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她想了起來,和豐子奕一起回來時路上遇到一隊衙差,行色匆匆,見到他們,還要檢查馬車車廂,像在找什麽人的樣子。
半天她問:“怎麽會被人刺?是什麽刀?刺的哪裏?”
嚴峻知道他們的關係,料到師父總歸是有幾分擔心的,卻隻能無奈地搖頭:“不知道,我沒問,他也來不及說就馬上出去了,應該是去馨濟堂找周大夫了。”
施菀點點頭,低低道:“周大夫治外傷……倒算擅長……”
而且他是知縣,周大夫一定會盡心救治,就是不知道是治得了的傷,還是……
她蹙下眉來,再沒說話。
嚴峻說道:“這麽大的事,明天街上應該就能聽到消息的。”
施菀點點頭,隨後抬眼道:“沒事了,你快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就要起來。”
“好,那師父也早點休息。”
兩人分別後,施菀也回了房間。
心裏還想著陸璘被刺的事。
是什麽人呢?尋仇嗎?徐家?但徐家那樣大的家族,隻是抄家,問斬一人,又是罪有應得,應該不至於做這樣的事。
隻能等明天才能得知真相。
隔天一早,杏林館開業。
因為免診金三天,許多人都來問診,新館一時人來人往,倒顯得擁擠起來。
新館也另聘請了位年齡大的老大夫,能與施菀輪班,也正好彌補施菀太年輕這一點。
老大夫在外麵,施菀則特地在隔間裏坐診,有不便讓人知道病情的女病人,可以私下和大夫說病症,更沒有顧慮。
直到下午,消息才傳來藥鋪,嚴峻特地來告訴她,陸璘是在吉慶樓遇刺,馨濟館的周繼去看的,暫時沒聽說斃命,大概是活下來了。
到第二天,又有消息傳來,行刺之人抓到了,是張萬的兒子張豹。
他一早就在施家村放話要殺了陸璘報仇,中秋當天就乘渡船來了縣城,又在獄中對陸璘詛咒謾罵,陸璘遇刺時無人知道他在哪裏,而且,好幾個人看見那刺客貼著假絡緦胡,右手手背有一個“龍”字刺青。
張豹嫌“豹”字不夠威風,兩年前,在手背上刺了個“龍”字,施家村人人都知道。
施菀萬沒想到,行刺陸璘的竟然是張家人。
這張豹雖是施家村人,但她了解得不多,她當年離開京城時張豹才十歲出頭,雖然人憎狗嫌,但總歸是一些偷棗、偷瓜、翻院牆的小事,直到兩年前三嬸告訴她,張豹小小年紀,竟糟蹋了個姑娘,害得那姑娘毀了名節,忍氣吞聲嫁給他,他家還連聘禮彩禮都不願意出,最後沒幾個月,那姑娘就投井自盡了。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張豹比張大發還可惡,沒想到現在他竟這麽大膽子,行刺陸璘這個知縣。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陸璘就不會牽連進來,也不會因懲治張家而遭到報複……一時間,施菀既擔心,又愧疚。
直到下午,夥計將長喜帶到她麵前,說是長喜來了藥鋪要見她。
見到長喜,施菀才要問陸璘怎麽樣了,長喜卻先開口道:“施大夫,眼下有空麽?可不可以去看看我家公子?”
施菀很快問:“他真的被刀刺了?現在怎麽樣了?”
長喜回答:“按周大夫的意思,命應該是保住了,前夜昏迷了,昨天也昏睡了半天,今天好一些,清醒了,我想著還是更信得過施大夫一些,所以想請施大夫去看看。”
施菀很快就拿了醫箱,叫上嚴峻,一同和長喜出去。
一邊走著,長喜一邊說道:“公子還在吉慶樓的客房內,得情況好一些才能回家去。”
“沒有傷到髒腑吧?”施菀問。
“周大夫說是沒有。”長喜回答。
施菀心想那便好,陸璘年輕,應該能恢複得好。
此時吉慶樓客房內,石全與李由正圍在陸璘床邊。
石全心急如焚等了兩天,終於等到那些官員離去,等到陸璘狀態好一點,這才急不可耐地衝過來,守在床邊問他:“公子為什麽沒在衣服裏放信封,說好的,出門時我親眼看見公子放了,是掉了嗎?怎麽公子沒提醒我晚一點動手?”
