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施菀從藥鋪回家,才要開門,隔壁霍大娘就從家裏出來,朝她喊道:“施大夫,你等等。”

施菀停了一下,沒一會兒,霍大娘從家裏端出一碗泡蘿卜來給她:“這個上個月泡的,我嚐了味道還不錯,你拿回去吃。”

施菀忙推拒:“這麽大一碗,我一個人怎麽吃得了,大娘辛苦做的,全給我了你們吃什麽。”

“讓你拿著就拿著,上次我孫子指甲都摔掉了,多虧你,一文錢沒要就給治好了。”

“那是他自己長好的,我也就是放了些藥粉而已。”

“別說了,拿著!”霍大娘不由分說,將碗塞到她懷中。

施菀沒辦法,隻好接下:“那便多謝大娘了,我去尋個東西裝起來,把碗還您。”

等她拿著洗幹淨的空碗出來時,霍大娘和她道:“拐角過去,大通街那邊新搬來了一戶人家,就陳秀才那個院子,聽說是租出去了。”

“是嗎?”施菀回道:“那倒是個好院子。”

“可不是,我看置了很多新家具,還有個像是書櫃的,好像也是個讀書人,看樣子很有些錢,那東西都是好的,也不知是哪裏搬來的。”

施菀笑起來:“以後就知道是什麽人了。”

小縣城,離得這麽近,住久了總會認識。

霍大娘又與她閑話兩句,便回去了,施菀自己進屋裏去專門做吃的喂狗。

就在這時,院門卻被敲響。

有些意外,這個時候,倒是很少有人會找她。

她將院門打開一道口子看向外麵,卻發現陸璘站在門後。

“陸大人?”她不無訝異。

陸璘回道:“上次說換個住處,長喜找的宅子,今日搬過來,開後門看到這幾棵杏花,才知道和你離得近,所以過來……”

他頓了頓,繼續道:“主要是想起與楊柳店那些女子聯係的事,想來知會你一聲,若和她們說好了,直接到我家中找我便可,拐角過去就是。”

施菀這才知道新搬來的人家就是他。

“好,我知道了,等聯係好她們就去找大人說。”說完正準備與他道別關上院門,陸璘看看她身上的粗布圍裙,問道:“你從藥鋪回來還要做飯麽?”

施菀搖頭:“不是,藥鋪有學徒,會一起安排晚飯,我不是養了條黃狗麽,回來做點湯燉粗糧給他。”

“那……倒也有些辛苦。”陸璘說。

施菀輕笑:“也還好,並不費事。”

她沒有多的話要說,也一直半開著院門,並沒有請他入內的意思,陸璘再無話可說,隻好道:“那我便先走了。”

“陸大人慢走。”施菀說著,待他轉身就輕輕關上了門。

待身後門關上,陸璘又回過頭來,看著緊掩的門,站了半晌,終究還是離去。

本以為過幾日她就會來告訴他同那些女子見麵的消息,沒想到幾日後的確有消息了,卻不是她告訴他的,而是長喜告訴他的。

“施大夫說和四五個女子說好了,怕讓黃三爺他們知道,就把地方定在了惠來酒樓,就在楊柳店不遠,三日後一早過去。”

陸璘問:“她來過了?”

長喜回答:“下午來的。”

陸璘有些後悔散衙後在衙門還待了那麽久,但再一想,早一些也趕不上。

她知道他到傍晚才能回來,是正好那個時間有空,還是明知他不在,而故意讓長喜帶話的?

陸璘不確定,隻好又問:“為什麽隻有四五個女子?”

“施大夫說了,她們村以前有人報過官,那黃知縣狀子都沒接就把人轟出來了,有人還領了板子,所以沒人願意見官。”

陸璘自然知道徐家這樣有恃無恐,一定是因為早已將官府打點好,楊釗是個膽小怕事混日子的,前任黃知縣也是個庸碌之輩,所以安陸一縣,全在徐仕掌控中。

“施大夫還有說什麽嗎?”他問。

長喜回答:“沒了,我問她要不要喝杯茶,她說不用,就走了。”

陸璘點頭,正要回房間,卻突然又回頭問:“你沒和她說到時我與她如何見麵?”

長喜抓了抓頭:“要……要提前說嗎?”想了想,他又趕緊道:“要不然,到時候公子直接早點去接她,省得施大夫還得走那麽大老遠的。”

陸璘輕笑:“你說的對。”

三日後一早,陸璘看著長喜給自己準備的灰色布袍,問他:“我若是穿那件白色的雲紋綢袍,會不會好一些?”

“可公子出去不是都穿布袍嗎?一來不顯眼,二來也讓人覺得您是個大清官不是?”長喜說。

“但……”陸璘看著灰色布袍道:“這衣服也太暗沉了些,我記得父親倒有一件相似的。”

“小的是這樣想的,公子人年輕,穿這件暗沉的不就顯得老成嗎?這老成了,也就……”

長喜突然停了下來,看他半晌,試探性問:“公子是覺得這布袍醜了?”

