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待到日落,施菀知道這是最好的時候,鼓足勇氣去了清舒閣。她怕晚去兩天,陸璘就忘了曾說過讓她去挑字帖的話。
誰知去時,卻不見陸璘,隻見綠綺,她說過來看字帖,綠綺便道:“公子還沒回來,我帶少夫人去書房吧,少夫人見著什麽喜歡的字帖拿就是了,我見公子很久都不看那個了。”
施菀默然垂眸,點點頭。
綠綺很快帶她到東廂房去,清舒閣正房內有一間被當作了書房,但那隻是平常在那裏看些東西寫些東西方便,更大的藏書房置在東廂房內,綠綺走了兩步,便說道:“少夫人等一等,書房怕外人亂翻,平時給上了鎖,我去拿鑰匙。”說著就往正房而去,施菀看著麵前鎖著的書房,靜靜站著等她。
不一會兒綠綺拿了鑰匙過來,將廂房門打開,裏麵是足足三間房,全被放上了書。
綠綺很熟悉地走到最裏間,指著一排書架和她道:“就在這兒呢,字帖都在這兒。”
施菀看看那滿排的收拾得整整齊齊的書,心裏說不出的滋味。
《碑碣題詠》,《瀛環誌略》,《阰山雜記》……她既未翻閱,也未聽說,甚至連書名都堪堪能認。
“少夫人看著,我還有公子的幾件衣服要收拾。”綠綺說
施菀點點頭,輕聲回:“好,你去吧。”
綠綺走後,她從書架上找到幾幅字帖。
的確是很好看的字,她很快就翻到了陸璘昨日說過的王羲之和歐陽詢的字帖。一幅《十七帖》,一幅《大觀帖》,都是草書,想必不是她能學的,最後剩下一幅《蘭亭序》,是行書,寫得當真是飄逸靈動,是她所見過最美的字。
她也見過陸璘的字,也是行書,很有幾分這王羲之的風範,莫非他也是練的王羲之的字嗎?
她心中狂喜,已然將《蘭亭序》拿在了手中。
然後是歐陽詢,歐陽詢的字帖有兩幅,《九成宮醴泉銘》和《皇甫誕碑》,是楷書,倒是更適合她練習。
她雖沒臨過字帖,卻也知道貪多嚼不爛,若要學,最好就挑一個人一種書法學,而顯然對她來說最合適的就是歐陽詢的兩幅楷書。
但王羲之的,她無法放下,似乎連這字上也能看見陸璘的身影。
她決定三幅字帖都拿著,反正陸璘也不會來看她拿了多少。
到此時,似乎他不在倒更是一樁幸事了。
她小心將其他字帖放回原處,拿了自己選中的和喜歡的三幅字帖,從書房出去。
“綠綺。”她在正房門口喊了一聲,卻沒聽到回音。
遲疑一下,她才踏進門檻,再次喊道:“綠綺?”
綠綺“誒”了一聲,從裏間出來,手上拿著一件男子的寢衣,一邊疊著一邊出來道:“少夫人挑好了?”
施菀不著痕跡將那寢衣看一眼,隨後飛快收回目光,點點頭,回道:“好了,你去將房門鎖上吧。”
“好。”綠綺說著回房將衣服放下,從正房出來。
就在這時,卻有動靜從外麵傳來,施菀心中一震,隱隱就有些感覺,一抬眼,果然是陸璘回來了。
她立刻就將手上的三幅字帖用胳膊壓在了身前,不想被他看見,誤會她一時歡喜,拿這麽多。
隨後才見他手上拿著東西,有心去替他接過,卻覺得不合適,就在遲疑時,綠綺已經過去,將他拿著的東西接在了手中,似乎是衣物。
綠綺將那衣物翻看了一下,欣喜道:“是官服,公子今日領官服了?緋袍,到底是高官的衣服,就是好看,明日公子穿上不定多威風俊朗!”
陸璘沒說多的話,淡聲道:“收起來吧。”
施菀遙遙望著他,雖然他一向說話就是這般清淡的樣子,但她還是看了出來,他不愛聽這話。
對,他升官了,因為修德春宮,這是大功,於是直接從六品升五品,綠衣換緋袍。
大多數官員,一輩子若能穿上緋袍便是祖墳上冒了青煙,飛黃騰達,而陸璘,卻在二十三歲這一年就穿上了緋袍,步步青雲,扶搖直上,也不過如此了。
可這卻不是他想要的,公爹是副相,以公權將他從集賢院調出來,中斷他一直努力的新政,以捷徑而立功,雖升了官,對他來說卻是恥辱。
所以,昨日婆婆備下的宴席,今日的官服,他都是難受的吧,對他來說,就是強顏歡笑。
施菀心中升起憐惜,卻不知自己能做什麽。
這時陸璘也看見了她,看看她手中的字帖,問:“來拿了字帖?”
