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回縣衙陸璘便繼續查看有關徐家的卷冊檔案,將用得上的書冊全整理出來。

等忙完手上的事,一轉神,早已是日薄西山,他按了按額頭,從縣衙離開。

回家時,他同劉老二交待道:“從雨衫巷走吧,那裏清靜。”

“誒,好,我知道大人喜歡看那兒的杏花呢!”劉老二很有些自得地說。

陸璘沒出聲。

後來馬車經過雨衫巷,遠遠便能看見杏花比以前稀疏了些。

劉老二歎聲道:“杏花確實怪好看的,就是掉得太快了,也就那麽半個月一個月的時間,天一熱就沒了,倒不如種些李子,李子比杏子好吃。”

陸璘撩開車簾看向外麵,馬車從她院門前經過,能清楚地看到上麵掛著鎖。

院門竟還鎖著,所以……她還沒回來?

怎麽還沒回來呢?這個時候藥鋪早就停診了,莫非她與豐子奕出去了就一直沒回來?

他們做什麽去了呢?

他有些煩躁,卻又毫無辦法,隻能勸慰自己,興許隻是有別的事順便出去了,不一定是和豐子奕在一起。

回到家中,他便坐在了房內處理公務,屋後就是大通街,依稀能聽見街上的馬車聲,但從日落到深夜,沒過去一輛馬車。

從城東回雨衫巷不一定要走這邊,她回來也不一定是乘馬車,他都明白,但就是想等到那聲音。

這一晚,睡得也不好。

一早醒來,陸璘披上衣服起了身,長喜卻還沒來。

直到他自行穿好了衣服,外麵才有小廝端著水進來,見了他,連忙道:“公子,喜管家一早起來發燒了,渾身無力,難受得厲害,又怕給大人傳了病氣,便讓小的來侍候了。”

這是新招來的小廝,叫五兒。

陸璘聽聞長喜發燒,愣了一下,回道:“我去看看。”說著往長喜房中而去。

長喜的房子在西邊的廂房內,他去時,長喜還躺在**,眼閉著,臉上一片高燒的潮紅。

陸璘去探了探他額頭,果然燙得厲害。

這時長喜睜開了眼,無力道:“公子,我好像是染了風寒,公子沒事吧?”

陸璘搖頭:“你安心躺著,我沒事。”

長喜說:“今日我就不去縣衙了……”

“自然不去了,家裏還有藥麽,你讓人煎了服一些。”陸璘關心道。

長喜搖搖頭:“我沒那麽金貴,躺兩天就好了。”說著,卻咳了兩聲,人本就無力,再一咳,更難受。

陸璘見他這樣,轉頭朝後麵的五兒道:“拿了錢去抓一副藥吧,按喜管家的症狀說給大夫聽,就在……”

說到一半,他卻停下來,然後道:“你就在這兒照顧著,我去抓藥。”

長喜連忙道:“公子,抓個藥的事……那馨濟堂不就在邊上麽,讓他去就行了,你不必去。”

“我順道去一趟也無妨。”陸璘說著要出門去,長喜卻說:“公子你忘了今日說要找主薄談事的……還要去物色個師爺來著,哪有那麽多時間。再說馨濟堂一早人多著,說不定還要一個一個排,大人去縣衙吧,讓五兒去就行。”

陸璘無奈停下,頓了片刻,點點頭:“那讓他去吧。”

長喜安心下來,卻又想起什麽,問:“可以去馨濟堂吧?”

