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駱書禾難以置信自己聽見了什麽,仿佛腦袋被人錘了下,大腦一片空白。
“你說什麽。”
駱翠玉沒注意到她發白臉色,在自顧自說道:“哦對,駱駱你應該還沒見過小望吧,怪我疏忽了,應該帶小望來見見你的,到底是親生姐姐。”
“算一算,今年小望也三歲了,明年要上幼兒園了。最近長得可快,一下子竄高了好幾厘米,隔段時間衣服就穿不上了。”
駱書禾已經提著她帶來的東西到了門口:“你出去。”
駱翠玉雖然不知道說錯什麽,但還是乖乖出去。
“駱駱,等年後媽媽再來看你。”
話沒說完,雕花木門砰一聲被人關上,世界再無聲響。
而後,她把地上東西收了,把水倒了,甚至搬出吸塵器打掃了衛生。
晚上,駱書禾照常出去教畫。徐衍樂穿著嶄新的裙子和外套,大紅色,上麵綴了白色蕾絲邊,繡了櫻桃的圖案。
先是在她麵前炫耀了圈,在駱書禾誇她衣服好看後,小孩才乖乖在她旁邊坐下來:“姐姐,我們今天學什麽呀。”
“明暗交界。”
學到一半,徐衍樂突然站起來,如臨大敵,背著手叫了聲:“媽媽。”
駱書禾跟著抬頭看過去,看見了麵前中年婦人,衣著很樸素,但是簡單幹淨。
“阿姨好。”她跟著叫。
“我說怎麽這陣子總是大晚上往外跑。”明明是訓斥的話,她說得很是溫柔,或者說並不是責罵,撫撫小孩的羊角辮:“麻煩你了,她有點不太懂事。”
被人這麽說,徐衍樂明顯不太高興,但還是往婦人身後鑽。
“沒有沒有,她很乖。”
又寒暄一陣。
婦人到底擰不過她,無奈捏捏她鼻子:“明天你大姨來家裏做客,我出去買點水果,你別總麻煩人家姐姐。”
“知道啦。”小孩聲音脆生生的。
之後,駱書禾在原地抱著本子,看著那一大一小離開。
徐衍樂手裏拿著塊糕點在吃,婦人隨意用手指抹了抹她嘴角的食物碎屑。
都不用駱書禾細心去聽,都知道她說的肯定是:“怎麽吃得滿嘴都是。”
她有這種時刻嗎,好像從來就沒有。
從駱書禾有記憶開始,駱翠玉就是這個樣子,冷漠,淡然。
幼兒園四點半放學,一般都是姐姐來接她,或者是岑向遠,她甚至一次都沒抱過她。幼兒園老師上課教她們畫畫,駱書禾左右看看,畫的是她記憶裏的媽媽,隻不過是帶著笑的。
回到家,興奮拿去給駱翠玉看,她把畫撕得粉碎。
“和你那沒出息的爸一個樣。”
長大了,她隱約察覺到駱翠玉不喜歡她,母女相處不該是她們這樣的,對岑書意或許還有點好臉色。她把姐姐當成標杆好一陣,並沒有換來駱翠玉的青眼有加。
離婚後,駱翠玉徹底不再管她,想起來就給她做頓飯留點飯錢,大部分時間連飯都吃不飽,是舅媽好心領她到家裏吃飯。但在舅舅一家舉家北遷,隻給她留了一小筆錢。錢花光後,她開始打工,發傳單,給畫室老板幫忙,什麽都幹過。
老板看她一個女孩天天走夜路回去,太危險,挺擔心她,問要不要在附近租個房子。
“我看這附近出租房挺多挺實惠的,你這整天跑來跑去多累啊。”
駱書禾笑著搖了搖頭。
“多走走沒壞處,每天坐得腰疼。”
就是有一回太晚回去,走夜路,被醉鬼騷擾。她拚死抵抗,背上被人用碎掉的啤酒瓶劃了很長一道口子。
民警調解,她隻是選擇了要錢息事寧人。
小診所的女醫生看著這麽漂亮的一個小姑娘來上藥,都勸她傷好了記得買些祛疤的藥膏塗,不然以後可穿不了露背的衣服了。
駱書禾看著手機賬戶裏餘額,想的是加上這筆錢就能湊齊集訓費了。
集訓很辛苦,南城的冬天比東城要冷得多。寒風刺骨,她很珍惜每一個學習的機會,撿學長學姐不要的畫框。睡眠不足,吹暖氣總犯困,就穿著單衣在冷風中站清醒了再進去。
