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日子定下來了,這樁婚事便算是開了個好頭,王氏長長地鬆了口氣,被老夫人瞪了一眼。

時辰不早,老夫人揮揮手便讓人擺飯,“今日都累了,便都在我這裏用飯,茵茵我已經讓人去叫了。”

王氏倒不擔心茵茵沒飯吃,隻不過她確實有些累了,心裏又裝著事,人有些疲色。

聽見茵茵說不過來了,便也起身道:“我去瞧瞧茵茵,就不陪母親用飯了,阿肅和文姝好好陪祖母用飯。”

俞文姝也想跟著姨母走,平日裏都是她一個人用飯,偶爾陪陪老夫人倒也沒什麽,隻是與尚未熟悉的沈肅一同用飯,總覺得有些不自在。

但姨母借口茵茵走了她卻不能,隻能主動去挽著老夫人入了座,沈肅則坐到了老夫人另一側去。

老夫人身邊有九嬤嬤伺候布菜,文姝便隻需顧著自己,她吃飯很小口,一小塊蔬菜放進嘴裏也要嚼好多次才吞咽。

沈肅看了她好幾眼,見她隻夾眼前的菜,吃飯跟貓兒似的。

一頓飯吃得靜悄悄的,俞文姝覺得這跟嚼蠟似的,好在隻是一次,她去姨母那兒用飯,茵茵活潑話多,她瞧著吃飯都能多吃一些。

隻是這話也不必說,沈肅重規矩,往後即便是婚後,他忙於公務也沒多少時間回府用飯吧,或許還要陪老夫人一起,與她用飯的時間必定不多。

用過飯老夫人在院子裏慢慢消食,對兩人擺手,“行了,我自己消食便是,阿肅送文姝回去,小心腳下路滑。”

沈肅應了聲是,便道:“走吧。”

俞文姝輕輕福身道:“那老夫人我們就先走了,您好好休息。”

兩人一道往月門走,俞文姝落後沈肅半步,乖順地跟在他身後,從後麵瞧著沈肅越發高大,身邊的文姝小鳥依人,一對璧人不過如此。

老夫人瞧了半晌,忽然歎了口氣,九嬤嬤忙問怎麽了。

老夫人道:“我以往總覺得阿肅這孩子清心寡欲,他父母不在,這婚事真是讓我發愁啊,老想著往後若是去了下麵,如何與他父母和老爺子交代。”

九嬤嬤立時便笑起來,“老夫人您呐就是操心,如今這不就不愁了,奴婢瞧著大爺倒是十分在意俞表姑娘。”

“就是太在意了。”老夫人又幽幽歎了口氣,她是過來人,阿肅那眼神都有什麽怎麽會看不見,“從前京中高門貴女他都不在意,誰知這府中來了個借住的表姑娘就被勾走了魂兒。”

九嬤嬤見老夫人如此憂心,也不明白她為何如此,在她看來,大爺喜歡表姑娘往後成親了夫妻和睦不是很好嗎。

“老夫人您就是思慮過重,大爺喜歡,往後多給您生幾個重孫子,不是很好嗎?”

老夫人笑著搖頭,“你說得對,如此瞧著,我倒是盼得上抱重孫。”

她哪裏是抱怨沈肅太過喜愛文姝,她是怕自家孫子把人嚇著了,這好不容易看上的姑娘,她也喜歡得很呐。

丹露遠遠地跟在姑娘和大爺身後,她提著一盞燈籠,前麵大爺提著一盞,倒也不怕姑娘瞧不見路。

從前丹露覺得沈家大爺是個好人,但自從上回被訓斥、再去學規矩後,便對這位大爺有些畏懼,看見他的衣擺都要退幾步。

她看著身姿卓然的姑娘,打心裏佩服。

姑娘能如此麵不改色與大爺並肩走著,往後還要嫁給他,她家姑娘當真是太厲害了。

俞文姝落在沈肅半步之後,他身高腿長,她要兩步才能趕上他一步,是以她走得並不如表麵那般輕快。

“今日飯菜可是不合胃口?”

冷寂的四周忽然響起他的聲音,俞文姝被引開注意力,腳下便慢了下來。

她本沒想到沈肅會主動與她說話,回道:“飯菜很好吃。”

沈肅側眸,腳步便是一頓。他從未與女子同行過,往日至多與下屬一起,他腳步快,下屬常常是跟著他小跑。

如今身邊跟著個清淩淩的姑娘,他倒是終於注意到他走得太快。

沈肅腳步一停,文姝便跟了上來,見他竟等著,她便隻能與他並肩而行。

今日她穿著淺色褶裙,腳上是一雙絲線魚紋的繡鞋,沈肅垂眸,便見那魚紋在裙擺間若影若現,倒像是一隻活靈活現的遊魚在裙間遊動。

那雙穿著繡鞋的腳隻落出一點鞋尖,沈肅那極好的眼力卻能看出那隻腳有多小巧,比他的腳似乎足足小了一半。

他當然知道那隻腳有多小巧,那日她光腳踩在青石上,圓潤的腳趾微微蜷縮,瑩白可愛。

沈肅移開目光,捏著黑檀串珠的手撥動得更快了,好似這般便能撫平他心中突然湧起的燥意。

俞文姝默默地走著,忽然道:“大表兄,我來拿燈籠吧。”

她伸出手,腕間空空,白膩的手腕在朦朧夜色裏也似在發光。

沈肅動了動手,沒讓她接燈籠,卻道:“怎麽沒帶串珠,不喜歡?”