畢竟最開始,陸璘是特地交待他不要去馨濟堂抓藥的,但現在長喜覺得公子好像和施大夫相處也挺融洽。

陸璘此時卻是看他一眼,淡聲道:“隨你意。”說完就轉身出門去了。

五兒在床邊看著長喜道:“喜管家,公子真器重你,不隻親自來看你,還要去給你抓藥。”

長喜得意道:“那是,我可是十五歲就跟在公子身邊。說完又想起來,公子的確還從沒說親自給他抓藥呢,果真是主仆兩人來這小縣城,相依為命,公子念著他的好,感情也更深了些。

五兒的確去馨濟堂抓的藥,但施菀卻並不認識他,聽他說是替別人抓藥,施菀開了藥方,說道:“若服藥兩日後症狀沒有緩解,就還是將他帶過來,或者我去看看。”

五兒“誒”了一聲,拿了藥方去取藥。

到下午藥鋪病人便少一些,兩名大夫也輕鬆一些。

施菀昨晚出了夜診,守了那老婆婆半夜,到午間有些累,趴到桌子上想睡一會兒,楊家一個丫鬟卻來了,讓她去看看小公子。

楊夫人向來信任她,從懷孕到臨盆,再到小公子有什麽不舒服都是找她,她一聽這事,便立刻拿了醫箱出去。

嚴峻又要跟著,施菀讓他留在藥鋪,隻和枇杷兩人過去。

到楊府,施菀替楊家小公子看了滿身的痱子和吐奶的棉巾,說道:“夫人,小公子沒有大礙,就是穿得太多了,如今天氣轉暖,再不用像之前那樣裹得嚴嚴實實,而且這房裏還燒著碳,著實不用了,大人穿多少,就給孩子穿多少,捂多了會生病的。”

楊夫人這才看著孩子心疼道:“怪我,奶娘是說不必燒碳了,我想著他大哥小時候受了涼體弱,總擔心他也受涼。”

施菀一邊寫著藥方,一邊說道:“稍稍涼一涼,倒沒什麽,但若是熱得狠了,倒更難治一些。”說著將藥方給她:“這藥不是服的,就煮水了給小公子擦一擦,再停了碳,穿少一些便好了。”

楊夫人將藥方給丫鬟道:“快去抓藥吧。”

說著和施菀道:“下午藥鋪應該不忙吧,施大夫坐一坐再走,我前兩日得了盒新茶,味道很好,給大夫嚐嚐。”

施菀見她說得高興,似是十分期待,便沒有推拒。

沒一會兒,丫鬟將茶端上來,施菀喝了一口,說道:“這是……明前西湖龍井?”

楊夫人大驚道:“施大夫到底是厲害,竟能嚐出這是明前茶,我之前都不知除了雨前茶還有明前茶!”

施菀低笑道:“我對茶也喝不出個好壞來,隻是這茶確實鮮爽甘醇,色澤,香氣,味道,都和平時喝的茶不同,所以就隨口猜是明前的龍井。”

楊夫人看著她道:“我知道,你這都是謙辭,畢竟是京城大戶人家裏待過的,什麽好東西都見識過,我就是問問你,依你看,這茶是真好麽?價值大概多少?這是別人送的,我是想看看我再拿去送禮,送不送得出手。”

施菀沒多理會她前麵關於京城大戶人家的話,隻說道:“我隻知道,就算在京城,這樣鮮的茶也是很少的,這證明是真正的今年的明前茶,隻要是真明前,價值便不會低了,送給誰都能送得出手。”

楊夫人高興道:“有你這話,那我便放心了。”說著抬手捋了捋鬢角的頭發。

她一抬手,袖子從胳膊上落下來,便露出了胳膊上戴著的一隻尤為顯眼的金鐲子,施菀看著那鐲子道:“這隻鐲子倒是精巧,這樣的掐絲手藝,工錢都比得過金價了。”

楊夫人似乎早等著這句話,很快便將另一隻胳膊也拿出來道:“是一對的,我也道這鐲子不算粗,但手藝是真不錯。”

施菀看著那一對鐲子誇道:“哪裏隻是不錯,算得上是巧奪天工,秀氣又華貴,配夫人也是正好。”

楊夫人得意地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鐲子,然後吩咐丫鬟道:“去把我那首飾盒拿過來。”

丫鬟將首飾盒拿來,楊夫人打開裏麵抽屜,似乎在找著什麽。

到第三層抽屜打開,露出一隻燒藍銜珠鳳釵。

施菀適時開口道:“這隻鳳釵真好看。”

楊夫人帶著喜色將那鳳釵拿出來道:“你也覺得好看麽?”