陸璘躺在**,帶著幾分虛弱,平靜回道:“刻意不放的,本來也沒打算放。”
一旁的李由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似乎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而石全則激動道:“為什麽?為什麽公子要這樣?萬一這刀偏一點,萬一有什麽意外……”
“因為那樣太假了……”陸璘積攢了一些體力才道:“既然以假亂真,自然要真的部分多一些,德安府那些官員也不都是傻子。”
石全仍是不解道:“以公子的才名、老爺的身份,誰敢動公子,公子何至於這樣!”
說著滿麵痛心疾首:“這要是被老爺夫人知道……”
他幾乎不敢說下去,**的陸璘緩聲道:“所以,不要讓他們知道就好了。”
石全忐忑地想:的確不能讓他們知道,要知道他就這麽捅了公子一刀,隻怕他以後都不能留在陸家了。
陸璘繼續道:“你就留在這裏,我讓人送一封……信,去京城就好。”
石全連連點頭,他可不敢這時候回去複命,他怕一不留神說漏嘴,或是太緊張而露出馬腳,害了自己。
這時李由說道:“這案子基本就定性了,昨日淩晨德安府衙役就抓到了張豹,將他帶到了府衙,趙知府親自審理,人證物證俱在,將張豹打入了大牢。”
陸璘點點頭。
張豹自然會辯解,趙襄也許信,也許不信,也許會狐疑,但他隻有一個選擇,就是將案子釘死。
至於真相……
陸璘神色肅然,他做事,全憑本心,就像施菀被逼婚的真相與情理到了京城講不通、那個被奸汙,最終投井自盡的姑娘永遠無法申冤,這世間永遠不可能事非黑白樣樣分明,法治也不能給所有人公平,那這就是他的人治,以及他的私心。
張豹,便算是他以私心而殺的,他認了,至於對不對、是否有報應,自有老天來評判。
這時五兒從外麵進來,朝陸璘道:“公子,喜管家將施大夫請來了。”
陸璘略微一驚。
他前夜特地交待去請她,卻沒請來。
這兩日他都昏昏沉沉,因為失血太多、劇痛難耐而虛弱不堪,本已沒再執著這件事,沒想到長喜卻還是將她叫來了。
他緩緩吸一口氣,神色中不由透出幾分緊張。
這時長喜帶著施菀進來了,床前的石全見著個女人,先是一愣,多看了一眼,隨後看到她麵容,猛地一驚。
這不是……前少夫人嗎?怎麽……
“施大夫,這邊。”長喜說著,將施菀和嚴峻請到床邊,李由與石全同時讓到一旁。
施菀到床邊,見了陸璘,便知道他確實沒有性命之憂了,心裏也鬆了口氣,然後問:“大人現在感覺怎麽樣?”
陸璘靜靜看著她,回道:“還好。”
施菀坐到床邊,輕聲道:“我給大人看看脈象。”說完,挽起他中衣袖口,將手指輕輕搭上他手腕。
她的手指很細,很軟,卻帶著幾分涼。
但這才中秋,天還帶著最後的餘熱,並未完全轉涼。
再一看,她身上穿的秋香色短襦也是厚布所裁,但她身後嚴峻,以及長喜這些人,還是夏日薄衫。
可見她的確比平常人更怕冷。
他記得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她是不是身體弱了些?為什麽呢?
