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1

尹顥趕緊將聖旨與書信遞給父親,說話時幾乎帶著哭腔,“他們趁尹家無長輩在府,將宛宛就那麽嫁了!”

八尺高的男兒斬殺敵軍之時,被敵人刺中胸口疼的渾身顫抖都沒落淚,卻在看到寶貝妹妹被迫成婚一事上落下混著黃沙的熱淚。

雖然尹宛信中寫著自願嫁給白王,但他並不相信。

直覺告訴他,這其中定有什麽貓膩。

要不然也不會在五日之內將她嫁了,還要她五日之後跟著白王去凜州封地定居。

尹顥氣的都想砍人,雙手緊握成拳,臂上青筋暴起。

尹樾也好不到哪裏去,看聖旨時幾乎都是咬牙切齒的。

尤其是在看到最後幾句撫慰之話時,臉色更是黑成了鍋底,就連飽經風霜的皺紋裏都沸騰著殺氣。

“父親,要不我修書一封,申請回去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吧?”尹顥忍不住問道。

他實在是太想知道京都到底發生了什麽。

尹越到底是老練些,即便是氣的要死也沒有在外麵失去理智。

他對兒子擺了擺手,冷靜道,“進去說。”

尹顥應聲是,父子倆一前一後走入主帳。

一入內,還不等自己兒子提話頭,尹樾便‘啪’的一聲將手裏的東西摔在桌上。

不過轉頭,他又像心疼寶貝疙瘩似的將書信撿起來,輕輕拍了拍,將閨女提字的那一麵緊緊貼在布滿兵戎劃痕的胸前盔甲上。

信是閨女寫的,得好好護著。

“不知宛宛現下如何了?我可憐的閨女,還說等年節時候申請回去看看,再給她挑一門好婚事的。”

這下子全部都被皇帝老兒攪和了,真想將他狠狠罵上一頓泄恨。

不過這想法也隻能藏在心底,不能拿到明麵上來說。

畢竟他是君,他是臣,忤逆犯上要不得。

不過尹顥卻沒他想的那般多,見父親大有息事寧人之意,直接說道,“父親,朝廷當真將我們這為國效力的人放在眼裏嗎?宛宛成婚這樣大的事情他們都能隨意處之,當真叫人氣憤。”

到底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說話十分直白,句句帶刀,鋒利無比。

“什麽明君,我看就是個昏君,即便趕不上婚期,最起碼得先通知一聲吧。走個八百裏加急提前兩日不就收到消息了,還偏偏弄個六百裏,依兒子看,他們就是故意的,我覺得我們就得找他們說道說道,讓陛下給個交代。”

尹顥這番話簡直都說到了尹樾的心坎而上。

他在心中為兒子豎了個大拇指,暗暗讚道,當真有老子當年的風範,罵得真好哩。

不過誇歸誇,斥責還是要斥責的。

“顥兒,休得胡言,當心吃到嘴上不把門兒的虧。來送恩禮的大臣還在營帳裏候著呢,你再瞎說仔細讓人聽見,再被那些文臣參一本。”

父親一提點,尹顥倒是不情不願的閉了嘴。

但他麵上看著是聽進去了,但是心裏卻更加氣憤,連帶著將那幾個文臣都厭惡上了。

呸!什麽狗屁文臣還總看不起武將,動不動要參一本,時不時便彈劾一下。

說直白點兒,沒有他們武將在外禦敵,他們文臣有個屁的安穩日子。

若是某一日武將被擠兌沒了,叫他們來披甲上陣殺敵,隻怕是一見到嗜血的敵軍便會嚇得屁滾尿流。

什麽東西,呸!

尹樾最是懂這個兒子,見他薄唇緊閉,知道他心中定然忿忿不平,遂安慰道,“陛下這般著急將閨女嫁給白王殿下定是中間發生過什麽,你老子雖然人在邊境,但京都不是沒人。”

宛宛信中字字透著自願,想來她也是不願告知真實情況,那他隻能派個人查查了。

“京都水太深,你妹妹不適合獨自留在那裏,若是嫁給白王遠離京都也不是一件壞事。”

“再說了,白王雖然被派去封地,但他始終是陛下的皇子,相信陛下不會苛待他們的。”

