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那晚我做夢了,溫暖昏黃的燭光下,兩個家庭在聚餐,幸福的笑容掛在每個人臉上,丹尼哥哥切了點牛肉放在餐盤裏,問我想不想要,夢中的我尚且年幼,心中對帥氣年長的小哥哥充滿迷戀,紅著臉說自己飽了。可忽然,丹尼稚嫩的臉龐變得蒼老,他不再淺笑,而是抽搐著嘔血。

我驚醒過來,天還未亮,睡裙被冷汗打濕了,我無心再入眠。

白天的意外讓我無言以對,一切發生得那麽快,那麽突然,根本來不及救下丹尼的性命。我還怔怔地望著地上的屍體時,就被阿爾伯特捂住眼睛帶走了。

“你應該聽說過毒氣浴室和焚化爐的事吧,跑來這裏就沒做好心理準備嗎?嚇壞了嗎?”阿爾伯特給我端來熱飲,大概對當麵殺人感到抱歉。

“你就是在做這種事嗎?”我問。

他笑了笑,笑容中帶著些許無奈:“習慣就好, 第一次殺人的時候也怕,但殺多了就習慣了,反正不在這裏殺人也得上戰場上殺人,你丈夫也是軍人嗎?難道你會懼怕他殺人?”

我恍惚想起了多年前那個坐在窗台上讀書的青年,陽光下一隻蝴蝶輕輕落在他肩旁,他抬眸一笑,好似照亮了整個世界,而現在青年變了,殺人時眼皮都不會眨一下。

第二天,我獨自前往集中營。

阿爾伯特揶揄我:“你昨天帶的那個保鏢呢?”

“有你在,我不需要任何保鏢。”

“你這麽信賴我?”

“如果你想傷害我,那帶著保鏢也無濟於事。”在他的地盤上,掩蓋一兩樁意外事故並沒什麽大不了的。

他發出一聲哼笑:“那就歡迎您時常來做客了,看看我們能耗到什麽程度。”

我本以為他不肯把雙胞胎給我,就是想借機刁難,可當我人在這裏時,他卻變成了熱情好客的主人,邀我享用美食,觀賞風景,還與我討論繪畫和書籍。他的態度友善紳士,氣氛也平和愉悅,沒有曖昧欺淩,試圖使我難堪的事發生。可他這種表現讓我更急躁了,好在元首巡視斯達巴克省時回家鄉的村子度假,隻帶了阿瑞娜和幾個警衛,我這才有時間陪他幹耗。

這天,我們坐船遊覽了附近一座湖後,他帶我去湖邊一座小餐廳用餐。餐廳侍者都佩戴著菲利斯人的袖標,看來是專門服務於集中營軍官的。

餐廳領班把我們迎進去,畢恭畢敬送上三樓,那裏視野開闊,能看到整個湖景,侍者送上開胃菜和一瓶紅酒。

“晚上這裏有聚會,可以邀請你做我的女伴嗎?”阿爾伯特問。

我回答說:“可以。”

“這幾天你覺得怎麽樣?”他問。

老實說很不錯,我已經很久沒體驗過這麽悠閑放鬆的時光了,不說美食美景,阿爾伯特本人在文化藝術等方麵的素養很高,和他總有說不完的共同話題,這段日子甚至讓我想起了大學時代和他約會的那些時光。

“和你在一起很愉快。”我實話實話道。

他垂下眼眸,微微一笑說:“我也是,很愉快。”他操縱著刀叉,也不看我,仿佛隨意的閑聊,“你婚後怎麽樣?我記得你們好像剛結婚就分開了。”

“很忙碌,我幾乎一天到晚都跟著元首。”

“我是問你和丈夫相處得怎麽樣?”

我抬眼看他,他依然低頭和餐盤裏的食物作戰,於是我說:“他對我很好,我很幸福。”

他從鼻腔裏發出一聲略帶嘲諷的笑:“我打聽過他,一個混混出身的家夥,你和他有共同語言嗎?你喜歡的詩集和理論,他能聽懂嗎?他知道你喜歡哪種音樂,喜歡何處的風景嗎?”

“他不需要知道這些,我也很愛他。”我強硬道。

“哦?那你愛他什麽地方?”

“我不需要對你解釋這些。”

“你知道逞強是什麽德行嗎?就像你這樣。”

我逐漸惱怒起來,口氣生硬道:“我不需要向外人去證明什麽,何況這都是隱私,如果我問你和妻子相處得如何,你愛你妻子嗎?你不會覺得備受冒犯嗎?”

“一點也不冒犯。”他倏然抬起藍色的眼眸,直視著我說:“如果你想知道,那我告訴你,我娶了父母安排的妻子,她愚蠢傲慢又虛榮,我們甚至無法在一個房間裏相處一小時。”

我對這個話題感到尷尬,他卻飛快地說道:“我是被父母逼著結了婚,你又是為什麽嫁了那樣一個男人?你根本不可能喜歡他,他逼迫你了嗎?你是無奈之下做出的選擇嗎?”

