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叢琦要試鏡的劇叫做《情劍天下》。
劇本似乎是個大雜燴。
既有朝廷昏君，又有江湖武俠。
但內核其實偏向傳統。
講的是昏君奸妃當道，百姓民不聊生，此時出現了一個武林組織。
組織裏收養了一批小孩，類似清朝白蓮教那種，但朝代沒有設置成清朝，昏君更類似楊廣。
組織裏其中一個小孩是前太子的遺孤。
她要試鏡的女三號則是前太子身邊忠心大臣的女兒，跟前太子兒子青梅竹馬。
兩人境遇相同，便誓要殺了昏君給親人報仇。
但太子遺孤在臥底探查情報的過程中愛上了女主。
女主是大臣之女，一開始愛的是男二——昏君的第三子。
女主為了男二，設局活捉太子遺孤，也就是男主。
女三為救男主喪命。
叢琦試鏡的這個角色戲份非常少，出場就是打戲。
劇本沒有特意刻畫她對太子遺孤的感情，兩人的幾場戲都是謀劃如何刺殺昏君。
在劇本裏這個角色其實比較扁平，沒有太多著墨。
大部分配角的待遇都是如此。
不過叢琦覺得她應該對太子遺孤是有情愫的，那些留白之處給了她很多想象的空間。
可惜完整的劇本叢琦看不到。
她隻看到了大綱，寵妃的一兩段戲、女三這部分。
是以她不清楚寵妃和女三死後故事怎麽發展的。
她倒是好奇問過酈慧心。
但酈慧心說劇組一般不會給完整劇本，隻會給試戲的一兩段。
叢琦兩次能看到角色的劇情是因為要試的角色本身戲份就不多，所以捋出來的幾段幾乎就是這個角色的全部了。
等進了組，也不一定看到結局。
因為很多劇組在拍攝過程中可能存在劇本沒搞好的情況。
對此，叢琦無言以對！
她的心情就像追口袋書翻到最後一頁時看到作者說下部敬請期待一樣，有點操蛋！
“不過也不一定，可能男女主手裏有完整劇本。”
叢琦：“……噢。”
到了試鏡地點，如酈慧心所擔心的那樣，叢琦確實遭遇到了外貌上的質疑。
導演隻是瞟她一眼便覺得她更適合女二號寵妃。
當叢琦說自己要試女三號時，導演、副導都搖頭說不合適。
是叢琦再三堅持，對方才答應讓她試一段戲。
叢琦選擇試的是女三號萬箭穿心，死前那場戲。
其實這場戲她台詞很少，跟太子遺孤短敘兩句，最後喊了聲“快走——”
與她搭戲的不是飾演男主的演員，而是一名副導。
前麵對白叢琦是按照劇本來的，唯有喊完“快走”後，在察覺有箭射向太子遺孤，她飛身擋住而後從半空落下時回眸深深的看了太子遺孤一眼。
當然，現場試戲沒有威亞，隻能通過想象用動作表達。
一開始導演覺得戲不突兀，但台詞綿軟了點，總體來說表演比較平。
他還是傾向於讓叢琦試一試女二的戲。
自覺女二號很適合叢琦，應該屬於她的舒適區。
然而到了最後回眸那一眼，導演眼前一亮，激動得猛一下拍打大腿。
“停！”
他好奇問：“你怎麽會想到轉身看靳寒？劇本裏應該沒這段。”
叢琦也不怯場。
她知道，這個回答應該是決定她能不能拿下女三的關鍵。
她便把自己理解的女三描述出來。
“因為我覺得蕭念真除了報仇的信念，堅定追隨靳寒的原因除了他是前太子遺孤外，其實還有少女情愫。”
“否則，如果是單純為了報仇，她應該蟄伏起來等待時機對昏君一擊斃命。”
“因為她的功夫遠高於靳寒，靳寒在謀略上也並不比她強太多，她活下來比靳寒活著作用更大。可她卻舍命也要救他。如果說這是對主君的忠誠，我覺得也不可能，因為在前麵的所有戲份裏並沒有展示出她對靳寒存在尊卑之分，到她死之前，兩人身邊都沒有任何舊部出現，靳寒這個太子遺孤的身份前期並沒顯得很重要，兩人更像尋常的青梅竹馬。”
導演一開始若有所思。
聽到後麵，開始不由自主點頭。
眼睛也越來越亮。
是，蕭念真就該如此！
蕭念真不管是智計，還是武力，其實都高於男主。
小時候兩人結伴能夠逃出升天，男主處於崩潰狀態，全靠蕭念真冷靜規劃路線。
因為太強。
因為跟男主的羈絆比較深。
更因為男主是成長型角色，他需要一個刺激他“改變”的契機，而蕭念真舍命相救正是那個契機。
一路支持他的蕭念真死得那般慘烈，才能讓他不再優柔寡斷，決心走上報仇稱霸天下的道路。
這便是前期就必須寫死蕭念真的原因。
導演一開始沒覺得蕭念真能挖出別的內容。
因為她的定位非常明確簡單，就是男主升級的經驗包。
然而在這段試戲裏，導演好似看到了這個角色的另一麵，被他們忽視的一麵。
導演跟副導對視一眼，配合多年的兩人默契十足。
都看到了對方眼裏的讚同。
外形不符合預期沒什麽，蕭念真一個戲份不多的女三號，本身在別的角色嘴裏也很少出現她的外貌。