這麽些年尹樾一直在外征戰,對白王的印象不多,也沒聽說過多關於他的事情。

隻以為他像自己的長子一般,在濃濃的父愛下長大。

幼時見他,覺著他沒什麽壞毛病,相信現在也問題不大。

不過唯一的毛病就是有些寡言少語。

但聽說他的臉著實生的好看,唇紅齒白,眉清目秀的,這點毛病也自然不算什麽了。

即便宛宛與他沒有情,便是日日見到也能賞心悅目,同他在一起總好過日日對著一個歪瓜裂棗強。

那般......呃,看著吃飯就倒胃口。

聽父親這般一分析,尹顥心裏倒是舒坦不少,低著頭表態認錯,“父親教訓的極是,兒子知道了,日後會謹言慎行的。”

“嗯,你知道便好。”尹樾將聖旨撿起來放進箱子裏,大手一揮,“走,隨父親去會會禮部侍郎,切記,待會兒莫要擺臉色讓人尋到把柄。”

尹顥點點頭,隨著父親一道前往客帳。

本來按照常理來說禮部侍郎是不能這般快就抵達渭城的,但他臨行前接了死命令,不到不行。

陛下一定要他以最快的速度連人帶禮一齊抵達渭城。以此表示皇恩浩**,極度重視老臣。

當然,這都是麵子功夫,主要目的是穩固人心。

為了不耽誤事,禮部侍郎便借了吏部最快的七匹馬,日夜兼程,總算是在第六日的午後抵達了渭城。

兩人進去的時候,禮部侍郎已經在帳中坐著了,看上去灰頭土臉的。

見到他們父子二人過來,忙起身笑著相迎,“禮部侍郎黃芪拜見尹將軍。”

尹樾走上主位坐好,大手一揮豪邁道,“黃侍郎不必多禮,請坐吧。”

黃芪撣了撣衣袖,斯文坐下,又對坐在自己對麵的尹大公子笑了笑。

尹顥朝他回了抱拳禮,而後扭頭看向父親,一臉肅殺之氣讓人不寒而栗。

黃芪當時便在心中腹誹,粗魯的武將,連打招呼都這般無禮,可別讓本官抓到把柄。

否則一定好好參上一本,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短短時間內,他在心中已將尹氏父子輪番罵了個遍,但麵上卻始終笑嗬嗬的。

“將軍,下官此次前來是奉陛下之命,送白王殿下與尹小姐成親的喜禮的。”言罷,他朝外頭招呼一聲,“都抬進來。”

登時,帳外便有護衛抬著六七個箱子進來了,箱蓋齊刷刷被掀開。

裏頭都是些金銀之物,還有少許的京都美食。

這些尹樾根本就看不上眼,挺想說能不能以此物換她女兒回到成親前呢。

心中萬般嫌棄,但他絲毫都未表現在麵上,反而開懷大笑著拍起了宸帝的馬屁。

“微臣多謝陛下厚愛,小女能嫁給白王殿下已是幾世修來的福分。陛下如此疼愛小女,讓小女有了個好歸宿,微臣感激不盡,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套連貫的馬屁拍下來,叫他心中的怨氣積的更甚了些,看著黃芪一臉得意之色,恨不得立刻過去給他兩腳,讓他知道什麽叫殘忍。

哎呀呀,尹老頭兒還當真會說呢!

還以為武將人粗魯,嘴也笨拙,一棍子悶不出個屁來呢。

黃芪心下諷刺不已,麵上卻依然帶笑,“尹將軍,您此番話下官已讓人記錄在冊,不日下官啟程之時會一並帶到陛下麵前的。”

尹樾勉強撐著笑回他,“那可就多謝黃侍郎了。”

“不客氣,這是下官應該做的。”黃芪順著他的話說道。

兩人相互看著彼此,笑嗬嗬的,但暗地裏卻又忍不住將對方罵了個結結實實。

笑了片刻,臉都要僵了,尹樾才道,“黃侍郎一路舟車勞頓,方才本將軍已經命人備了酒菜,這就替你接風洗塵。”

黃芪從京都趕來確實辛苦,京都距離渭城又遠,路上差點沒把他給顛散架。

尹樾這老匹夫還算有點眼力價,早就聽說渭城有不少美食,今日可以一飽口福了。

“如此甚好。”他道。

尹樾便命人將食物都抬了上來。

這時候黃芪還在幻想是什麽好吃的點心以及堅果之類的呢,沒想到將士們抬上來的竟然是一隻渾身烤的金黃的羊。

他頓時傻了眼。

心說渭城不是盛產異域堅果與點心嗎,抬隻羊上來算怎麽回事,簡直是粗魯至極。

可他又不敢直言,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士兵用匕首割下一隻碩大的羊腿擺到他麵前。

聞著羊腿發出的膻味兒,黃芪腹中忽然一陣翻湧,險些嘔出來。

他抿緊著雙唇,努力作了個吞咽的動作,才穩住沒失禮。

該死的武將,黃芪惡狠狠腹誹,我都不吃羊肉的,上什麽烤全羊?不知道提前差人來打聽打聽我吃什麽不吃什麽嗎?

