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隔天,施菀又被楊家下人請到了家中。
在藥鋪楊家下人說的是楊釗又犯頭痛,到了楊家,楊夫人才說楊釗是昨晚喝過藥後流鼻血,到今天睡了一晚起來,更是口幹舌燥,嘴唇長泡,心悸無力,而且還真頭疼了。
施菀覺得奇怪,楊釗的症狀像是滋補太過,她雖說是按楊夫人說的開了些滋補的藥,但也不至於滋補成這樣。便把了脈,問過喝藥的情況,又問飲食,才知道楊釗昨天在家閑著,家裏給燉了雞湯,還加了隻快放過時間的老山參。
施菀說道:“楊大人正當壯年,並無體虛陽弱之症,吃些滋補藥已經夠了,再加山參老雞湯,便會過於溫補,不過楊大人也沒有大礙,停了溫補,再吃些清熱下火的,過幾天也就好了。”
坐著的楊釗朝一旁楊夫人道:“就說你,眼看那山參生蟲了,非要燉了讓我吃,這不就吃出病來了?”
楊夫人辯解道:“這哪能怪我,這得怪你自己,好好的要說自己中風,這哪是能亂說的,老天爺它就真讓你生病。”
他們爭執起來,倒忘了施菀還在旁邊,直言楊釗是裝病。
這時外麵丫鬟進來道:“老爺,黃大人過來了,急著要見您。”
楊夫人看看楊釗,輕問:“怎麽辦?”
楊釗立刻躺到**去:“讓他進來吧,就說我在病中,就不能起身去迎了。”
丫鬟離去,楊夫人又問施菀,要不要再給楊釗開些下火的藥。
施菀道開不開都行,楊夫人讓她先開著,施菀便去旁邊寫藥方。
就在這時,黃盛進來了,大步往裏走著,見了楊釗急急忙忙道:“你就別躺了,裝什麽裝,和你說,趙知府到縣衙來了!”
楊釗最開始還想抵賴說自己沒裝,待聽到後半句,就忘了前麵的事,意外道:“趙知府到縣衙來做什麽?”
黃盛冷笑道:“你猜也猜不到,來視察那個丁文孝案子的進展!並且受陸知縣之邀,現在一起去監牢中審丁文孝了,關於他收七成租的事,還有他看管莊子的事,還帶了書吏和府衙的三班衙役來,說是怕縣衙人手不夠,給陸知縣任意調用,我這縣尉都沒事做了,監牢裏守著的是知府衙門的人!”
楊釗驚得病也忘記裝了,立刻起身道:“這……什,什麽意思,趙知府要和陸知縣一起查徐家?”
黃盛回答:“要不然呢?這到時候這麽大一個案子辦了,送上省城去,趙知府和陸知縣是主理,咱們縣衙的這些人算什麽?那案卷文書簽名都沒一個,再大的功勞算下來,和咱們也沒關係啊!”
“可趙知府怎麽會同意呢?我就不信他一點徐家的好處都……”楊釗說到一半,才想起旁邊還有施菀,正好這時施菀也寫完了藥方,楊夫人向她道謝,領她一起去外麵繼續說楊釗的病情。
但顯然楊夫人是心不在蔫的,因為記掛著裏麵說話的兩人,施菀心裏明白他們要談的事,便假裝什麽也沒聽到,再交待兩句就走了。
但到此時,她一顆懸著的心也放下來了。
陸璘果然成功了,縣衙的人開始慌了,有了德安府的支持,清查徐家的事便成了一半。
楊府內,待黃盛走後,楊夫人從房間的角門處繞出來,問楊釗:“現在怎麽辦?這陸知縣是什麽意思?他是要繞開你們這些縣衙的人,和知府衙門一起把這案子給辦了?那到時候你怎麽辦?會不會……還辦到你身上?”
楊釗也頭疼,他剛才和黃盛合計了半天,兩人都心知肚明對方收過徐家好處,也都猜測趙知府收了,卻想不明白趙知府為什麽同意和陸璘一起辦徐家的案子。
他將這疑惑說出來,楊夫人倒很快道:“那還不簡單,他給了趙知府更大的好處唄!反正他是尚書府的公子,真論起錢財來,也不一定比徐家窮。”
“胡說八道,難不成他堂堂知縣,為了辦個案子,還去賄賂知府?”楊釗不屑道。
楊夫人說:“怎麽不可能呢,那你說趙知府為什麽幫他呢,難不成突然良心發現,覺得徐家罪大惡極,要為民作主?他以前可不是這樣的人。”
楊釗不得不承認,夫人說的這話是對的。
他和趙知府沒見過幾次,但大約也明白趙知府是什麽人,他哪有那決心和膽量查徐家?除非的確是有天大的好處。
比如……陸璘答應他,隻要辦成了這案子,就和他爹說好話,然後給趙知府升個什麽官?