施菀點頭道:“自然,這樣華貴的首飾,怕是整個安陸縣也尋不到第二隻吧。”

楊夫人搖頭道:“這便是你不知道了,別看這安陸小,有錢人可多著,像我們家大人這種窮官,或是擔著富貴名辛苦做生意的豐家,都算不得什麽,最有錢的,就是那些有著萬畝良田的,而且呀,說是一萬多畝,有可能實際卻有兩萬畝,再逃一些稅,簡直就是土皇帝一般的日子。”

“誰家能有那麽多地,以前我們村最有錢的,也就五十多畝。”施菀說。

楊夫人笑著歎聲:“你呀,當然是不懂,我以前也是不懂,現在才懂。”說著問施菀:“他們說,這個叫燒藍?”

施菀回道:“是的,這樣的首飾,貴在手藝,這上麵的顏色要點了釉色再燒,燒了再點,如此反複好幾次才能將顏色燒到這樣鮮亮好看,錯了一點點,整個料便毀了,要重新點藍燒藍,這每一樣首飾,都是燒毀了兩三個一樣的,才能得一隻,所以才價值千金。”

楊夫人不由吃驚:“我隻知道手藝難,卻不知道這麽難,這得多浪費呀!”說著看著那鳳釵,心疼又愛不釋手。

施菀看著那隻鳳釵,問道:“莫不是楊大人要升官了,所以才有人孝敬來這麽多貴重東西?”

“哪是升官,差點就丟官,就那新來的知縣……”楊夫人看她一眼,又改口道:“哎呀,說了你也是不懂,其實我也不懂,反正就我們家那不靈光的腦袋,這輩子是別想升官了。”

說著將鳳釵放了回去,又打開旁邊一隻小抽屜,將裏麵的一隻銀簪拿了出來。

“這簪子是我以前打的,便送你了,當今日的診金,也是我感激你次次替我們看病,盡心盡力,一點小心意。”楊夫人說。

施菀連忙推拒道:“夫人言重了,我的診金哪有這麽貴,就是我師父來了也沒這麽貴呀。”

“要是你師父我才不給他東西呢,他也不會輕輕鬆鬆就把我們這病給治好了,你當我不知道為醫的門道呢!”楊夫人道:“給你你就拿著,你看你,年紀輕輕,又長得好看,平時別總記著看病,也打扮打扮。”

施菀無奈道:“夫人一番心意,那我便受了,我在城裏沒有親故,又是個女人,年紀輕,多承夫人看重才有口飯吃,是我欠夫人的情。”

“你這孩子,這都是你自己用醫術醫德掙來的!”楊夫人拉著她手道。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施菀拿了醫箱從楊府離開。

到楊府外,她拿出那隻銀簪,端詳許久。

枇杷之前也聽到了裏麵的動靜,說道:“師父,這楊夫人雖然是官夫人,為人卻真好!”

施菀看她一眼,沒說什麽,隻回道:“我還要去一個地方,你先回藥鋪吧。”

枇杷問:“師父你要去哪裏?”

沒等施菀說,她便笑道:“你不會是要去找豐公子吧,所以才要一個人去?”

“是啊,我要去找豐公子。”施菀說著便往前去,枇杷在後麵道:“師父承認得這麽快,難道不是去找豐公子?”