隻有女主後來愛上男主後，突然有一天想起死去的蕭念真，吃醋的提了她一句。
她問男主，蕭念真宛若九天仙子驚才絕豔，如此冷若冰霜的人卻肯為他而死，他可曾有一絲心動。
男主麵露悵惘。
但還是堅定的告訴女主，他隻把念真當妹妹。
此生唯愛女主一人。
女主也意識到蕭念真的死其實有她的責任，兩人默契相擁，不再提起她。
整部劇隻有這裏描述過蕭念真的形象氣質。
正式開拍時隻要將這段改掉就好。
畢竟，誰說嬌媚俏麗就不能是武學奇才呢？
誰說長得穠麗就不能聰明？
一個會思考角色行動內核，為她補全人生經曆的演員，比隻有外表符合卻隻能對著劇本照本宣科的演員強太多了。
尤其是戲份少的配角，本身劇本裏就沒有側重他們的動作、心理描寫。
這其實非常需要演員發揮主觀能動性。
需要演員自行去想象角色為何形成這種性格？
角色形成這種性格後，麵對突**況會是什麽反應？
角色在跟別的角色相處中，她的信念，她堅持的東西是否產生過動搖？
她怕死嗎？
怕是為什麽？
不怕又是為什麽？
……
說白了，角色能不能活起來，劇本人設是一方麵，演員對角色的深挖，二次創作其實更加重要。
可能一個微不可查的動作，也可能一個不在劇本上的眼神，都能留給觀眾不一樣的體會。
眼前這名女演員演技上或許尚算稚嫩，但她初步具備了一個好演員最基本的能力。
——分析角色的內核。
演技嘛，現場教一教磨一磨，相信她一定能給出一份滿意的答卷。
毫無意外，叢琦拿下了女三號。
傅季同試鏡昏君麾下愚忠大將軍成功。
陸昂和成舒則是試鏡一日遊。
而後不知酈慧心如何操作的，兩人被塞到了同一個影視基地的另一部爆笑宮廷劇裏。
最搞笑的是，兩人都演太監。
成舒接近一米八，而陸昂剛剛一米七出頭。
一高一矮，一個單眼皮秀氣，一個五官硬朗。
高太監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矮太監廢話一堆沒一個點子實用。
這倆太監互為對照組，互為捧哏，專門負責耍寶。
跟他們服侍的蠢貴妃一起，三人經常搞一些笨到家的點子陷害皇帝的真愛。
然而每次都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
可以說，這三人小團體承包了這部劇一半笑點。
恰好，這兩個角色對演技要求都不算高，不說話的高太監簡直就像是為成舒量身打造的。
一開始酈慧心還擔心成舒不想接。
叫一個女孩子女扮男裝，還是演一個滑稽的太監，好像有點不合適。
但對成舒來說，有工作就意味著有進賬，她已經好久沒接到工作了。
演太監而已，那是一點心理障礙都沒有。
別說演太監，演死太監她都能硬著頭皮上。
如此一來，四人同在一個影視基地。
自然經常約飯，感情也越來越好。
當叢琦還在苦哈哈練打戲時，隔壁劇組已經拍上了。
當叢琦正式開拍，隔壁都已經殺青，成舒兩人已經趕赴下一個工作了。
而她的打戲一練就是兩個月。
除了套招，還得適應威亞，得在吊著威亞時做動作。
因為設定裏女三是武學奇才，所以她的打戲就不能是站樁揮一揮劍，動作也不能太綿軟。
那樣太沒說服力。
武指設計的動作裏，有跳空中高抬腿踢對方的槍，也有空中換劍……
總之，這兩個月下來，叢琦背上，肩胛，膝蓋，手肘的淤青就沒消過。
暨和北來探班時，差點心疼得叫她別拍了。
但這麽一番辛苦出來的成果也很斐然。
到開拍時，叢琦的打戲幾乎是演員裏通過率最高的。
比不上武生那般遊刃有餘，但對起招來無人質疑她花拳繡腿。
而幾場文戲更是優秀，幾乎很少NG。
拍得最不順的一場也隻NG了五條就過了。
那一場是蕭念真回憶父母離世，悲痛欲絕，離誓要殺掉狗皇帝。
但叢琦一想到父母過世就非常抗拒，整個人很難入戲。
於是就耍了小聰明，把父母過世替換成暨和北他媽過世，自己作為“兒媳婦”需要在親戚麵前演出悲痛……
在戲裏演另一出戲。
不得不說，她當真是個大聰明，頓時靈感就來了。
哭得那叫一個情真意切，卻又哭出了一種想要忍住不哭的勉強。
導演在鏡頭前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感覺得到叢琦表達的情緒似乎有一點點偏差，但這段戲連起來看，再插入回憶，問題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過。”
反正是假傷心，叢琦的眼淚簡直是收放自如。
