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隔天一早,兩人告別老道,從道觀出來。
水潭裏還漂浮著幾朵白色梔子花,泡了一夜水,竟比之前還鮮活了。
陸璘仍替施菀拿著醫箱,施菀隻拿著空竹籃,往山下走。
清晨的山上,輕風拂麵,透著涼意,鳥語陣陣,周身縈繞著樹木濕潤的氣息。
陸璘仍走在前麵,腳程比施菀快一些,時不時回頭看她,很有耐心地隻快她那麽幾步。
直到日頭高升,他們才乘船回到縣城。
陸璘將施菀送到家門,自己才往前,敲響自家後門。
隔了許久五兒才來開門,一邊抽著門栓,一邊沒好氣道:“誰啊?”
話音落,一開門卻見著陸璘。
他連忙道:“公,公子……你怎麽走後門……”
陸璘笑了笑,反問:“我不能走後門麽?後門近啊。”說著腳步輕快往院裏去,一邊吩咐道:“去備水我沐浴。”
五兒原本還擔心剛才語氣衝的那一聲惹主子生氣,但看他神清氣爽的模樣,似乎絲毫也沒受影響,便上前道:“公子昨天去哪裏了,夜裏都沒回來,喜管家還急得怕你遇到什麽事。”
“我沒事,他人呢?”陸璘一邊問著,一邊進屋脫下了外袍,昨夜那道觀實在有些破舊,也沒條件洗一洗,讓他難受。這難受的感覺,之前在山上都沒覺得,現在回來了才感覺到。
五兒回答:“今天一早往渡口那邊去了,說去看看公子什麽時候回來。”
“他不會去陳家村了吧?”陸璘想著隻要長喜遇到渡口船家便能知道他回來了,便不再管這事,讓五兒去備水沐浴。
待沐浴完,重新換上衣服,還在穿鞋,就聽見長喜的聲音從外麵傳來。
“公子,公子,京城來信了!”
長喜一邊說著,一邊幾乎是跑著進院來。
陸璘穿上鞋,平靜走出臥室,就見長喜從外麵進來,手上沒有拿信,卻領著京城家中的一個小廝,名石全,長得精壯,有些身手。
石全帶著個大包裹,將馬交給五兒,上前道:“二公子。”
陸璘意外問他:“你是騎馬過來的?可是家中有什麽急事?”
以前京裏送信來,一般會在京中發公文或是邸報時順便與家書一同送來,每個官員都有一兩封私信的名額可以走驛站,又沒有什麽急事,陸家的信就從驛站送來。
這專門派人快馬加鞭送來,還是第一次,陸璘難免擔心家中出了什麽事。
石全卻回道:“不是,是夫人的急信,囑托我親自送到公子手上。”說著打開包裹,從裏麵拿出信件來,將信交給陸璘。
陸璘接了信,正拆信封,石全就帶著笑臉道:“夫人這回是給公子相中一門好親事,所以急著讓小的來告訴公子一聲呢!”
陸璘一聽這話,臉色陡變,立刻將信打開。
裏麵果然說的就是給他說親的事,說是妹妹陸瑤給介紹的,母親見過那家姑娘,溫柔嫻淑又識大體,出身也好,還是未出閣的姑娘,母親幾乎是一眼就相中,對方也看中陸璘的品貌與才氣,所以母親想迅速議定婚事,年底找機會讓他回京成婚。
在他看信時,長喜讓石全進屋入座,並吩咐丫鬟看茶。
石全和長喜說這院子太簡陋了些,怎麽沒找個好點的房子,卻聽陸璘在一旁道:“長喜,快讓人備幹糧點心和水,再加幾兩銀子,讓石全稍作歇息。我現在去寫信,等信寫好,你即刻快馬加鞭替我送回京城。”
這最後一句話,是對石全說的。
石全意外道:“是……立刻回京?”
他本以為至少能歇息一兩日。
但陸璘卻是認真道:“對,立刻回京,五日內趕到京城,如果覺得趕不到了,可以換馬,總之,五日內將信送到我母親手上,並和她說,不要給我議親,就算這親事訂好我也不會同意,讓她務必回絕這親事。”
“這……”石全有些為難,不由問:“看夫人的樣子這次是真歡喜,公子為什麽要拒絕,這……早日成婚不挺好的麽?”
大公子三公子家的娃娃都好幾個了,二公子還什麽也沒見著,夫人是明眼人都看得見的著急,二公子竟然還不願成婚?
