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除夕,下午陸璘將施菀和枇杷接去了陸家。
國喪剛過去,雖是年節,陸家卻沒辦得太過張揚,但除了沒大肆張燈結彩,歡樂是有的,陸夫人大病痊愈,陸璘直上青雲,這一年對陸家來說全是喜事。
陸璘領二人去了沉香院,陸夫人與綿兒在那裏,見了她,陸夫人熱情道:“施大夫可算來了,快來坐,外麵冷吧,好像又要下雪了。”
房中燃著足量的碳火,猶如暖春,施菀將鬥篷解了下來,焦媽媽上前來接了。
施菀問:“夫人藥還在喝麽?這幾日覺得怎麽樣了?”
陸夫人回道:“還在喝,現在也好了許多,就是傷口偶爾還癢,還疼,人也沒以往靈活。”
“是躺久了,等開春會好一些的。”施菀說。
一雙目光一直看著自己,是十歲的綿兒,施菀看過去,朝她道:“大姑娘。”
綿兒看了陸夫人一眼,朝她道:“施大夫好。”
以往施菀在沉香院時都是給陸夫人治病,老人家覺得房裏有病氣,給孩子看見那場景也不好,所以從沒讓綿兒在旁邊,在陸府那幾個月,還沒真正見過綿兒。
綿兒應該是早就忘記了她,此時見她喊施大夫,大概是陸夫人特地交待的。
這時丫鬟來問陸夫人:“夫人,祭祀都好了,是不是現在準備年夜飯?”
“好,準備吧。”陸夫人道。
年夜飯就在沉香院,沉香院的飯廳裏此時已擺好了好幾張長桌,陸夫人領施菀過去,上首是一張小一些的桌子,顯然是陸夫人和陸庸的位置,左右兩側各有兩張長桌,一桌足能容納四五個人,這是給三個兒子的,加上施菀和枇杷,正好四張桌子。
“施大夫與徒弟坐這裏來,我們好說說話。”陸夫人說著,牽她往左邊桌子去坐。
施菀連忙道:“不可,我是白身,怎麽能坐上首,我與枇杷就去末座坐就好了。”
“你是客人,是恩人,怎麽就不能坐上首?”陸夫人笑著將她按在了凳子上:“今日隻有長幼大小,可不管官職。”
施菀不再說什麽。
沒一會兒,其他人都來了,大哥陸恒一家坐在施菀對麵,陸璘坐在施菀旁邊的長桌上,對麵是三弟陸躍一家。
陸恒如今有三個孩子,加上夫婦二人,哪怕沒有姨娘過來,也有五人,陸躍兩個孩子,加上夫婦二人,是四人,都將桌子坐滿,而他們對麵的兩桌一桌是施菀與枇杷,另一桌隻有陸璘一人,顯得格外冷清。
陸夫人說道:“今日的酒,還是上次淑妃娘娘賞給施大夫,施大夫贈與我們的,你們嚐嚐。”
丫鬟們已經替桌上人斟了酒。
菜也一道道上來,施菀臉上平靜,枇杷已兩眼放光。
蕭惠貞道:“七八月時,母親那番光景,真讓人著急……”說著她擦了擦濕了的眼眶,繼續道:“沒成想如今恢複如初了,是祖宗的庇佑,也是施大夫的恩德,若沒有你,就沒有陸家今日的團聚,這杯酒我敬你。”說著舉杯站起來。
施菀也端起酒杯起身:“大少夫人客氣了,醫者本就為治病救人,是我份內之事,夫人能痊愈,也是積善成德,這才有神明照應。”
“那施大夫便是神明派下來的,我更要敬你了。”蕭惠貞說。
施菀知道,蕭惠貞最是聰明懂陸夫人心思的,她見陸夫人請自己來入席,又引為上賓,所以才倍加尊敬禮遇,也好哄陸夫人高興。
兩人喝了酒,一同坐下。
三少夫人田緋雯也不甘示弱,也來敬施菀,施菀隻好應下。
陸夫人見了,朝她笑道:“別拘謹,你受得起,在你來之前,我連後事都交待好了,哪裏還能想到有今天。京城喜歡燉菜,口味也偏酸,怕你們吃不慣,我特地讓廚子做了許多江南小炒,米飯也是荊湖北路那邊最好的米做的,你們嚐嚐。”
施菀回道:“我與枇杷都是粗食淡飯的普通人,什麽菜我們都不挑的,夫人太客氣了。”
一頓飯吃起來,酒過三巡,正在歡樂間,陸恒家的廷哥兒打碎了一個盤子,那白色的細瓷盤子掉在地上,碎成了兩半。
蕭惠貞連忙道:“碎碎平安,去舊迎親,明年比今年更好。”
這種時候,沒有人會說不好的話,事情圓過就好了,蕭惠貞趕緊將盤子撿了起來,這時陸夫人倒開口道:“我在娘家時,府上請人來說書,聽過一個故事,今日這盤子倒讓我想了起來。”