我長長地歎了口氣,搖搖頭說:“不是你想得那樣,我們是彼此相愛的,我很愛他。”

“相愛?或許他是異常迷戀你的,這我相信。”他嘲諷道。

“你不信就算了,我不需要你相信!”

我們的這幾句爭執讓本就尷尬的氣氛變得更尷尬了,我起身說:“我累了,想去客房休息一下,晚上的聚會我會來參加的。”

不等他再說什麽,我轉身離開了餐廳。

離開餐廳後我才發現自己對這裏並不熟悉,於是開口叫住兩個路過的侍者。

“打擾一下,我想找個房間……休……息……”話還沒說完,我已經愣在了那裏。

眼前這個穿著黑裙子,帶著白圍裙的女仆分明是莉莉安·克勞德思,她在看清我的一瞬間仿佛也愣了,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我。

旁邊穿白衣服的男侍者向我欠身道:“請問您是幾號房的客人?”

“哦……我……我……是和阿爾伯特·斯洛普先生一起來的。”我從莉莉安身上移開視線道。

聽到阿爾伯特的名字後,男侍者像打了個冷顫一樣垂下頭,彎下腰,抬起一隻胳膊指向走廊道:“我送您去貴賓客房,請跟我來。”

我回頭看莉莉安,她低眉順眼地站在那裏,表情一動不動。

“那麻煩你了。”我跟男侍者沿走廊離開。

走到樓梯的拐角處我又回頭,莉莉安仍站在原地,似乎也在遙望我。看來漢克沒能護住她,她還是進了集中營……

晚上,一樓的宴會廳裏熱鬧非凡,集中營來了許多軍官,他們唱歌跳舞,盡情放縱,好不熱鬧。

集中營不僅有男衛兵,還有許多專管女囚的女牢頭,她們青春倩麗,作風也很開放,端著酒杯在大庭廣眾之下和男人調情親熱。

我很少參加過這麽低級的聚會,一時間有些不適應。

阿爾伯特拉著我的手往舞池裏跑:“走,我們去跳舞。”

“抱歉,我不……”我對放浪形骸的男女們連看都不敢看。

阿爾伯特看到我拘謹的樣子,笑著聳聳肩說:“好吧。”

他跳舞去了,一會兒摟住這個女人,一會兒抱住那個女人,女人們似乎很喜歡他,爭著和他摟抱,他興奮起來,抓住一個女人的頭大力親吻,然後瘋狂大笑。

我在角落裏百無聊賴地等待,看著阿爾伯特灌下一杯又一杯酒,終於他跳累了也喝夠了,帶著迷蒙的醉意在一架鋼琴前落座,他彈起《霍爾曼舞曲》,曲聲悠揚浪漫。一個穿低胸晚裝的女人正摟著他的脖子和他調情,看他彈琴就在他身邊坐下,想和他一起演奏。可手指剛碰到琴鍵,就被阿爾伯特粗魯地推開,女人倒地時掀翻了旁邊的桌凳和酒杯,“嘩啦啦”的破碎聲引來眾人側目。

女人丟了麵子,生氣道:“阿爾伯特!你喝多了嗎?”

“滾開!”

阿爾伯特‘砰’的一聲扣上鋼琴蓋子,起身推倒了另一張桌子,杯盤全打碎在地上,他瘋了一樣驅趕道:“都滾!給我滾!滾!”

賓客們四散而去,隻剩阿爾伯特紅著眼睛站在原地。

大廳裏的人走得一幹二淨後,他又回去鋼琴前坐下,繼續彈奏《霍爾曼舞曲》,曲子不複浪漫,變得有些憂傷沉靜。

一曲結束,他背對著我問:“人生是不是都這麽痛苦?”

“你喜歡的哲人說過‘人生是由痛苦組成的’。”我說。

“你試著掙脫過嗎?”

“如果痛苦能夠被掙脫,那就不叫痛苦了。”

他埋頭笑道:“以前我隻覺得自己的生活漫長又無聊,卻沒想到有一天生活會變成這樣,就像我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殺人,還殺了那麽多人一樣。被殺的人痛苦,殺人的我也痛苦,可父親告訴,讓我像個正常的男人一樣,別老把痛苦掛在嘴邊,你說這都是因為我太過軟弱嗎?”

“你沒過自己做出選擇嗎?如果你不想殺人,那就別殺。”我說。

他搖搖頭:“我做不了任何選擇,家族安排我出國,我就出國,安排我結婚,我就結婚,如果我能自己做選擇,那麽當年我就不會離開你,那時候我才剛剛愛上了一個人,是我長到那麽大唯一愛過的人。”

他回頭看向我,目光幾乎有些哀求:“那時候我太蠢太年輕了,每天都過著無聊**的生活,所以才會加入什麽可笑的社團。可我發誓,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是我最快樂的時光,那時候我那麽愛你,怎麽可能做出傷害你的事,都是那個可怕的誤會耽誤了我們,我們應該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