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雖然說完這句話後駱書禾又開始照常收拾東西,一本一本書在箱子裏碼好,但老太太看她這狀態屬實擔憂。

想問,但兩個都是不省心的,沒一個願意說實話。

老太太長長歎了口氣,駱書禾已經在這個空檔提起東西準備走。

“要不再等等吧,吃完這頓飯再走。”她試圖勸。

“不了,有別的事情。”

走之前,駱書禾對著老太太鞠了個躬。

老太太也於心不忍,但畢竟是年輕人的事情,她隻是擺擺手:“走吧,走吧。”

畢業展如期在六月舉行。

對於很多畢業生來說,或許這是他們大學四年流量最大的時候,都卯足了勁打算在在展會上一展拳腳,校園裏隨處可見進來參觀拍照的遊人。

駱書禾反倒閑下來,每天窩在寢室戳毛氈。

第三天,她被人拉到展會現場隨意轉轉。

外行人看熱鬧,內行人看門道。駱書禾沒看一會就覺得累,找了個台階坐著。

趙荏苒找了她很久才找到人,一上來就是問她怎麽不接電話。

駱書禾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掏出手機看一眼才發現沒電了,忘了充,自動關機了。

趙荏苒看她這副什麽都不急的模樣也是氣炸了,但現在顯然正事更重要:“你快去看看吧,人聯係你聯係不上。”

是有人要買她的畫。

是個穿著襯衫背帶褲的中年男人,頭戴一頂米黃色的禮帽,看著紳士。

買畫時,他也沒多問,先是比了個一。

身旁的趙荏苒嘀咕聲:“一萬?不錯了。”

男人似乎聽見了這話,搖搖手指。

“不,十萬。”

駱書禾打量他穿著半天。

最後她隻是問了件和畫無關的事:“是誰讓你來的。”

男人聳聳肩,沒回答。

駱書禾看著牆上那幅畫,冷淡開價:“五十萬不講價,你愛買就買,不買算了。”

她們四周也有遊客或者是同校的同學,此話一出,包括趙荏苒都用一種看瘋子的眼神看她。

趙荏苒比較直接,拉她衣角小聲問:“你這是幹嘛,有生意都不做,不怕把人嚇跑啦?”

男人也是有點慌,掏出塊小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到一旁打電話。

“你可能得等一下。”

駱書禾靜心聽著,但這時展廳裏人挺少的,是飯點,人多在學校食堂吃飯,能聽見零星幾句對話。

“手機給我。”

聽了三分鍾後,駱書禾朝他伸出了手。

男人已經徹底慌了,滿頭都是汗,是電話那頭的人交代了他一聲,他才乖乖把手機遞過去。

都不用看屏幕上手機號碼,駱書禾直接罵:“你是不是有病。”

他就真的接下了:“嗯,我有。”

兩人這麽久沒聯係,乍一聽見晏池的聲音,駱書禾心緒格外雜亂,像一團理不清的毛線。在寢室午夜夢回睡不著時,也想親他想抱他,習慣是件很可怕的事情。總是會想起他睡著的時候很乖,有時駱書禾早醒,會在微弱的朝曦中數他的睫毛,並不誇張地說,那是她活這二十幾年來感到最幸福的時候。

隻有一次被他發現,意識緩慢回籠後就把她團進了懷裏,耳邊是他迷糊沙啞的聲音:“乖,睡覺。”

是真的很想他吧。

駱書禾自嘲一笑,又端起了架子冷漠道:“別再叫人來了,很無聊。”

那男人很快灰溜溜離開了。

展廳複又熱鬧起來,駱書禾站在人潮中,卻始終覺得惶惶不安。趙荏苒捏了捏她肩膀,提醒道:“你沒事吧,看著快要哭了。”

其實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駱書禾整理了一下身上衣服站了起來:“還好,有點困,我先回去了。”

最終那幅畫還是賣了出去,是一位金發碧眼的外國女人買下。兩人特地站在畫前聊了聊,女人是為了新裝修好的別墅來這裏找能掛在客廳中央的裝修畫,一進展廳就相中了這幅。

女人中文顯然不太好,一句話說得磕磕絆絆,駱書禾不太上心地聽著,滿眼都是她的畫。

那之後,兩人其實還是見過一麵,是約在民政局門口。晏池瘦了很多,以前穿著合身的襯衫西褲,現在看著都寬鬆,臉頰深深凹陷。出來後,駱書禾忍不住勸了他句:“你好好照顧自己。”

“要你管,死了都和你沒關係。”

說完,他就把卡在下巴處的黑色口罩拉上了。

駱書禾苦笑。就好像時隔這麽久,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點。

那時他就是這樣,冷得要命,咄咄逼人,像隻在陌生人麵前拚命豎起尖刺的刺蝟。

“回去把你的東西都拿走,看著煩。”他又說。

車開回榕樹裏,一路無話。

而說來奇怪,明明駱書禾記得自己沒在這裏放什麽東西,居然收拾出兩大箱衣服。有些小件的東西,例如她買檸檬茶送的玩具橡皮鴨,沒吃完的汽水糖,她還在沙發底下找到自己找了好久的耳環,到處找都找不見。

