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九十二章
科隆先生話音一落,我就憤怒地拍了下膝頭,像個歇斯底裏,精神緊繃的婦人,連續不斷地抱怨道:“我怎麽這麽倒黴,好不容易走了好運,以前那些討厭鬼就一個個跑出來礙事。先生您知道嗎?我大學時的舍友就是個神經病,她從不打扮,也不好好找個男朋友,整天在臥室裏不知寫什麽鬼東西,這女人邋遢惡心,神經兮兮,垃圾丟得到處都是,深更半夜還在敲那該死的打字機,我抱怨兩句,她就跟我大吵大鬧,要不是沒得選擇,誰願意跟她同寢。再說她不是早就罪有應得,被處死了嗎?怎麽現在還能連累我!先生您要相信我,她就是個女瘋子,我惡心她都來不及,更別說跟她有什麽關係了。”
“那您工廠裏的菲利斯朋友……”
“她會影響我的名聲嗎?如果是這樣,我立即把她們一家丟出去。告訴您吧,她不知從哪兒打聽到我開了家工廠,就托人來求我,我想著雇誰都是雇,畢竟同學一場,就幫幫她吧,她落到現在這種境地也挺可憐的……”我假裝說錯了話,急忙捂住嘴,緊張地看了科隆先生一眼道:“我不是菲憫,您可不要誤會,菲利斯人都活該,我沒有任何可憐他們的意思,隻是……隻是……總之,她要是連累了我,就讓她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吧。”
科隆先生點點頭,用食指撓了撓眼皮說:“雇傭幾個認識的菲利斯人也不是什麽大事。”
我感激地點點頭:“我會盡快處理掉他們,您別擔心。”
他搖搖頭打斷我:“真正的大事是您在大庭廣眾之下和叛國者有曖昧,見證者實在太多,會有人質疑您的安全性,畢竟你不能對所有人一一解釋。”
“這件事恕我無可奉告!”我緊緊攥起拳頭,挺起胸膛,冷冷地繃著臉,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來維護自己的尊嚴。
科隆淡漠地問:“有什麽難言之隱嗎?”
我憤怒地渾身發顫,咬牙切齒道:“我不想提起那些事,格林·休斯頓是個禽獸,他趁我未婚夫不在,就……就把我……”
無需刻意表演,至今格林·休斯頓仍像噩夢一樣留在記憶深處,讓我午夜夢回時冷汗淋漓,悲憤交加。
科隆先生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拍拍我的肩膀,又拿手帕替我擦眼淚:“我知道談論這種事讓您感到痛苦,可這也是為了證實您的忠誠,請務必說清楚。”
我猶豫良久,最後一邊擦眼淚,一邊抽噎著訴說起格林·休斯頓對我的種種逼迫,連我也沒想到,那段經曆讓自己如此痛苦,以至於我都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表演了。
最後我哭濕了整條手絹,情緒幾近崩潰地對眼前的男人說:“他隻想用我羞辱我的未婚夫,所以當眾欺負玩弄我,他有權有勢,還逼迫毆打我,我一個可憐的女人又能做什麽呢?先生你告訴我,我能怎麽辦?”
“我很遺憾您遭遇了這種事。”科隆先生的聲音充滿同情,緊接著道:“既然如此,現在最妥帖的處理辦法是,您和您的未婚夫盡快完婚。”
我還在假哭,聞言愣住了,看向對方。
科隆先生說:“您剛才也說了,他們政敵之間較量,拿您當了犧牲品,那您和未婚夫完婚後,不就擺明了您的立場和委屈,堵住所有人的嘴了嗎?”
我沒想到他會這麽說,一時想不到任何借口,磕磕絆絆道:“這……我……我們……”
“你們能盡快結婚嗎?”他問。
我委屈地說:“先生,您也知道的,畢竟我被那個混蛋在公開場合羞辱過,這對我未婚夫來說很丟人,他有些嫌棄我。”
科隆先生皺了皺眉問:“你們的婚約還在嗎?”
