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好像就是由此,一夜之間步入了冬天。

東城的秋天和冬天界限一向不太分明,但許是昨晚那場風刮得太急太猛,有人一早起來,發現街道上鋪了一地金黃落葉。

“又變天了啊。”他感歎。

駱書禾是快中午十二點才醒來,天光大盛,但好像誰都沒有起床的意思。她側頭去看,發現晏池還好好睡著,是那種蒙頭的睡法,枕頭上鼓起一個大包。她拎起被角直接往下拉,沒過多久人醒了,動了下,又是往被子裏鑽。

“幹嘛你。”

聲音很啞,帶著些沒睡醒的惺忪懶散。

駱書禾笑了下,不再逗他,就側躺著看著。

是那團東西自己動了下,沒等駱書禾反應過來就被拉了過去,整個人被半壓在身下。

“你怎麽才睡完就不認賬。”

“瞎說什麽。”駱書禾簡直哭笑不得,她都沒說他惡人先告狀倒打一耙,“你自己起床氣重,怪我?”

晏池並不理,把她當人形玩偶一樣抱在懷裏。駱書禾感受著他近在咫尺熱烘烘的氣息,覺得安心。

忽而,駱書禾想起什麽,抓起手機看了眼時間,推了他把:“你怎麽不叫我起來,我本來說和奶奶早起去爬山的。”

晏池便懶懶笑了聲:“早起什麽,你起得來?”

“但總得和奶奶說一聲吧,你看看現在幾點了。”

“用不著,她知道。”

駱書禾瞬間瞪大雙眼:“知道什麽。”

“你自己想。”晏池靠在她頸窩:“忘了?明明叫成那樣,你是真不怕奶奶聽見。”

駱書禾隻覺得血液都要倒流,恨不得拿塊豆腐塊給他拍死。

“哪樣?”

其實很輕很輕,像小貓的叫聲。

聲音細細的,弱到幾不可聞。晏池擔心她把唇咬破,哄她別咬。

“騙你的。”晏池手指繞著她的長發:“我和她說過了,她和張媽出門了。”

再次醒來已經是下午,駱書禾坐在流理台旁等她的早餐,煎蛋吐司配熱牛奶,她是真餓了,一口咬掉半個煎蛋,結果被噎到,忙喝了口牛奶。

晏池注意到動靜,煎鍋隻用廚房紙隨便擦了兩下。他洗了手走過來,伸手指擦了下她嘴邊的一圈奶沫。

“多大個人了,吃東西還和小孩似的。”

駱書禾並不理,又咬了口吐司,眼皮耷拉著沒什麽精神,睡眼惺忪,還是覺得困。

“衣服都被你弄壞了。”她忍不住抱怨,洗衣服時,發現旗袍開叉處被撕出了一道口子。

好可惜,不便宜呢。

“怪我?昨晚你比我急。”晏池喝了口水看她:“再給你買。”

駱書禾是覺得這個話題不能深入了,忙轉移話題:“你今天沒有其他事嗎,待會是不是回榕樹裏。”

“嗯,奶奶估計等會就得回來了。”他應,然後,深深看她眼:“沒,今天陪你。”

駱書禾哦了聲,低頭吃東西。

那晚,外麵是真天寒地凍,東城的冷風刮起來是真的像刀子,眾人都紛紛戴好帽子和手套,人行道上人影寥寥。

然而就在榕樹裏一隅,仿佛是回了春。

駱書禾被抵在沙發一角,難受得要哭出來:“晏池!”

