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太陽快升至中天時,馨濟堂內終於輕鬆下來,施菀收了桌上的紙筆,問拔火罐的夥計:“城裏誰家有多的狗?我想弄條來看家,若是要給錢也行。”

小縣城裏的狗,都是誰家的狗下了崽,養不過來,便看誰家要就抱去,不必出錢,除非是品相好又及少見的狗,主人才要收錢。

夥計聽了,回想一番,說道:“街頭陳家的狗似乎剛下了崽,但似乎還沒斷奶,怕是不好養。”

施菀說:“那你幫我留意著,最好是大一些的狗。”

“師父不是怕沒時間喂麽,怎麽突然想要養狗了?”嚴峻問。

施菀沒和他說張大發的事,隻回道:“畢竟一個人住,有條狗護院總好一點。”

這時一人戴著垂了黑紗的帷帽,拄著拐,被家丁扶著,腳步不穩地走了進來,在施菀看診的桌前坐下。

施菀問:“這位郎君可是看診?哪裏不舒服?”

拄拐之人身旁家丁說道:“大夫,我們家少爺他……”

說著他看了主人一眼,繼續道:“他睡不著,然後吃不下,還總自言自語,還……”家丁似乎記不住症狀了,低頭看主人。

主人咳兩聲,以低沉的嗓音道:“有時有幻覺……就好像,她在我眼前……咳咳……”

施菀疑惑道:“並伴隨有咳嗽?”

主人沉默一下,回道:“是……咳嗽是……這幾天染了風寒,咳……”

“那你說的有幻覺,是看到誰在你眼前?”施菀問。

家丁替主人回答道:“是這樣的,我家老爺是雲夢人,在安陸做生意,老爺在雲夢有個喜歡的姑娘,這因為出門做生意,已有兩個多月未見了,老爺便犯了這病,我聽別人說這是相思病?能死人的,這可怎麽辦?”

施菀看看那主人,伸出手來,主人立刻拿出胳膊,給她搭脈。

主人的手白皙而皮膚緊實,看著像年輕人,倒不像他說話走路時那樣的老態。

施菀一邊搭上脈,一邊道:“郎君為何要戴著帷帽?可將帷帽拿下來讓我看看麵色麽?”

這時在一旁整理藥材的嚴峻盯著那主人看了許久,突然放下藥,到藥鋪外麵去看看,隨後回頭道:“師父,他是豐子奕,外麵停著他們豐家的馬車!”

施菀抬眼看向麵前的人,麵前豐子奕摘了帷帽,笑道:“別生氣別生氣,除了籍貫是假的,別的都是真的……菀菀,我這從江陵回來第一件事,就到咱這馨濟堂看病來了。”

施菀將手拿開,無奈道:“回來便回來,這又是鬧的哪出,竟還專門找了個眼生的家丁來。”

豐子奕手一揮,讓家丁離開:“行了,你去鋪子裏吧。”說著又看向施菀道:“你別停啊,繼續給我看看,我雖說戴了個帷帽,裝忘記了,多裝了個咳嗽,但其他症狀可都有,去江陵府這幾個月,我是茶不思飯不想,天天就想你,掰著指頭數日子,總算趕回來了。”

嚴峻在一旁白了他一眼。

施菀說道:“茶不思飯不想,興許是在江陵水土不服,要不然給你開些霍香正氣散?”

豐子奕立刻搖頭:“那自然不要,那個味道太難吃了,我吃不下,要不然晚上你陪我去吉慶樓,我們好好吃頓飯,興許我的病就好了。”

施菀沒搭他的話,隻問道:“江陵的鋪子怎麽樣?有挨你爹的罵麽?”

“那自然是沒有,我將安陸的鋪子經營得這麽好,我爹誇我還來不及。”豐子奕說完就問她:“我剛才聽你說,要一條狗?想要什麽樣的?我在江陵府看見有人養一種小小的狗,叫猧子,腿短毛長,很是好看,你要想要,我讓人去江陵府給你買來。”

施菀到一旁拿茶杯倒茶喝,一邊回答:“我自然不要,我是想要一隻大一些,機警一些的狗,但也不要太凶,放在院裏看家。”

“那安陸倒是有,回頭我幫你去問問,弄條聰明伶俐的黃犬來。說起來,你一個人住,太危險了,要不然我把我們家的護院給你弄兩個來——”

說到一半,他自己倒搖了搖頭:“那不行,萬一那護院心術不正,反倒壞事,要是我能住在你隔壁就好了,要不我去看那霍大娘家肯不肯賣房,我去買來就和你做鄰居。”

施菀回道:“你少琢磨些有的沒的,反正暫且,我隻要一條狗。”

豐子奕問:“你不總說沒空,自己常在藥鋪吃飯,養東西會餓著它們麽,怎麽突然又想養狗了?城裏最近有人家被偷?”

施菀想了想,還是將張大發的事說了出來,隨後略有憂心道:“他竟還去縣衙告我,我怕他真歹毒起來找我的麻煩,所以想著養條狗,總會好一些。”

豐子奕氣得猛一拍桌子:“好你個姓張的老不死,臉還挺大,什麽東西,就想娶我們家菀菀,回頭我給他點顏色瞧瞧,看他還有沒有這狗膽!”