施菀點點頭:“是。”
綠綺已將官服拿進房中,陸璘也要進房,卻在經過她身旁時問:“選了誰的?”
施菀低聲道:“歐陽詢的。”終究是心裏緊張,沒有隱瞞的膽量,又接著道:“還有王羲之的。”
陸璘開口道:“我看看。”說著朝她伸出手。
她隻好將三幅字帖呈上。
在他翻看時又忍不住解釋道:“王羲之的我大概練不好,但覺得好看,所以……還是拿了。”
“他的字自然好看,爺爺小時候教我練字,便是練他的字。”陸璘回。
“大概,爺爺也喜歡他的字。”施菀說。
“你先練歐陽詢的,合適一些。”陸璘說完將字帖給她,想了想,又說:“這是印本,有些字不太清晰,我有以前我自己對著拓本臨摹的手寫本,你若願意,也可拿去看看。”
施菀覺得天上落下一包金子,正好砸在了她頭上,她不曾想過在最後一刻他回來了,她不曾想過會有這樣大的驚喜。
她低下頭,收斂起喜悅,十分自然道:“好,多謝夫君。”
陸璘便往書房走去。
她遲疑一會兒,也跟了上去,落後他兩三步的距離,隨他進了書房。
陸璘自己似乎也不記得地方了,在兩個書架上找了找,最後拿出幾張沒訂成冊的紙來。他低頭翻了翻,卻又將紙放下,繼續去找。
施菀走近幾步,朝他放下的那紙上看了看,是《蘭亭序》,字跡之俊美,竟與印本相差無幾。
見他找了許久,施菀局促道:“是找不到了嗎?”
她擔心麻煩到他,又接著道:“若是找不到就算了,我看印本也很好。”
“《九成宮醴泉銘》大概是曬書時覺得無用,扔了。”陸璘停了下來,隨即道:“你照著印本練也好,或者把這幅字帖留下,我把裏麵印得不清的字臨摹下來,再一起給你。”
施菀覺得自己的唇幾乎在顫抖,回道:“好。”
她將《九成宮醴泉銘》遞給了他,又道:“麻煩夫君了。”
“是我應做的。”陸璘接過了字帖。
“那,我先走了。”她說。
陸璘“嗯”了一聲。
施菀出了書房,往疏桐院而去。腳步輕快,心中愉悅,緊緊抱著自己手中的字帖。
接下來兩日,她練字幾乎是廢寢忘食。
到七月,陸瑤婆家送來請帖,稱家中置了個新園子,又有幺女的納征禮,雙喜臨門,邀親眷一同去遊樂赴宴。
陸瑤的婆家姓李,也是婆婆陸夫人姐姐的婆家,勳爵之家,與陸家當初就是親上加親。
沉香院內,陸夫人安排道:“他們家的喜事,我們都該去,但我與你們父親還在孝期,就不去了,你們晚輩倒是可以去,那便……”
蕭氏很快道:“我也不能去呢,身子越發重了,車馬顛簸的,去哪裏也不方便。”
陸夫人擔心她肚裏的孫子,自然是不希望她去,聽她這樣說,也就順勢道:“那你就在家中休息,老三媳婦肯定是要去的,老二媳婦呢?”
施菀並不想去。
陸瑤最偏愛她二哥,又與王卿若感情好,她不喜歡她這個二嫂;李家那位姨媽當初聽盡了妹妹陸夫人的哭訴埋怨,也不喜歡她,再加上上次被誣陷偷東西的事,她早已斷了那份與京中貴婦人打成一片的心,隻想過一日是一日就好,不想去自討沒趣。
反正婆婆大約也是不願意她去的,隨便找個身體不適的理由,婆婆也就應了。
正要說話,弟媳田氏倒說道:“二嫂就去吧,同我做個伴,正好三郎說李家要辦個騎射會,他想湊這份熱鬧,拉著要二哥去呢,你們一起去多好。”
因為紅玉的事,這幾天田氏對她極其關心熱情,特別是當著婆婆與大嫂的麵。
施菀不知道她說的三弟邀陸璘同去是不是真的、以及陸璘會不會去,但在聽到這話的同時,便已魂不守舍,點頭道:“好。”
陸夫人看她一眼,幹笑道:“那便都去吧。”
施菀沒敢去看婆婆。
晚上,綠綺到疏桐院,將陸璘寫好的字和之前的字帖送了過來。
施菀道謝道:“夫君公務繁忙,還要勞煩他寫這些字。”說完,順勢道:“聽說過兩日李家的宴請,他和三弟一起去?”
綠綺回道:“是呢,三公子喜歡騎射,聽說去李家,高興得不得了,說李家到底是武將之家,新園子有個大的靶場,都可以跑馬,非要拉著公子,公子拗不過,隻好去了。”
“是聽弟妹說了這事。”施菀說。
兩人隨口說了幾句,綠綺便走了,施菀咀嚼著這消息,滿心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