“嗯?”他懶懶回應聲,動作卻一點沒停。

她帶著哭腔提醒:“你別鬧了,我明天早上有事。”

他並不理:“我送你去。”

“我和人約好了,要出門。”

“我給你買輪椅。”

“……”

但事後,晏池抱她去浴室清理,看著蒸騰熱氣裏他專注神情,眉眼英俊挺拔,隻有浴袍領子下淡粉色的痕跡在提醒她剛剛幹了什麽。突然就感覺心軟了下來,她把頭靠過去。

大概是反應慢了半拍,他先是淡淡嗯了句,後麵驚覺,直接把人薅起來:“……你叫我什麽。”

“沒什麽。”駱書禾把臉埋進他衣服裏,是怎麽都不肯再叫了:“你抱我去睡吧。”

那晚,駱書禾罕見沒做任何光怪陸離的夢,那些東西曾在很長時間內困擾她很久,每次醒來都是一身冷汗。

她在淩晨醒來過一次,那時候天都沒亮,她隻感覺渾身暖融融,腰上橫亙著一隻手臂。小心翼翼轉身,忍不住貼過去親他的眼睛。他睫毛顫了顫,像是蝴蝶輕顫翅膀,最終隻是輕聲:“別鬧。”

*

鄔瑗最近報名了個公益旅遊項目,據她說總是在東城窩著太無趣,正好借這個機會多出去走走。

駱書禾對此挺支持,整個大學生涯,鄔瑗有一大半都在圍著劉穆陽轉,能這麽想挺好的。

但漸漸,麵對著空****的寢室,她不像鄔瑗,即使一個人在學校也總喜歡各個寢室亂竄,完全不會孤單。

而就是在又一天晚上,駱書禾坐在電腦前摘下耳機,打算打開藍牙音箱放歌。手機就響了,陌生號碼,她接了起來,對方完全公事公辦語氣,通知她到派出所去一趟。

電話裏說得很模糊,一路上駱書禾都在猜測楊雲天到底是犯了什麽事。

等真正見到,情況比她想象的還嚴重。第一眼她幾乎沒認出來,出聲叫人時她才注意到眼前這人真是楊雲天。

“你臉怎麽傷成這樣。”

“不止。”他開始擼袖子了,委委屈屈的:“身上也有。”

確實。

駱書禾看了眼,不僅是一張臉和被打翻了的顏料盤一樣精彩,手臂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不少。

“就是他們!他們打的!”楊雲天一指角落那群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漢,開始告狀了。

那群人是真的崩潰,被盤問半天已經很讓人頭大,重點是這小子根本就不說實話!滿嘴胡言!

“明明就是你先動手的!哥們幾個好好喝著酒就來砸場子,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就被挨了臉上這麽一下,說好的打人不打臉呢!”

“而且什麽叫被打,互毆,互毆明白嗎,我們身上這些傷難不成是自己撞的?”

“就是自己撞的,你們沒看清撞桌角了!”楊雲天委屈道,配上那張慘兮兮的臉,確實很有說服力。

“放你媽的——”

“安靜!這是你們吵架的地方嗎!”一旁穿著製服的民警端著瓷杯,才喝了一口,嘴裏的茶葉沫子都沒來得及吐掉,臉色鐵青。

一見他開口了,那群大漢立馬討好地:“冤枉啊警察同誌,您一定要好好查查附近監控什麽的,我們是清白的……”說著,他習慣性就從口袋裏摸出了煙和打火機。

抽的還挺好,軟中華。

然而民警當然根本不吃他們這套:“收回去收回去,你當這是什麽地方?收保護費呢?不是我說你們這群人,整天正事不幹工作不找就在這條街上遊手好閑,你們自己算算,光這個月就進來幾回了,你讓人怎麽信?”

“行了行了,既然人來了,來商量一下賠償的事情。看這臉都傷成什麽樣了。再嚴重點都毀容了,出去趕緊送醫院去。”

又是一頓吵。

在七嘴八舌的“警察叔叔你聽我說根本不是這樣的”和“就是他們就是他們先動手的”聲音中,民警也是一個頭兩個大。那家大排檔是有監控,但就真那麽不巧,調出來才發現正正好卡在監控的死角,沒法判到底是誰先動的手。問過那家店老板,老板也不知道,說是那天生意太好,他們在後廚忙得不可開交,哪裏有心思去關注他們吃飯發生事情。

駱書禾始終靜靜聽著,將楊雲天單獨拎出去,看著他的眼睛慢慢道:“是你先惹事的吧。”