也懷疑過自己。
回校上課那段時間。學習壓力大,加上那時候恰逢岑書意第一部 電影上映,鋪天蓋地的海報。駱翠玉看著曾經的伴侶和大女兒接連成了業內有頭有臉的人物,本就對她積怨已深,之後更是不管她正值高三,一口一個掃把星,打罵隨意。
那陣子,駱書禾聽她嘮叨的最多的就是:“要是當初留下來的是小意就好了,當了明星,這一年得掙多少錢啊,百萬,千萬?早搬出這破地方了。”
後來,駱翠玉開始疑神疑鬼。
最嚴重一次,懷疑她偷了家裏的錢,不僅攢錢買的手機被摔得稀巴爛,大冬天的,她無處可去,在兼職的畫室睡了幾晚。
在她收到東城美院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沒有人和她慶祝,高中同學早在出成績後就約著撒歡旅遊。她找了份暑假兼職,買了瓶可樂和一根雪糕當做獎勵後就照常上班。
她也曾想過,是不是她媽天生就這樣,天生冷情,並不是隻對她一個人這樣。
但那個不知道打哪來的便宜弟弟徹底粉碎了她的幻想,她在想,原來她媽也是會愛人的,會親切地叫他小望,會惦記給他買衣裳,會為了他下跪要錢。
她真的隻是不愛她而已。
小女孩又咬了口糕點,下意識回頭,然後晃晃婦人的手。
“媽媽你看,那個姐姐是不是哭了?”
婦人回頭,那棵老榕樹底下並沒有人。
*
晏池是在次日才發現不對,前一天注意到房間又被搬空,去敲次臥的門,收到條“發燒了,不想傳染給你”的消息。
“生病了?怎麽弄的,好歹出來吃點東西。”
“不想吃。”
“藥總得吃吧。”
“吃過了。”
晏池撓撓眉毛,但沒多想,回房睡覺了。
第二天,連蘭姨端著碗新熬好的鮮蝦粥去找她,大門緊閉,她誰都不見。
晏池隱約覺得有地方不對,擔心她出事,問蘭姨:“這間房間有沒有備用鑰匙。”
蘭姨點頭:“有,但我得找找,忘記放哪了。”
話音剛落,門開了,駱書禾麵無表情走出來,身上穿著的還是昨天的衣服。
晏池想去探下她的額頭,反被她伸手打掉。
“我沒事。”
這天晏池沒出門,就在家看著她。看她在蘭姨走後自己下了碗水餃吃了,晏池給她倒了杯牛奶,她就一口沒動放那。
又怎麽惹她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
想了想,晏池先是問的楊錦麒,一點沒管他正忙著應付婚慶公司,處理婚禮瑣碎細節。
“你是不是有病,我這邊忙到連口水都喝不上,你還在這給我塞狗糧。”
“我認真的。”
楊錦麒頓了頓:“生理期?這時候的姑娘都凶著,脾氣反複無常的。”
“不是這時候。”
“那又是你把人晾著了?你自己算算你這幾天都幾點回去的,小姑娘嘛,一沒人陪就容易多想。”
走去廚房,她正在低頭洗碗,腦後有一縷頭發沒紮上去,晏池給她纏了纏塞衣領裏了,結果她很有脾氣地閃開了,把碗筷往櫥櫃裏一扔,出去了。
駱書禾其實知道這樣亂發脾氣是不對,但她心跳得實在厲害,像被人攥住了心髒。在拿出了沒拚完的積木繼續玩,方便轉移注意力。晏池在一旁看著,沒有碰她的東西,隻在她拚錯的時候指示一聲:“你放錯了。”
駱書禾悶頭不理,一意孤行。
逐漸煩躁,但看她模樣,隻能強壓著。
身後傳來開門聲,他出門抽了支煙。
門裏門外,完全兩道風景。
思來想去,給她買了隻Birkin鉑金包送到畫室門口,沒人理。
連老太太特意打來視頻,炫耀她訓得那隻小博美都會翻跟頭了,別提多可愛了。晏池完全沒心思看,手機隨便扔在一邊:“收一收,翻跟頭有什麽稀奇的。”
“你行你來。”
“對狗沒興趣。”
“切,吹牛吧。”看見畫麵裏就他一個人,老太太問:“駱駱呢?人呢?”
