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李將軍家邀後輩去演練騎射,因此陸家老三陸躍與陸璘都穿著窄袖勁裝,英武利落,頗有血性少年之態,尤其陸璘,平常總是一副芝蘭玉樹、清雋翩然模樣,如今穿著武服,更多了幾分淩厲之氣,又是不同於往常的樣子,讓人挪不開目光。

他與陸躍沒乘車,都騎著馬,引得路人頻頻回頭張望。

施菀坐在馬車內,從身後看著他的身影,一會兒覺得欣慰,一會兒又覺得落寞。

他果真奪目,而他何時又不奪目呢?

李家在開國時曾為國公,如今降等為將軍,因祖宅太小,地勢又低窪,濕氣太重,因為在同街新買了大園子,這次女兒的納征禮,便在新園子中舉行。

他們下馬車時,正好前麵一波客人才到,施菀聽到前麵的李家人招呼道:“郡侯夫人近來可好,上次見還是去年呢!”

施菀對京中達官貴人不熟,不知道京中有幾個郡侯,聽到這話,不由得就抬眼看了一眼,隻見前麵一個珠翠滿堆的中年婦人,身旁跟著個錦衣華服的年輕公子,她又看了眼正被下人牽往偏門的馬車,上麵懸著燈籠,寫著“長平”二字。

所以,前麵便是長平郡侯府的夫人和她的兒子?那個和王卿若訂婚又退婚的,是他嗎?

她想著這些,不由就悄悄去看陸璘,果然就見他一動不動看著前麵的人。

果然,這就是那個將王姑娘退婚的人吧。陸璘也看到他了,也許此時他心中是有不忿的吧,興許還會後悔來這兒。

不知那長平郡侯府的人有沒有看到他們,反正他們表現出來的是沒看到,陸璘也假裝沒看到,兩方並未交涉,各自由李家人帶著進了園中。

這新園子,本來就是個賞玩的園子改建的,裏麵沒有普通的家宅那樣方正古板,而是鳥語花香、翠竹奇石,頗為秀麗。

向李家主人道過喜後,陸璘與陸躍去與眾年輕後輩一起演練騎射,施菀則與田氏一起去見訂婚的李家幺姑娘聘婷,也去見陸瑤與姨媽。

施菀早有心理準備,隻行該行的禮,說該說的客氣話,臉上含了幾分笑,內心卻疏離著。

田氏倒是與她相反,她十分熱絡,笑語嫣然,活躍非凡,大有一副八麵玲瓏、左右逢源之態。很明顯,這一次沒有婆婆在身旁,也沒有大嫂的壓製,她是卯足了勁要顯露兩手,掙些名氣。

施菀由她在人前露著,總是也沒人注意到自己,便獨自安靜待在一旁。

直到有人說,男人們在靶場打起了馬球,不如一起去看看。

施菀當然想去,便與女眷們一起去往靶場。

她們去時,場上戰得正是激烈。

場上一眾都是年輕男子,有成了婚的,也有沒成婚的,那長平郡侯府的公子在,陸躍在,陸璘也在。

明顯因為女眷的到來,騎馬擊球的男子們更激昂了一些,氣氛也更緊張起來。

但許多人都在看陸璘,施菀便聽身旁人議論道:“看,陸家二郎也在呢!”

“他騎上馬可真好看!”

“他不騎馬也好看呀!”

……

她們都在看他,施菀默默離開最擠的位置,到了人群的邊沿上,看著場上的馬球賽。

長平郡侯府的公子胳膊上係著黃絲帶,衝在前麵,也規劃著比賽策略,似乎是黃隊的隊長。

陸璘這一邊胳膊上係著紅絲帶,隊長似乎是個李家後輩。施菀以前就知道陸璘不隻文章好,騎射也不錯,如今真正看到,才知他在馬球場上如此英姿勃發,氣宇昂昂。

很快她便意識到,占據上風的是郡侯府公子那一邊。

陸璘這邊的隊友不知是技不如人,還是性情溫和,都沒有那種力爭上遊的氣勢。直到郡侯府公子從紅隊這邊人球杖下搶了球,紅隊那人一時不慎,從馬上墜落下來。

郡侯府公子揮著球杖笑道:“別搶啦,手下敗將而已!”

黃隊進球,比賽暫時停歇,那摔跤的人從馬球場上下來,李聘婷立刻上前去扶他,拿了手帕替他擦汗。

施菀才知那便是今日來下聘的李聘婷的新郎官。

其他從場上下的人也有人圍上去,或是夫人,或是姊妹,拿了手帕替人擦汗,一邊喚丫鬟去打水來。

施菀看一看陸璘,她不由摸了摸自己身上放著的手帕。

但他沒下場來,而在場上和剩下的隊友說著什麽,似乎是在定下一場的戰略。

郡侯府的公子狂傲,又有王卿若的事,別人也許無所謂,但陸璘想必是不願他贏的。

沒多久,下半場就開始了。

似乎是之前鼓舞了士氣,紅隊這邊一改之前的溫吞之態,氣勢強了許多,陸璘當了隊長開始指揮起來,也成了先鋒,與郡侯府公子好幾次對陣。

場上好幾個武將家出身的男子,明顯有武功在身,譬如那郡侯公子,陸璘不會武,在動作力度上差了些,但卻往往能預判別人的方向與動作,幾次先發製人,又化險為夷。

這無疑讓郡侯府公子惱怒,將他當成了重點製衡對象。

施菀替陸璘捏了把汗。

後來,時間迅速過去,陸璘卻在黃隊重重壓製中無法突圍,眼看無法扭轉局勢,卻在最後時刻,由陸璘將馬球擊給陸躍,陸躍進了一球,又在郡侯府公子與陸璘針鋒相對時,黃隊另一人後來居上,搶走馬球進了一球。