她樂嗬嗬地跑到導演麵前問：“導演，還需要保一條嗎？”
保一條就是再拍一條，若是比這條效果好就用新素材，若是差就還是用這一條。
導演思索片刻，點頭：“可以再試一條。”
這一條叢琦細節處理得更細膩，演得更遊刃有餘，導演終於明白問題在哪了。
先前的所有戲份叢琦的感情能透過屏幕傳遞給他，這一幕戲技巧足夠，每一個表情，每一個聳肩都沒問題，但缺了感情。
他把這一點同叢琦說了。
叢琦也沒想到會露餡。
表情為難：“導演，我也想，但我一想到父母離世就很難入戲……”
“……”
“那你後麵兩條是如何哭得這麽真又不帶感情的？”導演好奇。
叢琦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默了片刻，“可以不說嗎？”
她越這樣，導演就越想知道了。
因為前麵幾條狀態是真的幹巴巴，也真的完全不能用。
後麵兩條的素材至少是演技合格的，放進整部劇一點不顯突兀。
簡單說，平時的戲他能給她打個85分，偶爾一兩場發揮超常能達到讓人眼前一亮的90分。
但前麵幾條隻有20，後麵至少能有個70。
差距就是這麽明顯。
“聊聊心得嘛，如果有想不通的，我還可以給你指點兩下。”
導演拍拍旁邊的矮凳，示意叢琦坐下說。
叢琦憋了半天。
小臉都憋紅了。
才小聲道：“……想象成我男朋友親媽死了……”
導演瞪大眼，完全沒想到是這麽個答案。
看向叢琦的眼神都透著“你居然是這樣的叢琦”的意味兒。
“……你真是個孝順的好兒媳啊。”
他是見過暨和北的。
叢琦拍戲的三個月裏，暨和北每隔一個禮拜就會來探一次班。
每次探班都會給劇組所有工作人員買飲料，請大家吃飯。
交談幾次後，他就看出對方非池中之物。
這樣一個男人，就算再愛叢琦，他也很難想象暨和北能容忍女朋友想象他親媽暴斃！
頓時，導演表情古怪得不得了。
叢琦張張嘴，又閉上。
最後嘟囔了一句：“誰叫她生而不養不負責任咯，我就是討厭她嘛。”
導演恍然。
“原來是心疼男朋友啊。”
導演笑她，編劇也湊過來打趣：“孝順孝順，父母慈愛才能要求子女孝順，也怪不著叢琦拿她當過戲工具人。”
叢琦點頭。
編劇比她大不了幾歲，因叢琦試戲時那段理解對她另眼相看。
凡是叢琦的戲，她基本上都會來現場看一看。
叢琦平日跟對方挺聊得來的。
聽到對方認同自己，開心得狂點腦袋：“就是呀，梅編說得對。”
她進組後就沒遮遮掩掩，暨和北第一次來探班，叢琦就直接牽著對方介紹說那是她未婚夫。
她戲好又能吃苦，平時又不作妖。
下了戲要麽在片場看其他人拍，學習經驗，要麽直接回酒店休息。
跟誰說話都和和氣氣的，又不愛跑投資人麵前爭奇鬥豔爭表現。
幾乎沒跟同組演員起齟齬。
加之暨和北又很會做人，每次請吃飯都會感謝大家對叢琦的照顧。
這麽一來，叢琦在《情劍》組呆的三個月壓根沒接觸到劇組風平浪靜下的暗流湧動。
比如她推拒了投資方請客的飯局，就錯過了性別為男的某資方代表捏劇組某男演員翹臀，男演員欲拒還迎的好戲。
又比如她作為女三，老老實實呆在公用的大化妝間化妝。
就不知道隔壁小化妝間裏女主女二時不時都要別苗頭，最嚴重的一次差點打起來。
就在這種無比“和諧”的拍攝環境下，叢琦迎來了殺青戲。
殺青戲不是死的那一場，而是看到男主為女主神傷，她嗤了一聲後跑到竹林練一天劍的那場戲。
暨和北捧著花迎接她殺青時，就看到叢琦吊著威亞，身姿靈活，腳尖在竹子頂端飛來飛去。
落地後又是一長段劍招。
一招一式皆有韻律，幹淨利落富含力量，彷佛她真的是武功高強的女俠。
“怎麽樣？是不是覺得她好厲害，渾身都在發光？”
梅編看著鏡頭裏婉若遊龍的身影，從來沒想過自己沒費心著墨的工具人拍攝出來會變得如此有血有肉。
忍不住驚歎。
暨和北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聞言語氣驕傲：“她一直都很厲害，一旦決定做什麽，就一定會用心做到最好。”
梅編斜睨了一眼滿臉得意，唇角上揚的暨和北。
忍不住打趣：“她身上的光芒越來越耀眼，你就不怕越來越多的追求者出現在她身邊？”
暨和北視線仍舊在叢琦身上。
語氣自信到顯得狂妄：“她那麽好，難道不值得那些人追求嗎？”
梅編：……
這麽驕傲，一點危機感也沒有？
但接下來就聽到一句更狂妄的：“但那些人都不如我！”
梅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