石全覺得自己這趟回去,要是按公子的意思去複命,他都不知道怎麽說出口。
陸璘回答:“你和我母親說,我會成婚的,隻是我自己已有人選,且非她不可,讓母親不要替我作主,務必推了京城的事。”說完他就進裏間去寫信。
外麵的石全愣了一會兒,轉頭問長喜:“公子有未來少夫人的人選了嗎?誰?莫非是在安陸認識的?”
長喜摸不著頭腦,然後和五兒麵麵相覷。
“誰?有嗎?”長喜十分意外,轉而看向裏間的陸璘。
眼看著陸璘下筆如飛,迅速寫著信,長喜想起來,立刻就去給石全備幹糧和水,又連忙吩咐五兒:“快去看看馬有沒有在喂著,沒喂趕緊去喂”。
沒一會兒,陸璘就寫好了信,將信封好,交給石全:“拿去京城,務必將我的話帶到夫人麵前。”
石全一邊往嘴裏塞著點心,一邊回答:“好。”
陸璘隨後說:“此事緊急,唯恐出現變故,所以你吃完後稍作歇息便馬上出發,這一趟辛苦,多的盤纏都算你的賞錢。”
石全連連答應:“好好,不辛苦,小的一定謹記公子的吩咐。”
說完,又想起什麽來,將之前背著的包袱打開:“這是夫人在京城讓小的帶過來的東西,本來還要帶些端午果子來,可路上難走,怕巔壞了,就隻帶了些小玩意兒。”
陸璘將裏麵東西拿了起來,是兩隻端午香囊,一隻辟邪的五彩繩,一件輕柔的絲袍,一些香料,一雙鞋。
看著這些物件,一股愧疚之情油然而生。他在這裏,最牽掛最擔心的總是母親,明明他身邊什麽都有,卻還大老遠地讓人帶這些東西來。
他將東西收下,朝石全道:“和夫人說,我在安陸一切都好,對今後也有了打算,讓她放心。”
石全將他的話認真記下,再吃了些點心、喝了兩口茶水,便又帶好幹糧騎馬離去。
陸璘目送他離開,又回到屋中,看著包袱裏那兩隻香囊和五彩繩。
這是京城裏端午習慣送的東西,而他看了安陸,似乎更喜歡在門口掛艾葉,然後是吃粽子,卻沒見到人送香囊。
不對,會不會隻是他沒送,別人送了他不知道?也有縣衙的官員給他送東西過來,送的都是粽子,艾條之類,並沒有這些精巧的東西。
他想起,別人都去過端午了,施菀也是一個人,他是不是也能送她香囊和五彩繩?
他以前沒試過送這些東西給人,更沒試過送女人,所以不知道是不是合適,但想來,端午這些東西都是用來防病辟邪的,就算送了也沒什麽。
他在家中思慮一番,反正是節假沐休日,閑著也是閑著,便去了街上。
端午的街頭,滿是雄黃酒、艾葉酒的味道,他轉了兩圈,進了兩三家繡坊也沒見到喜歡的香囊,又見到個大一些的,正要進,卻發現是豐氏綢緞,便又不想進了。
對於豐子奕,他心裏多少是有些防備和敵意的。
後來偶然見到一家雜貨店,取名琳琅鋪,裝潢倒算氣派,看上去似乎是賣精巧小玩意的地方。
他進店去,見裏麵有香粉盒,胭脂盒,香爐,手帕,頭繩,也有香囊,做工都細致,倒是個挑小東西的地方。
香囊成色都不錯,但裏麵包的香料有些單調,大部分都是艾葉,陸璘看了片刻,還是拿了隻淺藍色繡蘭花的香囊,準備去香料店將裏麵香料換了。
挑了香囊再往前看,卻看到幾隻頭簪。
沒有金簪,但有做得獨具匠心的木簪,陸璘一眼看過去,在最前麵看到一隻放在木盒裏的白玉簪。
店小二見他看著那玉簪,問:“公子要不要再看看這玉簪?原本咱們這店隻賣小雜貨的,這玉簪是東家偶然看見,實在喜歡,就拿了貨回來,也就一隻,算是小店最貴重的東西,公子實在好眼力。”
陸璘隻是看著,沒說話,店小二又問:“公子是送給家中夫人?”