施菀勸他道:“你行了,別這樣吆喝,又不是什麽好事。”

豐子奕道:“你放心,回頭我捎個口信,讓德安府的掌櫃注意著,要是那張大發到了德安府找人,我讓他立刻來告訴我。聽說新來了個知縣是不是?不知是什麽胃口,回頭我再找機會和他通通關節,不怕那姓張的。”

“那個……倒不用。”施菀有些支吾道:“新來的知縣我們見過幾次,倒還算清正,不會幫張大發的,昨日他去衙門上告,不是賄賂不成,反倒挨了板子麽?”

豐子奕忍不住就笑了起來:“八兩銀子,他也不想想,這是京城來的官,會為了區區八兩銀子惹一身騷?這種人,至少也是百兩銀子起步。”

施菀再要勸,卻忍住了,豐家是做生意的,豐子奕也見多識廣,最擅與人打交道,就算見了陸璘,應該也不會弄巧成拙。

楊家辦滿月酒那一日,正下著雷雨。

安陸雨水本就多,又是春季,辦喜事遇到雷雨天並不奇怪,隻是苦了東家和客人,一方要冒著雨準備酒菜,一方要蹚著泥濘路過來。

馬車在路上不好走,陸璘便乘了轎子到楊府來。原本他的常衣都是京城裏帶來的絲綢質地,但安陸縣城裏除了特別富貴的人,官民還是以穿布衣居多,穿絲綢畢竟有些招眼,所以他今日隻是隨意穿了身月白色布衣。

到楊府,楊釗一見他的轎子就連忙迎上來,一邊替他撐傘,一邊說道:“路上濕滑,勞煩陸大人一路顛簸到這裏,實在慚愧。”

陸璘回說:“楊大人言重了,從縣衙到府上並不遠。”說著讓長喜將賀禮交由理事先生,由楊釗迎著進了院中,之前早到的黃盛等人也迎了上來。

沒往裏走幾步,長喜悄悄拉陸璘衣袖,示意他看後麵,陸璘回過頭,便見到一名身著孔雀藍寶相花刻絲錦袍的年輕男子,正撐著把大大的油紙傘,而那傘下站的,卻是施菀。

他替施菀撐著傘,或者說,他們同撐著一把傘。

她會來,大概是今日大雨,出去義診實在不便,所以才改來楊府的喜宴。

而那撐傘的男子——

門口處,男子正同楊釗說話:“喜事遇喜雨,大吉又大利,恭喜楊大人,賀喜楊大人!”

楊釗展顏道:“豐公子何時竟回來了,我還道你今日不能來。”

“就前些日子的事,知道楊大人公務繁忙,就沒到府上來拜會。”豐子奕說道:“一回安陸,我就聽聞楊大人又得一位小公子,楊大人可真是好福氣,這要不是楊大人平日行善積德,勤政愛民,哪能有這好事?您看您和我爹同齡,我爹可隻有盼孫子的份!”

楊釗一時眉開眼笑,喜不自勝,連連讓他與施菀入內,說待會兒與他多喝幾杯。

待進了門,施菀輕聲朝豐子奕道:“你怎麽那麽能說,一套一套的。”

豐子奕低頭道:“我這哪叫會說,這是真心實意恭賀楊大人,替他高興呢!”

施菀拿他沒辦法,無奈地笑了笑。

陸璘回過頭,與黃盛等人一同進宴廳。

男客在正廳,陸璘與其他官員是上座,桌子在正中心位置,而他們旁邊一桌,便是安陸縣城有身份的人,比如幾位鄉紳,幾位富戶,其中就有替施菀打傘的男子。

“還是你們家豐老爺子財大氣粗啊,都將鋪子開去江陵府了。”

“豐公子此去江陵府,倒是又貴氣了不少。”

“聽說江陵府有座攬星樓,金碧輝煌,歌舞不休,可是真事?”

……

某些言語,斷斷續續飄到這一桌來。

沒一會兒,眾人喝開了,便有人到這一桌來敬酒。

那位豐公子也來了,率先朝他道:“小人豐子奕,見過陸大人。”

陸璘道:“豐公子客氣了。”

豐子奕倒是認真道:“早聽聞新任知縣貌比潘安,才高八鬥,今日一見,實在是驚為天人,如陸大人這般俊傑能到我們安陸為官,實在是安陸百姓修了幾輩子的福氣,在此我替咱們安陸百姓向陸大人敬一杯!”

“豐公子客氣了。”陸璘朝他點點頭,喝下杯中的酒。

豐子奕隨後又倒了杯酒,低聲道:“之前菀菀告訴我,有人偽造婚書,企圖用個假婚書強娶她,好在陸大人明察秋毫,慧眼如炬,又清正廉明,不為利益所動,駁回了那惡賊的狀子,在下感激不盡,再敬大人一杯!”說著將酒一口喝下。

陸璘開口問:“你說的是馨濟堂的施大夫,你與她是……”

豐子奕笑道:“不瞞陸大人,豐某此生非她不娶,她就是豐某未過門的妻子。”

陸璘沉默一下,低聲道:“原來如此。”說著再次將酒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