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對著燭光來來回回的看,一會兒覺得做得還不錯,一會兒又覺得還比不上綠綺的手藝。

但東西隻能做到這樣了,再忐忑也是沒辦法,她小心放好了手帕,吹熄蠟燭,安靜睡下。

隔天一早,施菀到清舒閣,陸璘正在次間隔出的書房寫著什麽,綠綺同其他幾名丫鬟在收拾著東西。

施菀在他麵前站定,再次用那個萬無一失的理由道:“母親知道你今日走,讓我來看看有沒有什麽要安置的。”

“不用。”陸璘沒抬頭,說道。

“那……”施菀早知他會如此回答,並不意外,隻一口氣繼續道:“昨夜我不小心,把你那塊手帕弄髒了,洗不掉,正好我那裏有一塊新的,就給你拿來了。”

說完,立刻將袖中的手帕拿出來,給他放在了桌角上。

陸璘抬眼看了一下,半天,“嗯”了一聲。

施菀便隻好道:“那……夫君此去多保重。”

“你平日在母親身旁,替我勸她不必擔憂。”陸璘說。

施菀回道:“好。”

如此,話說完,她也該離開了。

最後看一眼那塊疊得周正的手帕,她懷揣著心滿意足,麵上安靜穩重地離開了清舒閣。

待離開院子,步入抄走遊廊,臉上不由就綻放出了笑容。

她知道,他會喜歡那手帕的,他喜歡梅花,也喜歡梅花的傲骨,所以他會喜歡那句詩。

清舒閣內,陸璘寫好了信,將信晾了疊好,放入信封,然後出門去,叫來小廝長喜,交待道:“把信送去王相公家。”

長喜接了信,有些猶豫道:“老爺不是才說不許公子再和王家往來?”

陸璘看著他道:“要不然,你去把信交給老爺?”

長喜連忙道:“不敢不敢,小的絕不會做那背信棄義的事。”

“那就去送。”陸璘下令道。

長喜無奈歎了口氣,嘀咕道:“公子就是倔,回頭被老爺知道了……”

見陸璘麵露寒色的樣子,他將剩下的話咽了下去,乖乖去送信。

此時綠綺在屋內收拾完東西,拿開撐窗的木杆去關窗,隻聽身後“砰”的一聲,回頭看時,便見手中的撐杆不慎撞倒了香爐,香爐中燃著香,此時燒了一半的香全灑在了桌上。

這桌子可是紫檀木的,她連忙就拿抹布去擦香灰,所幸桌子沒事,正鬆一口氣,才發現旁邊疊放的手帕也灑了香灰,她拿起帕子抖落香灰,便見柔軟的布料上麵已經被燒出了幾個小洞。

陸璘正好進門來,她拿了帕子道:“公子,是我不好,把香爐弄倒了,香爐灰灑出來,把這帕子燒壞了。”

陸璘去書架上拿要帶的書,一邊回道:“無妨,東西收好了沒?”

綠綺點頭:“收好了。”

“給我吧,你去讓人備車。”陸璘吩咐。

綠綺立刻出門去安排,隨手便將手帕放在桌上,沒放好,手帕滑落在桌下的地上,無人注意。

施菀在疏桐院內,聽到大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

於是心裏便明白,他走了。

她看著院中一景一物,隻覺得連梧桐葉子都沒了生機。

初時將手帕送出去的喜悅,到這時全換作了頹喪與失落,好似這大好的時光都變得索然無趣。

直到想起,他興許隨時帶上了她繡的手帕,她才又高興起來,煥發了一絲生機。

陸璘走後,天又漸漸熱起來,日頭竭盡全力,在這夏末時節炙烤著大地。

陸家沒什麽異常,每日皆是一樣,一樣的人,一樣的事。施菀每日照舊向婆婆陸夫人請安,侍候陸夫人用膳,偶爾站在一旁看大嫂挺著孕肚笑意盈人、弟媳抱著陸家唯一的男丁耀武揚威,然後回來自己的小院,練一練字,看一看詩書,再拿起自己早已會背的陸璘的詩詞文章再看一遍。

幾日後,婆婆說大嫂已是臨產的人,不便再操勞家事,便將一些繁瑣之事交給了弟媳田氏。

大嫂知道婆婆是心疼自己,自是高興,田氏覺得自己能趁機得到一些管家的權力,也很高興,所有人都不覺得這個安排有什麽不妥,隻有錦心在施菀麵前嘀咕:“少夫人也不說去爭一爭,明明少夫人是老二,而且二公子還是嫡出。”

施菀沒說任何話。

她拿什麽去爭?

她從沒學過料理後院家務,也不習慣管束下人,脾性更不如弟媳強勢霸道,甚至弟媳有孩子、有夫君、有身邊陪嫁的仆人做幫手,她有什麽呢?