陸璘這時抬起頭來,臉上浮起笑意,回答:“拿出來我看看。”
店小二便連忙將玉簪拿出來。
他看出這公子衣飾談吐不凡,買東西也幹脆,便覺得隻要他看中,一定能將這玉簪買下。
陸璘正將玉簪拿在手中看著,外麵卻又進了一個人,問:“我上次訂的香扇,好了吧?”
這聲音,竟是豐子奕的。
陸璘回過頭,正好與豐子奕的目光對上。
豐子奕意外道:“陸大人竟然也在這裏?”
這時店小二回:“是豐公子,那香扇早到了,就等著公子來拿呢!”說著從裏麵拿出一隻小黑匣子,打開,和豐子奕道:“公子驗一下貨。”
豐子奕將裏麵的竹片雕花小折扇拿出來,小心打開,前後看了眼,再搖了搖,一股混合著艾葉和竹子氣息的清香傳來。
“不錯,輕,香味適中,拿著也順手。”豐子奕評價。
店小二立刻說:“那是,公子千叮萬囑的,這都是東家親自去辦的。”
豐子奕數了錢,放在櫃台:“好了,餘款給你。”
說完,他轉頭來看向陸璘:“陸大人也來買東西?”
陸璘回答:“隨便看看。”說著看向他手上的香扇:“豐公子這是……”
豐子奕一笑:“自然是送給菀菀的,別的東西她不會收,這個嘛,算是端午香扇,我就說是用來辟邪的,她可能就會收了。正好去江陵府天熱,能扇扇風,她更沒理由拒絕。”
陸璘越發意外,問:“江陵府?”隨即狀似無意地問:“施大夫要去江陵府?竟有那麽遠的病人麽?”
豐子奕搖頭:“不是,是我和她約了去的,我爹不是在江陵府麽,今年端午也沒空回來,我就去看看他,正好帶上菀菀給他看看,我爹和善,一定會喜歡菀菀的,到時候……”
他笑著,沒將話說完。
陸璘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他娘親不太同意他和施菀,如果他爹同意了,那勝算就更大。
可是施菀願意了嗎?她為什麽同意和豐子奕一起去江陵府?
江陵府在省城,路上就算乘馬車也得走一兩天,到了江陵府至少也是一兩天,再回程,這樣前後他們至少有六七天在一起。
陸璘心裏堵得厲害,他不願那樣。
他淡聲問:“施大夫同意和豐公子一起去江陵府了?”
豐子奕滿臉憧憬與歡喜:“當然,端午前就說好了,不過我姐這兩天我家,等她走了我們就動身。”
陸璘沒再問,豐子奕拿好扇子,與他道別,然後出門。
陸璘回頭去看他背影,店小二問:“公子要這玉簪嗎?”
他回過神,低下頭來看一眼手上的玉簪,直接問:“多少錢?”
“這個……二兩。”店小二說出一個頗有些心虛的價格。
玉這種東西,價格就沒有底,除非遇到用慣了玉的行家,要不然價錢高低一般人也看不出來。他便將價格稍稍抬了些。
本以為還有一番拉扯,沒想到客人拿出錢來放在櫃台上,拿了玉簪和香囊就走了。店小二一看,發現玉簪的錢、香囊的錢都給他了。
早知客人這麽闊氣,他就說是三兩了!
回去路上,陸璘有些心不在焉。
施菀和豐子奕去江陵府,讓他有些措手不及。為什麽她會同意和豐子奕一起去?難道她動搖了,覺得豐子奕不錯,想去見見豐子奕他爹?
也許,她並不知道要去見豐子奕他爹,豐子奕是商人,當然會有許多法子讓施菀和他一起,就比如那扇子,也是讓她不好拒絕的理由。
但不管她知不知道,他都難以接受她和豐子奕一起去江陵府、一起待那麽多天。
整個下午他都在想這件事,到晚上,也是半夜無眠,當三更鼓聲敲響時,他無比清醒地從**坐起來,作出決定。
他要將她留下,他要去和她說,別和豐子奕一起。
其實他並不覺得時機成熟,也沒有成竹在胸,雲歸山上那一夜對他來說隻是開始,他打算多用些時日去籌備,但現在卻發現,他並沒有那麽多時間。
見到豐子奕往她跟前湊,見到她和豐子奕走得那麽近,連遇到張大發那樣的事都找豐子奕,他太難受,太不想繼續再承受。
他要去……好好地,明明白白地,和她道明心意,並求她不要和豐子奕一起出去。
如此決定後,他覺得一切都有了方向,又覺得也許所有煩惱都會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