我沒說話,重重地歎了口氣。
科隆先生嘖嘖兩聲,食指輕輕敲打著桌麵說:“且不說這件事造成的流言蜚語,就您單身女性的身份也不適合在元首身邊工作,國外報紙喜歡造謠生事,沒辦法,在您結婚前,就不要跟隨阿瑞娜小姐出現在公共場合了。”
我心裏一急,正要爭辯兩句,科隆先生就先一步說:“別擔心,我會安排優秀的年輕人與您相親,相信很快就能聽到您的喜訊。”我難以置信地望著他,而他滔滔不絕地說:“都是些英俊優秀,前途無量的黨內成員,血統最純正的安大略人,這樣的相親活動經常舉辦,我會通知下邊給您安排名額。當然如果您的未婚夫能回心轉意就再好不過了,畢竟在元首夫婦身邊工作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您的好運也會成為您丈夫的好運,您應該去問問他,或許他已經回心轉意了呢。”
我滿臉堆笑,千恩萬謝地離開了科隆先生的辦公室,一轉身就長長地歎了口氣。
機會這種東西太珍貴,像流星一樣轉瞬即逝,所以機會出現的時候,根本沒有讓人深思熟慮的時間。無論是去凱瑟琳女士家做保姆,在舞會上鼓起勇氣見斯科蒂沃女士,還是開工廠庇護菲利斯人。每一次,我都把那微弱閃現的可能性當成救命稻草,衝上去緊緊抓住,甚至來不及判斷這些選擇是對是錯,我隻知道在機會出現時不可以猶豫,一旦錯過,或許將悔恨終生。
前段時間裏,我遭遇了一次次失敗和打擊,這一切幾乎將我壓垮,甚至生出了逃跑的念頭。我深深地體會到無力的滋味,作為一個出身底層的普通女人,我沒有任何背景,沒有任何依靠,甚至連我引以為豪,奮力博取的大學生身份在男權社會中都顯得如此卑微,不值一提。我要麽隻能像個卑微的可憐蟲到處求人,要麽隻能束手無策任人擺布。
這是唯一一個能讓我以女性身份涉足權利集團的機會。
是逃還是留?是就此遺忘,還是奮力一搏?
這不是一種選擇,而是無論結局如何,都必須抓住的機會。
所以哪怕對下令屠殺菲利斯人的元首厭惡至極,我也能對他卑躬屈膝極盡討好;哪怕利用了阿瑞娜珍貴的友誼,我也能無視自己內心的卑鄙。
離開辦公大樓,街麵上熙熙攘攘,車水馬龍,我在路邊停留了一會兒,一片梧桐葉打著旋從樹梢落下,落在腳邊清澈的水渠裏,隨著流水流向遠方,我一直注視著葉子消失在盡頭,之後轉身走入人流,走入人海。
三天後,我在經常出入的餐廳裏喝咖啡時,身穿陸軍青灰色製服的邁克·史密斯一語不發地走進來,坐在我對麵的位子上。
他揮退侍者,一雙藍眼睛像含著冰一樣冷冷注視著我。
“午安,納西斯小姐。”他率先開口。
“午安,史密斯先生。”我垂下頭,緊張地攪動了下咖啡杯裏的湯匙。
他前傾身體,用一種壓抑著憤怒的嘲諷口吻說:“您不好奇我為什麽來這裏嗎?還是說您已經久候我多時了?”
我停下攪拌的手,看也不敢看他:“您見過科隆先生了嗎?”
他一把扯開領間的扣子,冷笑了一聲說:“不僅見過,還深入交談了一會兒,這位先生勸我,做男人要大度,不能因為顧及麵子就傷了未婚妻的心,我都不知道自己這麽無恥,未婚妻因為我被作踐,我卻嫌她丟人,所以拋棄了她,你是這樣到處汙蔑我的嗎?如果你討厭我,我可以發誓不對任何人提起我們那隨口約定的婚事,為什麽……”
“史密斯先生。”我打斷他,怔愣地看了他一會兒問:“你願意娶我嗎?”
在與我對視了一會兒後,他冷冷地移開視線,斬釘截鐵地拒絕道:“不。”
我失落地歎息說:“很抱歉,我不該找那樣的借口,以後有機會,我會向科隆先生解釋。”
“哈。”他冷笑了一聲,眉頭擰成一團,靠在椅子上不再說話。
寂靜蔓延開來,也不知過了多久,男人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冷,終於他一錘桌子,憤怒的視線對準我。
“我向你求過婚不是嗎?是你一次次拒絕了我!你根本就不愛我,我為什麽要跟你結婚!我對你來說算什麽呢!”
我羞愧地渾身發抖,急切地說:“我明白,所以我找借口回絕了科隆先生的提議。”
“那你現在又問我要不要娶你!”他甚至不能克製聲音裏的怒氣,召來周圍食客們議論紛紛。
我窘迫極了,用蚊蠅般的聲音說:“我……我以為……”
“你以為什麽?”他煩躁地握緊了拳頭,視線卻緊盯著空白的桌布,仿佛上麵長出了花,很久之後,他終於放緩了氣息,抬起眼睛對我說:“你不該這麽對我,就算你看不上我,也不該把我當成你揮之即來呼之及去的東西,你根本就不愛我,也根本不想嫁給我,憑什麽對我提這種要求,隻因為你現在需要一場婚姻?那你隨便去找個願意的癟三吧,別把我牽扯進去。”
我的臉皮滾燙,一時間內心充滿了羞恥和惶恐,淚珠開始在眼底打轉,隻能勉強睜大眼睛,不讓淚水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