就算真的要爭,也是在有一天……陸璘願意站在她身旁,成為她依靠的時候。

她將他的那方手帕洗幹淨了放在一隻香囊裏,又將香囊貼身放在身上,看似一隻普普通通的香囊,卻是她最大的秘密。

大約在陸璘走了快十日後,有一日他身邊的小廝長喜突然回來了,送信給陸家,說是陸璘去德春宮後偶感風寒,本要休息,可他還是帶病忙公務,以致過去六七日,還是身有不適,不時咳嗽。

陸夫人本就最疼陸璘這個出生便光芒萬丈的兒子,一時心憂不已,連忙找大夫開了藥,又另備了枇杷露、潤肺茶等,讓施菀與綠綺一道親自送去過。

知道陸璘生病,施菀難受,可意外能去見他,她又忍不住高興,就這樣一邊難受擔心,一邊高興著,她終究是拿著一堆東西從陸家出發前往在建的德春宮了。

在馬車上,她將大夫開的藥看了眼,金銀花、連翹、薄荷、荊芥等等,的確是治風寒的藥,但她覺得陸璘多半不會吃。

他之所以帶病忙公務,不過是覺得這病於他無礙,不必太在意,所以才拖了這麽久,她在爺爺身旁那麽多年,知道那些年輕男子大抵都有這毛病,自恃身強體壯,便不將小病小痛放在心上。

長喜這一次也是趁著回家拿書冊,悄悄向婆婆送的消息,陸璘根本就沒準備和家裏說。

所以婆婆讓大夫開的這一大包的藥,他肯定不會喝的,一來要一日兩次的煎藥,二來滿官舍藥味彌漫,喝下去也苦,他說不定會扔在一旁,並警告長喜再不許多事。

至於婆婆準備的枇杷露和潤肺茶,對於久咳不止的人來說,其實效果並不大。

她在路經城中一家藥鋪時,便讓車夫停了下來,自己下來,親自進了藥鋪。

“枇杷葉兩錢,冬桑葉兩錢,甘草一錢,薄荷葉一錢,稱三劑。”她朝藥鋪夥計說。

都是簡單的藥材,藥鋪夥計很快就替她稱好,包了給她。

她檢查了藥的成色,心滿意足上了馬車。

這一劑藥方被爺爺號稱為不傳之術,專治咳喘,而且煎煮方便,喝起來還似喝甜水,她自己便親自試過。

待會兒她便和長喜說,若陸璘不願喝藥,便給他煎這一劑藥,他多半是願意喝的,如此,他的咳嗽也會好了。

德春宮不在禁中,而在城郊的拐兒山上。

拐兒山形似一個手拄拐杖的老人,京中人便將它稱為李鐵拐山,說李鐵拐便是在此飛升成仙的。

本是傳說,但當今聖上信奉道君,所以尤其喜歡這山,封其為仙山,因此在聖上病重時,宮中便決定在拐兒山這座“仙山”上修建道宮,替聖上祈福。

馬車走了近一個時辰,才到仙山之下。

施菀和綠綺,以及錦心紅玉等十多名丫鬟仆人從馬車上下來,到禁軍把守的德春宮外。

替皇上祈福的宮殿,自然非同小可,與皇上寢宮一般出不得差錯,所以此處守衛也森嚴。

陸家下人上前言明,因主持修建宮殿的陸璘不慎染疾,所以家眷來送藥的。

禁軍讓下人出示證明,下人正要找,就在這時,一人出來道:“此處為皇家禁地,閑雜人等不得進入。”

禁軍朝那人道:“韋大人。”

下人求情道:“我們隻送了藥便走,絕不逗留。”

那人瞥下人一眼,隨後看向後麵的女眷,待看到施菀時,目光微微定住少頃。

施菀注意到了這目光,垂下眼,沒與他對視。

那韋大人說道:“誰是主子?”

下人不由看向施菀,施菀這才抬頭道:“我是陸璘的夫人。”

韋大人再次看向她,光明正大,目光直直盯著她的臉。

施菀費了很大力氣,才沒讓自己再低下頭。

“隻能一人進,你既是陸夫人,那便隨我來吧。”那韋大人說著,已進入禁軍把守的大門內。

施菀有些遲疑,但想到這是替皇帝修的宮殿,又有重兵把守,陸璘是這裏的主官,這韋大人也是做官的,應該不會有意外,便還是拿了包裹,隨他入內。

入了大門,裏麵又有一層守衛,差不多快完工的宮殿也是寬敞明亮,金碧輝煌,她也就鬆了一口氣。

穿過幾道門、一座大殿,前麵的韋大人問:“你便是那個,陸老相公被貶雲夢澤時為陸子微訂下婚約,隨後帶信手找上京城來的姑娘?”

施菀低下頭,默然一下,才回:“是。”

韋大人又問:“所以你是雲夢澤的人?”

施菀回答:“是。”

“雲夢澤哪裏?”

哪怕施菀學了許多京城的禮節,也不知道這韋大人為什麽要問她這些。她隻是隱隱覺得這是自己的私事,韋大人問得有些過分,但她不知對方身份,也不太有底氣拒絕,猶豫半晌,終究還是答道:“安陸。”

“安陸?沒聽說過,不過……一直聽說揚州、蜀地出美人,沒想到安陸也出美人。”韋大人說。

施菀愣住,此時才陡然驚覺,出了之前的大殿、大殿後的小院,這裏是一片才種下花木的小徑,竟不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