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陸璘低聲道:“我父親與老師有同年之誼,當初我入老師門下,也是父親極力促成的,他說景仰老師的才學與為人,但我沒想到,事到如今,他卻是堅定要我與老師劃清界線的那個。
“我知道若沒有父親的庇護,我應該在做宮使之前就被貶去地方了,興許一輩子也回不了京;我也知道,我再堅持,為難的也是父親,我任性之後卻要靠他來保全……所以,我是應該像大哥一樣,照著父親劃好的路線,先做館職,再去富庶地方曆練,步步為營,待回京之時,便能入職二府三司,與爺爺或父親一樣榮登宰輔之位?可這樣的路,卻不是我想要的。”
施菀靜靜看著他,懷著景仰與迷戀,她果然從來就沒有看錯他,而這也是第一次他願意和她說心裏話。
她緩聲道:“我們施家,或是我們安陸,往上幾代,方圓幾百裏,連個進士都沒出過,像夫君這樣的大才子,著紫衣的人對我們來說就是天大的官,更別說王相公那樣的人,我很高興,這樣的大官心裏想的不是賺許多銀子,娶許多妻妾,作威作福,而是一心一意為國出力,為民謀福。
“但肯定不是每個人都如夫君一樣,大多數人都是想要功名利祿的,像父親這樣不去作惡的大官已經是很好了,父親與大哥阻止你,隻是在意你,不願讓你去涉險。”
陸璘看向她,忽而笑起來,“我竟覺得,能得你們安陸百姓這樣一句話,就好了,若老師能聽到,想必也是高興的。”
施菀也含羞地笑了笑,她覺得自己似乎安慰到了他,這是少有的,她能為他做的事。
陸璘這時問:“你喝酒嗎?”
施菀看看他手中的酒壺,搖搖頭:“我不太會喝。”
她怕自己喝醉了瞎說話出醜,說完,又馬上道:“但我可以在這兒陪陪你,我反正也沒事。”
陸璘沒說話,他聞到了一縷淡淡的梅花香,不由沉浸在那清冷的香味裏。
如此聞梅香喝酒,倒是一件愜意的事,此時此刻,他竟還能愜意。
“我記得我有一壇青梅酒,你能去幫我找綠綺拿來麽,我不想聽她嘮叨。”陸璘說。
施菀回道:“好,我去找她要。”
她出門去找了綠綺,聽說又是要酒,綠綺皺眉道:“讓少夫人勸勸公子,少夫人怎麽還幫忙拿上酒了,回頭夫人知道了定要生氣的。”
“但他心中愁苦,總要發泄出來才好,與其憋在心裏,倒不如喝些酒,睡一覺。”況且,他喝了酒,還願意和人說說心事……施菀學過醫,知道強忍愁苦比喝幾杯酒更傷身。
見綠綺仍不願意,施菀隻好說:“若母親說起,你就說是我給他喝的就好。”
綠綺看她一眼,歎了聲氣,去將酒抱了出來。
施菀抱著酒進房間,給陸璘倒上了一壺。
陸璘輕笑道:“還是你有辦法。”
施菀也笑了笑,沒出聲。其實她也是很怕婆婆的,更可況比起她來,婆婆還更喜歡綠綺,連綠綺都不敢,她也不知自己哪來的膽量。
陸璘問她:“怎不坐著?”
施菀便拿了隻凳子過來,在離他稍近的地方坐了下來。
他似乎有了些醉意,讓她覺得,好像他神智沒那麽清醒,不會覺得她離他太近了。
他果然沒注意這些,隻是又喝一杯酒,說道:“但我,該聽從父親的意思,明哲保身麽?那是我最不願看到的自己。”
施菀沉默許久,說道:“我也不知道,若我不認識夫君,可能就希望夫君鐵骨錚錚,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可夫君你……畢竟是我夫君,我其實也同父親一樣,希望你能別管別人,保全自己。而且這件事,連父親都不敢碰,你的官職要小得多,自然更危險。”
她說完,低下頭去,怕他看到自己臉上的紅暈。
陸璘沒看她,隻是靜靜喝酒。
喝了兩杯後他說道:“其實我知道,說這麽多,我最終大概還是會聽從父親的意思,退出這漩渦,我終究隻是個苟且偷安的無能之人。”
“夫君怎會是苟且偷安,怎會算無能之人?就算是一個好官,他也要懂怎麽保全自己不是麽?我們說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就是這樣?”施菀說。
“其實,我也不是一點都不怕死,也不是不想要前程了……”他喃喃道:“就沒有既能保全自己,又能救下老師的辦法麽?”