“樓上,怎麽叫都不答應。”
“呦呦。”老太太咬了口蘋果,很是幸災樂禍:“我就說吧,你那不著調的性子遲早要出事,大過年的吵什麽架,和氣生財。你要有和我鬥嘴這功夫拿去哄老婆,至於在這一個人生悶氣。”
晏池心煩意亂:“誰生悶氣。”
“你你你,還聽不明白嗎?什麽豬腦子,收拾收拾都能下火鍋煮腦花了,趕緊去哄人啊。”
晏池直接把手機給撂了:“掛了,您自個玩。”
接著,在客廳枯坐。
駱書禾皮筋找不到了,黑色最簡單的那種,怎麽都容易丟,買了一筒放在畫室都被丟完了。挽著長發下樓來找,就這麽在晏池手上看見那根皮筋。
她轉身就走。
晏池到底腿長,幾步追上來。
“我們談談。”
“你有什麽直接說出來行不行,憋在心裏不難受嗎。”
“是我和楊錦麒去找竇竹沒告訴你?我本來就沒打算瞞著你,事情有點急,我慢慢和你說好嗎。”晏池以為是硬這事,解釋:“真要是這件事,我道歉行不行。”
然而,就是他自顧自說了一陣後,發現是真不對勁了。
麵前人一點反應都沒有,沒有掙紮,沒話,像條任人宰割的鹹魚。
“你怎麽了。”
他去摸她的臉,冰涼一片。
晏池強行把她的臉掰正,發現眼睛也是紅的。
她在哭。
“你為什麽要幫她。”
駱書禾終於開口說話,晏池卻有點摸不著頭腦。
“她?誰?”
“你見過她了吧,我媽。”
晏池才反應過來她指的是這件事,畢竟也沒告訴過她,心是虛的:“她來找過我一次。”
很早了,是某個下午吧,伊芙說有人找她,人在接待室。當時是午休時間,他在辦公室玩遊戲,眼都沒抬和她說不見。伊芙的表情格外複雜,輕聲道:“您還是去見見吧。”
“為什麽。”駱書禾似乎對這個問題格外執著。
在那樣灼灼的目光中,晏池放開了她:“什麽為什麽,她不是你家裏人嗎,就是順便。”
何況又不是多大數目,真就順手就幫了。
駱書禾給他強調一遍:“我們關係不好,你怎麽會不知道。”
“我知道。”晏池先是一愣,深深地吸了口氣,才說:“她說你隻是一時賭氣。”
駱書禾眸色變深:“你信我,還是信她。”
“我想過。”晏池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好心成了驢肝肺:“她畢竟是你媽。”
“我倒希望不是。”
話說到這裏,駱書禾覺得可能已經沒有必要掰扯下去了。從小到大,她聽過無數次這句話,像一座終年落雨看不見陽光的圍城將她困在原地,跑都跑不掉。
是啊,他們怎麽會一樣呢,如果不是那場機難。他有著再幸福不過的家庭,愛他佑他的父母。一點不像她,在一些小事上始終畏首畏尾,像在陰溝裏長大的老鼠,因為知道不會有人替她收拾爛攤子,走錯一步都是萬丈深淵。或者有其他情緒交雜在一起,她抹了抹眼淚,明明眼睛是紅的,還有包在眼眶裏的眼淚不斷湧出來。
她其實從未從那座破舊的筒子樓裏走出來。
駱書禾看著他。
“麻煩晏先生高抬貴手,以後不要再管我的私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