他的聲音在沉沉夜色裏好似染上一層分辨不出的情緒。

文姝看了眼自己的腕間,抬手隴上衣袖,垂眸道:“沒有不喜歡,隻是收起來了。”

她聲音很輕,並不能聽出她是否真的喜歡,但沈肅能聽出其中珍惜的意味,或許因為是禮物,所以收起來。

沈肅沉聲道:“既然喜歡就帶著,往後尋了更好的,再送給你。”

這話說得如此自然,忽然讓俞文姝意識到兩人已經算是未婚夫妻,再有五個月便要成親,那時他便是她的夫君,是她的依靠。

這種認知讓她此時驀地生出幾分不真實,她是孤女,身後沒有娘家依靠,更別說幫扶沈肅。

沈肅並不需要她的幫扶,她隻要做好自己分內事便好。

俞文姝忽然輕鬆道:“好,明日就帶上。”

察覺到她語氣裏雀躍了幾分,並非是因他的話而勉強,黑夜裏,沈肅未曾察覺他唇角輕輕揚了下。

“聽母親說你看了那本書?”也不知為何,往日他並非多話的人,能少一句則少一句,下屬都說他是個悶棍,言簡意賅。

他隻是想聽她的聲音。

說到那本書,俞文姝清冷的麵容都染上幾分興味,在燈燭的照耀下,靈動起來。

“大表兄那本書我很喜歡,其中的野記很是有趣,有些風俗很是奇特。”俞文姝察覺到自己聲調都變了,下意識收了回來,“文姝從未見過。”

沈肅微微挑眉,他不是沒與世家貴女接觸過。貴女們大多愛看詩文,多數是被家中長輩拘著看女戒,或是學習賬本。便是能自由選擇的,也沒幾個願意看這種鄉野紀趣,其中還夾雜著許多律法說明。

卻沒想到這位清冷的表妹,竟會感興趣。

那日他當真以為她隻是以借書為借口幫丫鬟說話,卻沒想到她會真的打開瞧一瞧,聽她如此說,竟是看得津津有味。

“我書房裏還有很多,你喜歡便來拿。”

他的聲音裏,帶著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笑意。

很快便到了挽棠小院,俞文姝衝沈肅褔了一禮,才柔聲道:“多謝大表兄送文姝回來,大表兄也快回去休息吧。”

明日還要上值,沈肅微微頷首,道:“回去吧。”

丹露連忙快步上前,衝沈肅褔了一禮便上前推開小院的門,給俞文姝打燈籠照路。

小院的門慢慢合上,沈肅這才抬步朝見思院去,春榮早就聽見聲音守在門邊,連忙上前接過主子手裏的燈籠,送沈肅回了主屋。

夜裏尚有些熱意,沈肅睡得沉沉,眉間卻緊蹙著,渾身仿佛著了火似的。

夢裏圓潤瑩白的腳趾踩在池邊,腳上還掛著瑩潤的水珠,在青石池邊留下一串腳印。腳腕間係著一隻金色腳環,小巧的鈴鐺發出細碎的聲響,然而鈴鐺的主人恍若未覺,隻一步步往前走。

池水升騰的熱氣模糊了麵容,可他知道,那是文姝。

金色的薄紗衣堪堪遮擋住挺翹的弧度,反而更讓人遐想連篇。麵上罩著的白紗上,是那雙清淩淩的眸子,她就那麽看著他,欲語還休。

素白的手臂朝他伸過來,腕間是他送的串珠,白玉曇綴著水珠仿佛剛剛盛開,美人指尖輕輕勾了勾,好似在施舍什麽。

菩薩渡人,可她隻渡他。

潮熱一陣陣湧上來,沈肅從夢中醒來,熱意尚未消散,床間更是一塌糊塗。

這與以往的清心寡欲不同,感覺太過強烈,他心中湧上一股不能壓抑的戾氣。沈肅掀被下床,洗漱過後連早膳都未吃,便徑直騎馬去了衙門。

他急需做些什麽來緩解他心中的燥意。

一早上沈肅都沉著臉,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下屬們都不敢上去觸黴頭,紛紛繞著他走。

直到李侗從門外閑逛一般走進來,不怕死的湊到沈肅身邊,笑嘻嘻問道:“沈大人,聽說你定親了?”

李侗與沈肅乃是同窗,又是同年得了狀元和探花,情分非常。如今又在同一衙門任職,關係更是非比尋常,是以李侗從來都敢於在沈肅麵前作死。

其餘人聽到這話紛紛倒吸一口氣,心道這李侗又在作死了,一會兒少不得要被沈大人安排苦活,哭爹喊娘。

眾人都豎著耳朵聽,枯燥的工作,需要一些八卦來緩解一下。

然而沈肅周身的氣壓仿佛被觀音瓶瞬間收走了。

他抬眸,神色平靜看向李侗:“你在哪裏聽說的?”

李侗乃是八卦之源,一早吃了早茶過來,今日上京的新聞不說全部,一半他是知道的。

“沈家主母王氏去綢緞莊商議婚服款式,笑得滿臉褶子,說沈家大爺婚期定下了,好事將近。”

李侗搖頭晃腦說得一點也不小聲,眾人意識到什麽,連忙出來道恭喜。

沈肅眉眼輕鬆:“多謝各位。”

這一早上的低氣壓,終於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