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九十七章

我的東西不多,幾個行李箱就全搬進了邁克家裏,女傭蘿絲幫我收拾房間時悄悄問我:“以前先生不常回來住,現在結婚了,你們會住在家裏嗎?”

我一瞬語塞,雖然結婚了,但總覺得自己和邁克還沒有那麽熟悉,不知該如何替他回答,隻能望向他,等他來回答。

“這個當然,以後我每天都回來睡。”邁克走過來,很自然地從身後摟住我,彎腰在我耳邊輕聲問:“你呢?”

我看到蘿絲一臉笑意地悄悄退了出去,不好意思地說:“當然會住在這裏,我把行李都搬來了……”

“你喜歡這個房間嗎?牆紙和家居都是匆忙搞定的,要是不喜歡,我就叫人來換。”他環視四周說。

這是一間帶陽台的主臥,壁紙是柔軟的米黃色,腳下鋪著厚厚的羊毛地毯,梳妝櫃的三麵鏡正對著白色的雙人大床。微風吹拂蕾絲窗紗,帶來甜膩的桂花香,在暖陽陽的光照下,讓人生出慵懶的旖旎。

“不能更好了。”我說。

“我在近郊還有一套別墅,等會兒去看看,你要是喜歡,也可以搬去那裏住。”可隨即他又露出了點煩惱的情緒道:“不過那片別墅區住滿了喬納森,每天應付他們的女人會很煩,我覺得你也許更喜歡這裏。”

“這裏很好。”我轉過身,抬頭望著他說:“我喜歡這裏。”

他的藍眼睛注視了我一會兒,湊近我低聲說:“別這麽看我,我會以為你在等我吻你。”

我垂下頭不理他,他又彎下腰尋找我的眼睛,逗弄道:“還是說,你的確在等我?”

我掙開他的懷抱走到梳妝櫃前坐下,他立即跟過來,趴在座椅靠背上,通過鏡子與我對視。

我瞥開眼不看他,他又蹲下來,歪著頭尋找我的視線。我起身走到窗前,背對著他,他就兩手撐著窗棱環繞我。

我無奈之下轉身瞪他,心想這家夥怎麽像條小狗狗一樣一直圍著別人打轉呢。

“你又這樣看我……”他彎腰抵著我的額頭說。

“那我隻能閉上眼睛了。”我說。

他靠得更近了些,呼吸輕輕灑在我耳畔,聲音麻酥酥地說:“我不信你敢閉上。”

我抬手抵在他胸前說:“你別鬧了,不是要去見黑加爾先生嗎,我們早點出發吧。”

“還早呢。”他壓著我說:“要是你願意,我們今天明天後天,哪裏都不去。”

他這話說得我臉皮發燙,糾結道:“我沒不願意……”

“真的嗎?那你證明給我看看。”他逗我道。

“我……你真煩人……”

見我生氣了,他一把擁住我說:“好吧,我們去見黑加爾先生,你去換換衣服。”

他離開房間前,又回頭說:“不過你要是真想證明,晚上我就睡在隔壁,隨時等你來敲門。”

我上前一步把他關在了門外。

不久後,我換好衣服走出去,邁克打量了我一眼後,又把我拉回房間,打開梳妝台上層的櫃子說:“親愛的,這條珍珠項鏈不太合適,換個別的東西吧。”

一瞬間,我被滿滿一櫃珠寶晃花了眼,下意識摸摸脖子上威廉送的珍珠項鏈,心想這條項鏈不好看嗎?

邁克看到我的動作,解釋道:“我還沒跟你說過吧,愛米莉嫂嫂離開了黑加爾哥哥,她……她以前喜歡穿紅衣服,佩戴珍珠飾品,不是說戴珍珠就不行,但……總之換換吧。”

我點點頭,摘下了項鏈,邁克從櫃子裏取出一個橢圓型的胸針給我戴上說:“這些東西都是給你準備的,平時隨便用,不過要去見黑加爾先生,我們還是簡單些好。”

我看他這麽謹慎,不由問道:“黑加爾先生現在怎麽樣了?”

“和以前沒兩樣。”邁克歎了口氣說:“腰部以下沒知覺,大小便失禁,上身隻有一條胳膊勉強能動,思維很清晰,但說話很艱難,他那樣的男人變成現在這副模樣,性格也變敏感了。”

我點點頭說:“我明白了,等會兒會小心說話。”

邁克碰碰我的臉頰說:“別緊張,其實也沒什麽,隻是生病的人尤其介意別人是否還尊敬他,所以我們在他麵前就保持一下尊敬。”

黑加爾先生住在以前燕妮夫人住的別墅裏。

一進門我就聽到了打碎東西的聲音,還有憤怒的‘嗚嗚’聲。

給我們開門的是個圍著圍裙的中年女人,她麵色蒼白,神情充滿了疲憊,對我點點頭後,低聲跟邁克耳語了幾句。

邁克拍拍她的肩膀,柔聲道:“辛苦您了。”