“我看看大人眼睛。”施菀的話打斷了他的出神。
說話間她鬆開他的手腕,抬到他臉龐上方,去看他眼瞼。
他聞到了她手上、衣袖上,有種淡淡的香味,一絲金銀花氣味,一絲皂莢水氣味,還有一絲……是她身體的體香。
久遠的記憶浮上心頭,他一時急火攻心,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施菀連忙扶住他,按撫地輕拍了拍他肩頭。
“大人怎麽了?照說該沒有風寒咳嗽才是。”她問,然後去看他傷口。
所幸沒有滲出血來,他搖搖頭,回道:“沒事。”
施菀說道:“若沒有其他不舒服,應該是沒有大礙了,後麵隻須好好休息,靜靜療養,待傷口愈合就好。”
隨後她看向邊上的長喜:“幫忙將大人扶起來,我替他看看傷口,換藥。”
長喜與石全一同過來,將陸璘扶起,將他上衣解下來。
施菀解開他胸前的棉紗,拿棉紗接著,一點一點清理舊藥。
李由朝石全做了個眼色,和他一起離了房間,反正這房裏的人太多了。
後來長喜也出來了,隻留五兒候在一旁,當然,嚴峻也在。
陸璘說:“聽說你們昨日開業?”
施菀點頭:“是的。”
“剛開業會忙麽?”
“有一些,但畢竟是新館,夥計也足夠,到下午也還好。”
“是與豐家一起開的吧?”他問。
施菀一邊替他上著藥,一邊回道:“是,大部分錢都是豐家出的,掌櫃也是他們請的信得過的。”
所以,她和豐子奕到底怎麽樣了?
他想問,卻問不出口。這已經不是普通關係能問的問題了,問出了便是越界。
可他真的想知道,他如今傷著,又是平平靜靜問她,她應該會回答吧……
可是,傷著,和越界,有什麽關係?
如此猶豫許久,她替他綁完棉紗,又叫五兒來幫忙替他穿上衣服,再將他扶著躺下。
直到再次躺下,陸璘也仍然沒猶豫出結果。
倒是她替他拉上了被子,認真道:“我聽人說,刺殺大人的是張萬的兒子張豹?”
陸璘沒說話,她繼續問:“為什麽?因為……之前的案子嗎?他才對大人記恨?”
陸璘緩聲道:“不用想這些,不管是因為什麽,那都是我作為父母官該做的,無論徐家,楊柳店,還是施家村的事。隻是以後我出門需要注意一些,不能太大意,給人可趁之機。”
一句話,將她的內疚與道歉堵了回去。
施菀最終點點頭,說道:“那大人平常在身邊多帶些隨從,隨時隨地顧著安危,多做防範。”
“嗯,我知道了。”陸璘說。
“好了。”施菀從床邊起身:“那我就先走了。”
陸璘眼看著那嚴峻收拾東西,眼看著她已經要轉身,不由開口道:“上次豐永年說讓豐子奕年底完婚,你如今和豐家合作了,是不是……也將要辦喜事了?”
問完,他強忍住心中的忐忑與緊張,隻一副平常閑聊的樣子看著她。
施菀一愣,隨後笑了起來:“怎麽會,不可能的事。再說他也要去江陵府了。”
說完這話,她就帶著嚴峻走了。
陸璘將她最後這句話一個字一個字咀嚼。
“怎麽會,不可能的事”,這代表,她永遠不會和豐子奕成親。
“他也要去江陵府了”,這是說豐子奕不是短時間去,而是和豐永年一樣,可能多半時間都在江陵府。
豐家的生意的確越做越大,小小一個安陸縣城容不下那麽大的生意,他們將會以省城江陵府為重心了,說不定以後會將家宅也遷去那裏,那豐子奕這個豐家未來的繼承人,當然也要早早去江陵府學習、熟悉。
顯然,施菀是會留在安陸的。
所以,他們合作是合作,但人生的軌跡卻已不同,說不定施菀不是和豐子奕合作,而是和豐氏綢緞合作,如此才能有這樣大的手筆開下杏林館。
陸璘頓時振作起來,哪怕胸口帶有未愈合的窟窿,也覺得自己仿佛有無盡的力氣。
他早該想到的,施菀兩三年都沒答應豐子奕,怎麽會因為一個藥鋪就要嫁給他?她不答應,一定是決定好了,這輩子也不會答應。
陸璘在**不由就露出一絲笑,那笑容越來越難以抑製,最後蔓延成極其欣慰喜悅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