不一樣。”他好奇地打量我說。
我攏了攏披肩,挽住邁克的手臂說:“走吧,去見見今晚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