這進球的兩人都是準頭最好的,眾人這才恍然大悟,一開始陸璘就沒準備由自己進球,而是由自己吸引住黃隊的注意力,其他人來進球拿下勝局。

郡侯府公子輸了球,氣急敗壞地扔了球杖。

馬球賽結束了,擊球的人紛紛從場上下來,陸璘也下了馬,從場上往邊上走來。

施菀緊捏著手中的帕子,深呼吸兩下,立刻往他的方向走去,卻在走到一半時就見到好幾個小姑娘朝他圍了上去,其中還有李家姨娘的女兒,算下來,那也算他表姐妹。

僵在原地的她停下步子,轉頭去看身側的花,唯恐有人注意到自己,假裝自己一早就是去看花的。

眾人在靶場說笑了一會兒,有李家一個媽媽過來,朝李聘婷道:“哎喲,姑娘你怎麽跑這兒來了,等一下準備入宴席了,你姑姑們正在清點陪新娘子的人呢!”

李聘婷便拉了旁邊一人道:“二姐,還有那邊的三姐,都和我一起去吧。”

“還有同輩的嫂嫂們呢?”那媽媽道。

李聘婷轉頭看了眼,正好和施菀目光相對,便說道:“還有陸家二表嫂!”說著便來拉她:“表嫂等下和我一桌吧,她們說要同輩的姐妹嫂嫂相陪。”

施菀很喜歡這個純粹的表妹,朝她輕笑,點點頭。

這時那媽媽卻說道:“不不,不行……”說著朝施菀為難道:“這個,最好是沒成婚,或是成婚了有子女的,一般三年沒子女是不上那個桌的。”

媽媽說著尷尬地笑,李聘婷則是一臉愕然,施菀怕讓人為難,連忙道:“原來還有這樣的規矩,我倒不懂,這樣的話倒是可以叫我們家三弟妹,她是一舉得男,能有個好兆頭。”

媽媽便順勢道:“是的是的,就是求個早生貴子的吉利,等下我去找找她。”說著朝她笑笑,拉了李聘婷與其他兩個姑娘離開。

施菀看著她們遠去的身影,那種怕有人注意著自己的想法再次席卷而來,她垂下頭,不敢去看周圍,又有仆婦來叫人入宴,她便立刻混入一群婦人堆裏,似乎要淹沒自己的身影。

宴席之後,還要吃茶以及其他送男方女工巧作等等定聘之禮,熱鬧非凡,施菀卻覺得有些發悶,唯恐自己又站錯了位置,便獨自從廳中出來,到了廳旁一片池塘旁。

池塘內,柄柄碧綠的荷葉如傘蓋,大多數荷花都謝了,隻間或有一兩朵還開著,其餘都是鮮嫩的蓮蓬。

池塘邊上,最是涼快,施菀坐在水邊石頭上,看著水邊係著的一隻飄飄****的空竹筏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偶然聽到一陣腳步聲傳來,她回過頭去,意外竟見到陸璘也從宴廳那邊出來了,正好看見他。

他停了片刻,隨後便朝這邊走來。

她不由緊張地從石頭上站起身,待他過來,輕聲道:“夫君也出來走走?”

陸璘“嗯”了一聲。

她不知他是本就心情不好,還是見到郡侯府公子了更不好,而他自然也不會得知她的心事。

他也站在了池塘邊,靜靜看著水麵。

施菀想了一會兒,問他:“剛才我好像看你腿上被誰的球杖打了一下,嚴重嗎?會不會疼?”

陸璘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搖搖頭:“還好,無妨。”

隨後他問:“綠綺把字帖給你了?”

施菀點頭:“給了,我這幾日都有練字。”

“‘鍥而不舍,金石可鏤’,持之以恒,定能有所收獲。”他說。

隨後又補充道:“若有不懂的,可以來問我。”

施菀歡喜,再次點頭道:“我知道了。”

這時有仆人劃著竹筏從對岸而來,在池塘中心摘蓮蓬。

施菀說:“若他過來這邊來,或許能找他討幾隻蓮蓬,回去剝了給母親煮粥,蓮子清熱,母親這幾日好像有些上火。”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陸璘道:“若他來,我倒想上他的竹筏幫他去采。”

施菀心中一怔,突然明白過來,他出身名門,自小便是金貴之身,也許隻從詩上知道采蓮的浪漫,卻從未真正泛舟湖上采蓮,所以見了這仆人乘竹筏采蓮,便心生向往。

她猶豫許久,鼓起勇氣道:“我見那邊係著隻空竹筏,若夫君想試試,我倒可以去撐這竹筏。”

陸璘意外道:“你會?”

施菀回說:“雲夢澤為多水之鄉,以前爺爺要去後村給人看診,隔一條河,都是我撐船。”

陸璘看向那隻竹筏:“那我們試試。”說著,往那竹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