施菀回道:“行了,你先回去。”

與枇杷分開,施菀繞著路,去了陸璘家中。

她給楊夫人看病這麽久,知道楊夫人夫婦家中大概是什麽條件。

不算窮,但也不算大富大貴,楊縣丞不是絕對的清官,卻也不是那種想方設法大貪特貪的人,至少他們家中從沒出現過這麽貴重的東西。

楊夫人今天在她麵前露出這些,其實是興奮,她新得了這些好東西,想給人看,但普通的人怕是看不懂,所以她要給懂的人看,今日她又出診,就正好給她看了。

單是給她看的這幾樣東西,確實是大富大貴人家才有的,楊夫人卻又提到了安陸的有錢人。

除了當官的,除了像豐家一樣做生意的,剩下的當然就是種田大戶,比如擁有良田萬畝的徐家。

她懷疑是徐家送了這些東西給楊夫人。

敲開陸璘家的門,卻隻見著個不認識的小廝。

那小廝聽她說要見陸璘,回說陸璘還沒回來,她猶豫一會兒,說進去等陸璘回來,小廝便說他回去稟報喜管家。

施菀想了想才明白喜管家就是長喜。

過了一會兒,小廝過來了,讓她去廳中等著。

施菀回道:“我就在院中等著便好。”

院裏放了張石桌和幾個石凳,她就在那石凳上坐了下來。

小廝想了想,說道:“那……行,那您就先在這兒等著。”說完他便去忙了。

坐了一會兒,長喜卻出來了,走路有些無力,慢騰騰的,到院中,見施菀就坐在石凳上,連忙喊五兒:“你這小崽子,怎麽就讓施大夫坐在外麵?”

施菀回道:“不要怪他,是我要坐在外麵的。”

長喜便又朝五兒說:“那茶呢,上茶啊!”

五兒見他一副生氣的樣子,立刻往廚房跑:“我這就去燒水!”

施菀隻得朝長喜道:“真的不必,我就是有事找你家大人,說完就走,也不渴。”

“施大夫這……”長喜不好意思道:“這五兒新來的,什麽也不懂,大夫不要見怪。”

施菀以前畢竟是主子,哪怕現在已經不是了,但長喜覺得也不能對人太無禮,特別是連公子都對前少夫人挺客氣的。

就在這時,外麵又有人叫門。

長喜還有些頭疼,按著頭道:“誰呀!”

“老爺,給您送丫鬟來相看了。”外麵一個婦人的聲音道。

長喜喊五兒去開門,五兒忙去開門,院裏一下進來六七個人。

為首是個四十多歲的婦人,後麵帶著六個姑娘,都是十幾歲,眉清目秀,容貌標致。

婦人說:“老爺看,你說要年輕好看、乖巧伶俐的,我這都給你叫來了,要幾個你隨便挑。”

五兒從沒一次見這麽多好看的姑娘,臉都紅了,卻還眼也不眨盯著人看,長喜仔細看了看,卻有些猶豫,不知道怎麽選。

“要不然莊嬸你帶她們在這兒等一會兒,我家公子馬上就回來了,讓他親自選,到時候主要也是侍候他。”長喜說。

叫莊嬸的看一眼後麵坐著的施菀,問:“這不是你們夫人?不能作主?”

長喜有些不好意思,連忙道:“不不不,不是,是我們公子來挑。”

“哦,不是你作主啊。”莊嬸道,顯然是怕自己張羅半天,最後卻碰到個作不了主的人,新來個更大的主子,又說不要了。這樣的她可見多了,就是窮折騰人。

長喜也看出了她的心思,一時有些不高興,怕丟了顏麵,便立刻指著其中一個姑娘道:“這姑娘長得好,可以留下,剩下的等我們家公子來挑。”

“是麽?”莊嬸高興道:“花兒,聽見沒,這位老爺選中你了,到時候好好侍候他們家公子。”

那姑娘“嗯”了一聲。

姑娘聲音清脆,施菀抬眼看向她,發現她竟有幾分綠綺的樣子。

她不由輕輕笑了笑:長喜果真是了解他家公子的。

就在這時,院門被推開,陸璘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