“不是!不是我,我不是說了是我和我朋友吃得好好的,他們就……”

駱書禾已經把手機拿了出來:“行,你要不說實話,我叫你哥來了。”

“別別別,你別叫他。”

楊雲天敗下陣來,承認了:“對,是我先動的手。”

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很多,駱書禾先是拎著楊雲天和人道了歉,她邊翻著手機掃付款碼邊說:“我看你們這傷勢不重,都是一些皮外傷,沒傷到骨頭。一人兩千,如果後續有什麽額外費用的話,這是我的聯係方式。”

然而,看著她手機頁麵上才輸進去的一萬,幾人對視了一眼,估計也是明白這是個機會,立馬有人捂著胳膊瞎叫:“小姐姐等會,我手也傷到了,不知道是不是骨折,好歹得加個五千吧。”

駱書禾都懶得和他們掰扯,把手機一收:“不要算了,這樣,正好我現在有空,陪你們上醫院看看,醫藥費我全包了,剩下的一分也不會給。”

直到收了錢,一群人稀稀拉拉往派出所門口走,隱約能聽見後頭嘀咕的聲音:“你們不覺得這妞兒有意思嗎,看樣子也是個挺有錢的富二代,有錢又野,你們看那臉蛋那腿,要是把她搞到手……”

駱書禾在叫車,全程看著手機沒注意,但跟在後頭的楊雲天落後了兩步看向他們:“你們別打她主意。”

那人嘿一聲,不管是在派出所門口了:“你這小兔崽子,今天的事情我還沒和你算賬。”

楊雲天置若罔聞,居然真像模像樣威脅起他們來了:“我哥很妻管嚴的,我話先說在前麵,要是她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我敢保證你們都沒法在東城混下去。”

這個點,省醫院急診室就幾個在拍蒼蠅的值班護士。不得不說楊雲天裝可憐實在是有一手,駱書禾就去洗個手的功夫,回來時發現那些閑著的護士幾乎都圍了過來噓寒問暖。

包括在包紮時,一旁端著醫用托盤的護士滿臉都是心疼,乍一看都分不清誰是患者家屬:“陳醫生你輕點,沒看人家弟弟疼到臉上都冒汗了。怎麽被人打成這樣啊,現在的小混混真沒素質。”

隻有知道前因後果的駱書禾冷眼看著他在那扮無辜,提醒醫生:“背上和腰上也有。”

楊雲天就是典型的少年身材,身上都沒什麽肉,腰背很薄。駱書禾若有若無咳一聲:“我出去打個電話。”

楊雲天忙叫住她。

駱書禾朝他晃晃手機:“放心,不是打給你哥告狀。”

現在有點晚,加上晏池這段時候都在忙市養老中心項目,就駱書禾知道的,夜就沒少熬。也問過幾次伊芙,伊芙對她幾乎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很誠實地說小晏總能做到現在這樣很不容易的,別看他整天好像就是遊手好閑,都沒怎麽在公司待著。但該工作工作,該熬的夜該跑的飯局就沒怎麽落下。不然這麽大個公司誰養,誰家的錢又是大風刮來的。

“今晚又喝酒了?”

“嗯。”晏池的聲音聽著都有點黏糊了,看來喝了不少,但嘴上還是:“就一點點,”

“想吃你做的水蒸蛋了。”

其實沒什麽特別的,可能隻是因為駱書禾做好後習慣點幾滴香油,而且隻用那一個牌子。

她低聲哄:“下回給你做。”聲音聽著格外溫柔:“如果困就先去睡一覺,好不好。”

“嗯。”

等掛了電話,駱書禾回頭正好看見楊雲天鬼鬼祟祟躲在門口,那張五顏六色的臉笑起來格外賤兮兮:“我什麽都沒聽到哦。”

駱書禾情緒收的很快,麵無表情把手機扔進包裏,提醒他:“我管你聽沒聽見,你待會最好交代清楚這到底怎麽回事,不然我猜你待會應該還得上醫院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