對,這太有可能了,陸璘可是有這條件的。
更何況,既然他幫陸璘,那陸璘也可以投桃報李,但凡案件中有涉及到趙知府的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遮掩而過,趙知府又是何樂而不為?
想明白這些,楊釗就覺得很有可能了,所以他又該怎麽辦?
“把你收的徐夫人那些首飾都拿出來。”楊釗說。
楊夫人一臉警惕地問:“拿出來做什麽?”明顯很寶貝那些東西。
楊釗厲聲道:“當然是去退了,能退的都退。”
“這怎麽就要退了,這……她送我,隻說是與我親近,又沒讓你幫忙做什麽貪贓枉法的事……”
“給他通風報信不算嗎?”楊釗更嚴肅起來:“現在不退、不和他撇清關係,到時候他進了監牢,審問起來一通攀咬,說給了我多少好處,我給他辦了多少事,我別說官了,命都可能丟,那點財物又算什麽!”
楊夫人百般不情願,嘀咕道:“你之前也是這麽說的,說幫著陸知縣查徐家要丟官。”
“那是因為當時我不知道陸知縣有這麽大能耐,能把趙知府搬來。人知府的眼界肯定比我高,消息也比我多,看得比我遠,他都幫忙,我怎麽能等著送死,你沒看連黃盛也慌了。”
楊釗一邊說著一邊又歎息:“是我錯了,我錯了,我怎麽就沒想到,陸知縣是什麽人,那可是尚書府的公子、王相公的學生,京城裏來的四品官,人家什麽沒見過,什麽沒聽過,還能比我這個八品芝麻官蠢?”
越說他越覺得懊惱,已經自己動手去翻楊夫人的首飾。
楊夫人看著心疼道:“這都是婦人家自己來往送的小玩意兒,你要送回去,就送你那裏收的東西就行了吧。”
“你放心,我那裏收的我也一樣都不會留著,現在當務之急是把東西還回去,再和陸知縣去說說情,幫著一起查徐家。幸好,我知道徐家一樁罪,他們家兒子逼死過一個老漢,我拿這個事去和陸知縣說說好話,探探他的口風,能不能放我一把。”
楊釗此時頭也不暈了,嘴也不痛了,整個人都警醒精神起來。
楊夫人看出這事的確緊急,終於是接受了,心疼地看著那些還沒捂熱的首飾被拿走。
幾天後,施菀在藥鋪給人開藥,來人是個衙役,一邊看著她寫藥方,一邊道:“施大夫這字寫得真好看,我要是你,我就去縣衙門口擺攤寫狀紙了,現在幫人寫狀紙一份都能有十文錢,還寫都寫不完。”
施菀好奇地抬起頭來,枇杷早已開口問:“怎麽寫狀紙能賺這麽多錢?有這麽多人告狀嗎?”
那衙役問:“你們還不知道?”
施菀問:“怎麽了?”
衙役說:“前天縣衙門口張貼了告示,說縣衙現在在查那徐家的老爺,徐仕,還有楊柳店的黃老爺,有與這兩家有關,但從前投告無門的冤情,都可以去衙門遞狀紙告狀,衙門查清後,會給苦主公道。
“我聽衙門裏的兄弟說,知縣大人說了,徐家的田多半是強占的,到時候都要還給原主,比如什麽按七三或是八二收的租子,或是低於三兩一畝買賣的田地,不管原主是不是自願賣的,都屬於強買強賣,統統無效,都能還給原主。
“這不告狀的就多了嗎,所以就都要寫狀紙了,咱們縣城才幾個訟師,哪能夠,所以現在隻要能寫字的都去幫人寫狀紙了,我看連算命的這幾天都把幡子換成‘代寫狀紙’了,那字寫的跟狗爬似的!”
聽衙役說完,在他身後排隊看病的人便驚道:“真有這事?我有個姑母在金水鎮,田正好是三兩一畝賤賣給徐家的,還正好是收七成的租子,那日子過的,就差去要飯了,這不是正好可以告狀麽?”