見黃芪愣著不動,尹樾問道,“怎麽,這食物不合黃侍郎口味麽?”

黃芪哪裏敢承認啊,隻訕訕的笑了笑,“當然不是,下官再等著將軍先開始呢。”

當真是扯的一手好理由,尹樾暗自冷笑,本將軍還不知道你的,死書生。

尹顥邊笑邊割了塊肉送入口中細細咀嚼,看戲似的盯著黃芪這邊,“黃侍郎,請。”

黃芪再沒了敷衍的理由,隻好拿起匕首在羊腿上比劃,一邊琢磨著從哪裏割,一邊暗罵有辱斯文。

見他在羊腿上比劃了幾下,都未曾動刀,尹顥便覺心中暢快極了。

父親當真是好手段啊,知道他不愛吃羊,刻意弄這一出整他。

“黃大人,軍中條件艱苦,現殺活羊炙烤已是待客的最高禮遇了,不知黃大人喜不喜歡這接風宴。”尹顥故意問道。

黃芪強忍著難受連連點頭,半個不字都不敢說,“喜歡,喜歡的緊,多謝將軍如此重視下官。”

說違心的話當真難受至極,黃芪心中很是不忿。

喜歡個狗屁,死武將!看不起你就是看不起你。

好好尋些點心與堅果過來不是極好的嗎,非要整這死出。

本官勸你可別高興的太早,你那寶貝閨女跟著白王去凜州往後可有罪受的。

到時候你若還能像今日這般笑出來,本官算你贏。

據他所知,那日白王毆打太子之事陛下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他絕對沒打算就此放過他。

太子可是儲君,王爺打太子便是在打未來天子的臉,多囂張啊。

之所以放任不管,便是等他去到那千裏之外再放心打壓。

......

很快,便到了白王離京之日。

明煦宮一早便將行囊收拾妥當放置在馬車內,前兩日尹宛回門也收拾了不少,也都在其中。

看著下人正在查驗有沒有少什麽物件兒,尹宛不由歎了口氣,“突然要走了,還真是舍不得。”

“殿下你會不會也同我一樣舍不得呢?”她望向一旁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白王。

幾日相處下來,尹宛已經適應了白王通身的冷冽。

雖然還是時常感覺很滲人不舒服,但那種懼怕已經淡去許多。

從最開始不敢抬頭看他,已經演變為可以主動同他搭話了。

白王垂目看了她一眼,沒說話,隻作了個啟程的手勢。

尹宛撇撇嘴,隻好跟上。

王爺遠去封地本該有眾人相送的,但白王卻沒得到如此榮寵。

送行的唯有蘭馨殿一幹人等,以及尹府眾仆從。

蘭妃在宮門前站著早就成了淚人,尹家下人也好不到哪裏去,各個雙眼紅腫。

眾人心中悲痛不已,卻不敢大聲發泄情緒,隻敢默默流淚。

尹宛坐在馬車內挑起簾子看了許久,直看的自己情緒崩潰,淚如雨下才放下簾子。

“離別怎會如此痛苦。”她靠在車廂上悲傷的說道。

白王始終表情淡淡,看不出來有什麽異樣的情緒,但其實他心情也好不到哪裏去。

誰能接受被動離別呢?他已經很努力的在克製了。

本來他沒什麽心情說話的,但見尹宛哭的如此悲傷,實在忍不住才出聲說道,“隻是離別,又不是生死,不必太過傷懷。”

“往後日子還長,總有相見的機會,前提是你得過的好好的,你安好,他們才會安好。”

尹宛不知他這話是說給她聽還是說給自己聽,但覺得還挺有道理。

她止住哭泣,朝他靠近幾分,甕聲甕氣道,“那殿下我們去了凜州也一定要過的好好的,你也別太難過,雖然你遠離了母妃,但是你身邊還有我啊,我會一直都在。”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會說出這番話,但是情緒上來了就是忍不住。

白王愣了一瞬,怔怔的看著尹宛,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話。

這還是他生平第一次,從一個不熟悉的人身上看到為數不多的善意。

他忽然就在想,尹宛她,好像也沒想象中那般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