施菀自然回答不出來。
他看她一會兒,又看向窗外,頹喪而倔強。
外麵雨更大了些,幾點水珠飄進來,全灑在了他臉上。
他似乎渾然未覺,迎著冷雨,看著窗外滴著水珠的翠竹。
或許覺得他已半醉,或許是他剛才的目光給了她勇氣,她拿起手帕,抬手,試探著替他擦去額上的水珠。
然後是臉上,唇角。
陸璘再次看向她,就在她對上他的目光,立刻要收回手帕解釋他臉上有水時,他抬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一顆心狂跳起來,不知他是什麽意思。
還是說,他隻是喝醉了。
“謝謝你願意聽我說這些。”他低聲道,依然抓著她的手。
施菀語無倫次道:“我……是我應該的。”
他仍看著她,隨後緩緩頃身過來,輕吻上了她的唇。
她腦中早已一片空白,六神無主,僵坐在凳子上一動也不能動,隔了好久,隻覺有梅香夾雜著青梅酒香縈繞在鼻尖,再然後,是他唇上的溫熱。
不知隔了多久,他的吻慢慢加重,隨後她能感覺到他大而有力的手掌扣住了她的後腦,讓她更貼近他,然後嚐到了他舌尖的酒意。
心悸不已,呼吸紊亂,她久久無法從錯愕中拾回神智,隻是呆呆坐著,任由他施為。
她想起,這是第一次他這樣親吻她。
他們成婚後那僅有的第一次,他是因為藥效,急促、被欲望支配,而她做了壞事,緊張,害怕,也茫然無措,那個時候,他是沒有這樣細細吻她的。
她想去體會,可又如此緊張,隻覺得要窒息而死。
許久之後,他離開她的唇,深深看著她,隔著很近的距離。
她垂下眼去,不知該如何麵對他的目光,明明自己什麽都沒做,卻莫名覺得自己好像犯了什麽錯一樣,惟恐是自己勾引了他。
“今晚,就在這裏,陪陪我好嗎?”他突然道。
施菀無法說話。
當她穿著一身粗布衣裳站在陸府麵前,下人不讓她進時,是他從馬車上下來,站到她麵前替她解圍。
他一身白衣,豐神如玉,恍如天皇貴胄。他對她隻是微微一瞥,而她卻讓他的身影在心底住了下來,她變得很低很低,卑微到了塵埃裏,哪怕他成了她的夫君,她也如同地上一隻螻蟻仰望明月般仰望著他。
她想靠近他,卻惟恐自己髒汙了他。
他的垂憐與邀請,如此的不真實。
她知道他的目光看著她,自己周身都是他的氣息,他與她靠得這麽近,她無法開口,隻是抬起手,無助地拉住他的衣襟。
然後他便起身,將她橫抱起來,走到臥房中去。
一切都來得那麽突然,她恍如平地墜落到神仙殿,再次無法應對。
其實她對圓房這件事並沒有很好的印象,那一次膽大的嚐試,的確讓他成了她的丈夫,可實在是太痛了,她還記得自己咬著牙,捏著床單,打著寒戰,鑽心的疼幾乎讓她哭出來。
但她又是欣喜而愉悅的,她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龐,攀著他的肩,感受他皮膚的溫熱,哪怕他置身她的身體,她還是對他思念與眷戀。
這一次,他沒之前那麽急切,他緊緊抱住她,綿密地親吻她,擁著她的身子,埋頭在她頸間,沉迷而認真。
她終於忍不住,伸出手來,抱住他的肩,輕觸他寬闊的背脊。
隻要能與他親近,就算疼她也是求之不得的。
但並不像第一次那麽疼,甚至在深夜時分,她由他采擷,因極致的愉悅而難耐得嗚咽起來。
後來,風雨停下,他終於也停下來,躺在**沉沉睡去。
她也疲憊至極,卻又毫無睡意,隻在夜色中看著他的臉,理直氣壯卻又仍帶著小心,慢慢靠近他,將他光裸的身軀抱住,依偎在他肩旁。
她想將這一刻的喜悅慢慢咀嚼一整夜,想一直這麽抱著他,依偎著他,感受他的體溫直到天亮,可實在太累太晚,身體不聽使喚,沒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醒來時,天色早已大亮,外麵是嘰嘰喳喳的鳥叫。
陸璘還是那麽睡著,姿勢都沒怎麽變過,她又躺了一會兒,想到時間不早,她還破天荒在他這兒過夜,不免臉熱心悸,便從**起來。
身上竟還有些酸痛,想起昨夜他少有的蠻橫霸道,她更覺羞怯,快速穿好了自己昨夜的衣服。
就在她對著他這邊的鏡子胡亂給自己梳了個發髻後,**有了動靜。
她立刻插上簪子過來,到床邊看他,見他睜眼,輕聲道:“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