衙役回答:“千真萬確,不信你去縣衙門口看嘛,趕緊找人寫狀紙吧!”
“上次我經過縣衙,好多人在那兒圍著看,我想著能有什麽好看的,沒去湊熱鬧,原來是這事!”藥鋪另一人道。
大家紛紛為這事議論起來,施菀朝那衙役道:“你若看見縣太爺了,不如給他提個建議,將告示滿縣城貼得多一些,再找人去下麵村子裏敲鑼打鼓告知,這樣應該不會有人不知道。”
“這倒是,我去看看有機會見到縣太爺了就獻上這麽一計。”衙役高興道。
施菀知道事情進展順利,為之高興,等下午歇了診,也跑去縣衙門口看了看,果然太陽都要落山了,還有人支著攤子在那兒代寫狀紙。
她過去,那攤主問她是不是要告狀,她搖搖頭,去看布告欄。
上麵果真是寫著,有冤情者,即日可到衙門遞狀紙,縣衙會盡快一一審理核實,還百姓公道。
看了一會兒,卻見陸璘從縣衙內出來。
她隻是來這裏看看案情的進展,也沒有別的事,想了想,便往布告欄後站了站,避開了他的視線。
與他一起出來的還有楊釗。
兩人一邊走著,一邊在談論著什麽,到近了一些,便聽到楊釗在問陸璘:“徐家隱瞞人口算下來有上百人,但登記人口還是三年前前任稅使的事,他已經病故了,現在的稅務司隻是核查,這……要將他們都抓來審問麽?”
“不用吧,一個小小的稅使,如何能擔待得了整個縣的法紀清明,將這事記在前任稅使身上吧。”
“還有,下麵人說城裏還是有人不知道可以來告狀的事,不如將告示多貼幾條街道,再去鄉下村裏敲鑼打鼓告知,他們不進城,也不識字。”
“這個提議不錯,我整日盡快衙門的事,倒忘了這個,楊大人你將這事安排下去。”
“好。”
……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往縣衙外走去,卻不是各回各家,而往東邊而去,好像不準備放衙,仍是去辦公。
施菀知道楊大人現在應該是乖乖被“招安”了,心裏大約有些明白陸璘的做法,便是清算徐家,而對安陸整個官府則是能放就放,不受牽連。
她心想這似乎也是最合理的處理方法,便放心地背了藥箱,往雨衫巷而去。
到家沒一會兒,霍大娘家的小孫子狗兒卻來找她,和她道:“菀姨,我今天看見有個人從你家門外往裏麵看,我問他,你是誰,他罵我死小孩,我說你是小偷,要偷東西的,我要去告訴我奶奶,結果回去我奶奶不在家,再出來他就走了。”
施菀奇怪地問:“那是個什麽樣的人?長得像小偷嗎?”
狗兒回答:“一個男的,醜,長得有點像我大伯。”
施菀忍不住笑道:“不能這樣比喻,你大伯是好人,你是說他年齡和你大伯一樣還是長得有點像?”
“年齡像,長得也像,有點瘦,有點高,看著凶。”狗兒說。
施菀奇怪道:“難道真是小偷?可我家也沒養雞。”
縣城裏的小偷愛偷金銀珠寶,但這是去有錢人家,去普通人家就是偷雞,可她剛好沒養雞。
她看了看院子裏,發現如意又不在,這大黃狗最初用繩子係著它,就老實了幾天,後來熟了,便天天不著家,隻晚上回來吃頓飯,歇一夜,第二天又跑不見了。
狗兒這時說:“我想起來了,他是個跛子,走路就這樣——”
說著他就開始學起來,一瘸一拐的。
施菀被他學得笑起來,笑著笑著,卻突然想起來一個人:張大發。
她很久沒見這個人了,但上次從三嬸家回來,唐大娘和她說張大發和人打架自個兒把腿摔斷了,會不會……這人就是他?
施菀回憶張大發的樣子,覺得他在身形上還的確和狗兒的大伯有些像。加上上次他去縣衙告狀的事,又揚言要去德安府找人,倒真有可能打聽到她的住處,找過來。
所以他在這兒是要做什麽?難不成還要強闖進來不成?
這一家人,是任何事都有可能做出來的,當年他們家便抬著他兒子的屍體在爺爺家門前哭嚎,一口一個“人在做,天在看”,“做人要有良心”,顛倒黑白,說得聲淚俱下,指責爺爺醫死他家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