她做這些時,晏池全程就立在落地窗前看風景。

“你的箱子我之後會叫人……”

他直接打斷:“不用,送你了。”

駱書禾哦了聲,看一眼隨便被扔在樓梯口的小機器人,電池蓋都開了,屏幕徹底暗了下去。她抿抿唇:“那我走了。”

又是一年盛夏時節,院子裏的綠葉都被陽光照蔫了,但看著還是欣欣向榮,那樣蓬勃的,霸道到能占滿滿眼的綠。

她動作很慢,像電影裏被按下了慢速鍵的長鏡頭。

直到她推出最後一個箱子,所有情緒好似在這一瞬宣泄而出。

“駱駱。”

他終於開口。

駱書禾攥著行李箱把手的手緊了緊,她緩慢走過去,每一步都和腿被灌了鉛似的。聲音也格外悶:“你記得好好吃飯,瘦了好多。”

晏池緊緊抱著她,基本上都是她說一句答一句。

“別總惹奶奶生氣,她人其實很好的,你多回去陪陪她,她就是太孤獨了。”

“嗯。”

“少熬夜,對身體不好。”

“嗯。”

“你……”駱書禾頓了頓,到底覺得要求有點過分,但還是說了:“別刪我聯係方式好不好,我也不刪你的。”

雖然可能沒有聯係的必要了。

他依然好脾氣點頭:“好。”

是真的要走了。

晏池早注意到她有縷頭發沒紮上去,柔柔落在肩頭,想伸手幫她盤上去。看了會兒,又收回了手。

最後,隻是看著她離開。

“一路平安。”他說。

*

八月份的某天,裴姐去那邊辦點事,順便送她去學校。

托運完行李,她們在候機室坐著。

夏日午後,原本晴空萬裏的天,突然開始下起了陣雨。雨水拍打在玻璃牆上,駱書禾手撫在牆上,有幾縷雨水滴下來,將她玻璃上的倒影劃得支離破碎。

“可能要晚點了。”裴姐看一眼表。

果然,才五分鍾後就聽見廣播傳來延誤的消息。

裴姐打趣:“再多待會兒,省得以後老是掛念。”

飛機延誤了兩小時,在這段時間裏,兩人在邊喝咖啡邊說話。

就是便利店賣的那種便宜的速溶咖啡,還是紙杯,裴姐這種喝慣了手磨咖啡的精英麗人顯然有點下不去嘴,喝了口就被難喝到沒再喝了,就捏在手裏。

駱書禾倒是喝什麽都沒關係,裴姐看著她模樣,抬了抬下巴:“你家那位養了你這麽些年都沒把你嘴養刁嗎,怎麽什麽都不挑的。”

“你說這個?”駱書禾舉著杯子無所謂道:“這有什麽,比這更難喝的我都喝過,不都喝了七八年。”

這倒是。

“真不會舍不得?”她又問。

“一點點吧,可能以後就忘了。”

裴姐難得和她說起自己的事情:“愛情嘛,就那樣。有可以,沒有也不是活不下去。”

駱書禾突然問:“您結過婚嗎。”

“沒有。”她整個人往後仰:“我倒是想,但他不想離婚。”

駱書禾:“啊?”

裴姐歪頭看她:“很難理解嗎,就是那個意思。”

駱書禾立馬很慫地低頭:“對不起。”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而且你情我願的,又沒人逼我,活在當下過的好不就行了。”她倒是坦然看得開:“有錢就夠了,當個快樂的小富婆,沒什麽不好的。”

又想起什麽,還問她:“說起來,你問他要錢沒。”

要錢?

駱書禾搖頭:“沒有。”

這回,裴姐是真心實意:“你怎麽這麽老實,他家那麽有錢,敲詐個百千萬的。房子車子商鋪什麽的,你下半輩子就不用愁了。”

駱書禾就不說話了。

“你是真傻。”裴姐感歎。

說話間,雨已經停了,陽光映在玻璃牆上很刺眼。

陸陸續續也有人拿上行李登機,裴姐去完洗手間,回來時看見駱書禾就站在窗前。到底是年輕,側臉格外幹淨漂亮,背脊挺得筆直,她一向屬於那種人群中一眼就能注意到的氛圍型美女。

她走過去提醒:“後悔還來得及。”

駱書禾回頭看她:“不後悔。”

但這時,就連她也不忍好奇起來:“你其實不用非要做這麽絕,異國有什麽,不就兩年,缺那張飛機票嗎。”

駱書禾沒正麵回答,隻是衝著頭頂陽光張開五指,有影子落在她的臉上,她微微眯了眼睛。

“以前有一個人告訴過我,這天空很高,很大。”

她語氣太輕太柔,裴姐不自覺就開始跟著她的話往下接:“所以呢。”

她笑:“就這樣。”

“就這樣?”

“嗯。”

她隻是不會為了任何人停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