女人搖搖頭說:“沒什麽,你們再等等,我先叫人收拾一下。”

我們在門廊外等了不短的時間,女人才返回通知我們進去。

時隔許久,我再一次見到了那位記憶中英俊強大、野心勃勃的黑加爾先生。

他坐在一張輪椅裏,腿上蓋著條厚毛毯,靠兩個枕頭支撐著身體。一眼望去,男人麵容消瘦,兩頰凹陷,最醒目的是他蒼白麵頰上的一道蜈蚣樣的疤痕,從嘴角綿延到後耳根,似乎是某種手術後的留痕。沒想到他形容枯槁至斯,甚至連那雙藍眼睛都像瘋癲的豺狼一樣,瞪圓了往外鼓凸著,看上去十分恐怖。

“午安先生,我帶我的妻子來見您。”邁克走上前,替他蓋了蓋有些拖地的毛毯說。

黑加爾先生點點頭,對我抬起一隻手。

我急忙上前兩步,主動握住搖了搖說:“日安先生,好久不見。”

眼前男人的喉嚨裏發出一陣含糊不清的咕噥,跟在他身邊的年輕女護士聽了一會兒後,替他轉達道:“先生說,歡迎您加入我們的家庭,他很遺憾沒能參加你們的婚禮,但先生給您準備了賀禮,希望您能喜歡。”

“謝謝,能嫁給邁克也是我的榮幸。”我謹慎地說。

男人點點頭,又‘呼哧呼哧’說了幾句。

護士說:“先生很高興聽說您在總理先生身邊服務,他早知道您是位了不起的姑娘,會有一番成就的。”

“您過獎了。”我說。

黑加爾先生又說了幾句。

護士說:“您已經是家族的一員了,以後有什麽需求盡管開口,家庭成員之間需要互相幫助。”

“我明白。”我說。

至此,他才鬆開我的手,對我露出一個有些駭人的微笑。然後他把邁克叫進房間,過了很漫長的一段時間後,邁克才退出來,關上房門的瞬間他深深吸了口氣,臉上湧現出複雜的神色。

“我們走吧,黑加爾先生很累,就不留我們用晚餐了。”他對我說。

我們告別的時候,管家模樣的女人又低聲跟邁克嘀咕,這次我聽清了他們的對話。

“他總是發脾氣,咒罵其他幾位少爺,海涅少爺都半年沒踏進過這裏了,他讓我們打電話叫他,可海涅少爺總是不來,他就摔砸東西,大吼大叫。”

“我知道了,你們照顧好他。”邁克說。

“邁克少爺,你們要多來看看他啊。”女人傷心地說。

“我知道。”

邁克與女人擁抱道別後,我們離開了這座安靜偏遠的別墅,它佇立在瑟瑟的秋風中,仿佛一個陳舊散發著黴味的筆記本,讓人缺乏翻閱的欲望。

走在路上,邁克回望了別墅一眼,對我說:“別把他的話放在心上,雖然你嫁給了我,但家族裏的任何事都跟你無關,你離這灘餿水遠些。”

接著他長長地歎了口氣,又說起黑加爾先生:“我們家族是在他手中發展起來的,在我心裏他一直那麽強大,像個無所不能的父親一樣,沒想到現在變成了這幅樣子,換做是我,寧可死掉。”

我也深深歎息,那個曾經不可一世的驕傲男人,現在連屎尿都要別人幫忙解決,失去作為一個人最基本的尊嚴後,他還剩下些什麽呢?

邁克說:“小時候父親帶我去紋身,他說我不可以姓喬納森,但永遠也不能忘記自己是個喬納森,所以要把這個姓氏永遠刻在心口上。回到家後,我用力洗,用力擦,卻怎麽也擦洗不掉,我甩脫不開喬納森,除非把這塊肉割下來,然而越到後來我就越割舍不了,這一切好像已經融入了血脈,變成了我的一部分,不再是割下一塊皮肉就能解脫的關係了。知道嗎?我父親被他的敵人一刀捅死在街頭,黑加爾哥哥被人幾槍打到殘廢,我們的生活就像風中的草,不知終點會落在何處,我也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怎麽樣,雖然我說過不會讓你後悔,但……你將來也許會後悔也說不定……”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微垂著頭,目光飄忽不定沒有焦點,我想起很久以前我們那場關於命運沉浮,不由人自己掌控的談話,知道邁克也有自己的失落和無奈。就像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所走的路,做出的決定是否正確,也覺得自己像飄在空中的草,不知會有一個怎樣的結局。

想到這裏,我走上前,輕輕挽住他的手臂。

他低頭看了看我,抽出手臂緊緊摟住我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