陸璘斜眼看向他,頓了頓,回答:“是,既老且醜,布袍也行,換上那件淺藍的吧。”

如此,便算定了。

長喜笑道:“公子向來不在意容貌的,莫不是因為今日要去見的都是女人?嘿,那些女人,隻認錢不認人的。”

陸璘瞪他一眼:“閉嘴,去拿衣服。”

長喜不知他怎麽就犯了惱,立刻就閉嘴去拿衣服了。

換上衣服,陸璘坐著,長喜給他梳頭。

屋裏有張梳妝台,也有鏡子,是一麵小小的銅鏡。

陸璘看著鏡子道:“改日換麵鏡子,這鏡子太小了,也不清晰。”

“前幾天公子還說不必要梳妝台呢!”

陸璘沒回話,長喜覺得自己今日總說錯話,便不說了。

等他梳完發髻,眼見主子一副不滿的樣子,便連忙認錯道:“似乎太往後了些,隻怪我手笨,昨天我托付了牙人,讓找兩個手巧伶俐的姑娘來做丫鬟,那牙人答應了盡快送來。”

陸璘隻是摸了摸發髻,不再挑剔。

長喜怎麽想也想不明白,公子來安陸這麽久,怎麽今日突然就有了打扮的心思。

陸璘如長喜所說,準備好便乘了馬車來到施菀院子前。

長喜去敲門,待施菀出來,便恭敬道:“施大夫,我家公子順道來接你一趟,都要去惠來酒樓,就同乘馬車算了。”

施菀看向門口的馬車,陸璘自馬車上撩起車簾,正色道:“施大夫,一起吧。”

施菀略作考慮,點頭道:“那大人等我一下。”

說完便轉身回屋去,隻稍稍過了一會兒就出來了,身上多了個醫箱。

她上馬車來,坐在了他對側坐板的另一端,也就是與他對角的位置。

他問:“今日也要替她們看病麽?”

施菀搖頭:“不是,隻是習慣帶著,裏麵有止血藥,棉布,針灸針這些,雖然少,但偶爾也會正好需要。”

陸璘坐得端正,又問她:“你出來要找藥鋪告假嗎?”

施菀點頭。

“那會扣工錢?”他記得她上次還特地早回來拿工錢。

施菀笑道:“扣一些,不多。”

陸璘見她身上仍是之前常看見的淺綠裙子,洗得有些泛舊了,頭上也隻是木釵。

就算是在安陸,她的打扮也是算得上清儉的。

但照理說,她應該不會太窮,她是縣城有名的大夫,診金不會少掙,又隻有自己一人,沒有老小要養活,更何況,當初她是拿了五百兩現銀回家鄉的。

莫非是,不願露富?讓人知道她一個獨身女子,卻有數百兩銀子,的確不太好。

如此想著,他便明了過來,隻覺得這些年她一個人在安陸極為不易。

“要不然,稍後我補幾兩銀子給你,算作你今日扣工錢的補償。”陸璘說。

施菀微愣,隨後道:“那倒不用,我是為那些女子,不是為大人,要補也是她們補給我,但顯然她們舍不得錢,也不會補,我也不差這些,就算了。”

陸璘再不好說什麽,他總想對她好一些,卻又總記起她說讓他不要覺得她可憐,隻是他的棄婦。

但他,確實憐惜她,如今這憐惜裏,已清清楚楚又加了憐愛。

他隻好不再糾纏這些,換了話題道:“長喜說今日隻有四五個女子願意見我?”

施菀轉過頭來,點頭道:“是,我說大人是新任知縣,她們也不願來,說‘天下烏鴉一般黑’,‘當官的都一樣’,最後我一再保證,幾乎求她們,才讓她們有四個人願意過來,還有一個有些猶豫,不知會不會來。”

陸璘回道:“安陸縣衙屍位素餐已久,所以不得百姓信任,若把這件事辦成,便有人願意相信官府了。”

沒一會兒,馬車到惠來酒樓門前。

施菀說道:“要不然,大人先去酒樓等著,我去楊柳店接她們?若我不去接,怕她們又不來了。”

陸璘立刻道:“那你坐馬車去,就用這馬車一並將她們帶來。”

施菀點頭。

到酒樓前,陸璘先下了馬車,然後目送施菀離去。

陸璘在酒樓訂了雅間,但苦等了半個多時辰才將施菀等來,可見她此行並不順利,大概是又和那些女子說了不少保證的話。

最後卻隻來了三個女子,其中便有當日帶女兒的那個。

見到她們,陸璘拿出了自己的官印、朝廷的官憑,然後道:“本官為新任知縣,與安陸縣官民都不認識,而且曾為京城四品官,家父為當朝吏部尚書,參知政事,也就是副宰相,所以本官到安陸來不怕惡紳、不怕貪官,你們若不信我,便再沒有機會昭雪冤屈。”

施菀也坐在一旁。

聽到這話,她心中泛起微微和訝異。

她記得陸璘一向不願提及自己的家世的,從不會和人說自己是當朝副相的兒子。

當然,照他的習慣,也不會說自己曾在京中做高官,那時他甚至當升官是恥辱。

大概是四年過去,他多少也變了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