陸躍立刻道:“那母親快和我們講講。”
陸夫人說:“話說南北朝末、隋初時,南方有個小國,叫陳,這陳朝皇帝名陳叔寶,是個昏君,隋朝大兵壓鏡,他還整日尋歡作樂,不理政事。
“這陳叔寶有個妹妹,為樂昌公主,樂昌公主的駙馬名徐德言,二人夫妻情深。徐駙馬預感國家將要滅亡,而公主貌美,必定會落入帝王宮中或富貴權宦家中,兩人將會分離。
“他取出一麵圓形銅鏡,破為兩半,一半給了公主,一半自己留下,與公主約定,若兩人都活著,便在下個元宵日,於長安街頭最熱鬧時,在街頭假裝出售鏡子,尋訪對方。
“後來陳果然就被隋滅了,夫妻二人在戰亂中離散。
“到第二年元宵,徐駙馬曆盡千辛,到了長安城,果然在長安街頭看見個老仆叫賣一半銅鏡,叫價奇高,無人問津。徐駙馬禁不住涕淚俱下,拿出自己身上的半枚銅鏡與那一半銅鏡相合,果然嚴絲合縫,正是同一麵銅鏡。
“那老仆才告訴他,公主遭俘後,被賜給了隋朝大臣楊素為侍妾,雖難忘駙馬,卻不得相見。
“徐駙馬聽聞,給公主寫一首《破鏡詩》:鏡與人俱去,鏡歸人未歸。無複嫦娥影,空留明月輝。
“老仆將這詩帶去給公主,公主見後以淚洗麵,不吃不睡,竟像要自絕一樣,楊素見了,問明事情原委,心中同情這對患難夫妻,便召來那徐駙馬,將公主還給了他,夫妻二人重聚,這故事便叫破鏡重圓。”
蕭惠貞道:“我故事真好,我倒是第一次聽。”
陸庸也笑道:“夫人身體果真是好了,還能在除夕夜給孩子們講故事。”
陸夫人回道:“我在娘家時過得可有趣,聽過許多故事,到元宵還能再講。”說完,轉眼看向施菀,陸璘此時也看向施菀,捏著酒杯的手不由緊了緊。
她垂著眼沒說話,也沒表情。
陸庸道:“說起來,施家爺爺救過我們家爺爺的命,如今施大夫又救了夫人的命,兩世恩情,實在難報,施家是我們家恩人,也是我們家福星。”
施菀回答:“陸尚書客氣了,這就是行醫者該做的事,貴府能找上我們,我與爺爺也要感謝貴府的信任。”
這時蕭惠貞當然已經明白陸家二老的意思,便自己開口道:“想當初施大夫進陸家,合八字是我與母親一同找人去合的,那大師說施大夫與二叔的八字是佳偶天成,美滿良緣,我到現在還記得。”
陸璘聽了這話臉色又凝重幾分,再次看向施菀。
施菀沒看他,隻是笑道:“所以這種話,自然是信不得。”
蕭惠貞有些無措,這口風似乎是拒絕的。
她沒想到施菀會拒絕,轉頭看向陸夫人。
若是聽口風,話提到這裏,也該停了,但陸夫人今日的目的就是替陸璘定下婚事,好歹她也琢磨了幾日幾夜,一切就這麽著也罷了,不想再生周折。
她看著施菀道:“從前的事,有誤會,也有無奈,不管怎麽樣,子微這孩子是念著你的,他一直沒娶,你也未再嫁,若再聚首,不也是段破鏡重圓的佳話嗎?”
施菀回道:“陸夫人,佳話之所以是佳話,便是因為難得,大多數人,散了便是散了,是沒有佳話的。”
“可……”
陸夫人還要再說什麽,陸璘勸道:“母親,不必再說了。”
所有人都看著這邊。
陸夫人也有片刻遲疑,隨後又看著施菀道:“你是怨我,還是怨子微?不管怎樣,我今日這番心意是真的,子微一直念著你,我作為母親,代他提親,隻望你能允了這婚事,嫁娶事宜,一切都好說。”
“我誰也不怨,陸夫人,開年清明前後我就回家鄉了,就算我要嫁人,也是在家鄉挑人,所謂齊大非偶,無論陸家門庭還是陸子微大人,對我來說都是高攀,實在沒有必要。”
這番拒絕,清楚直接。
齊大非偶隻是托辭,分明就是哪怕回安陸嫁人,也不會嫁進陸家。
陸夫人沒話了,臉色有些尷尬難看,場上一片寂靜。
直到陸庸說:“既然如此,那便不好強求了,也願施大夫回家鄉後前程遠大,杏林春暖。”
“謝陸尚書。”施菀說。
蕭惠貞悄悄拉了拉旁邊的綿兒,給她耳語了幾句,綿兒起身道:“祖母,今夜除夕,我給祖母敬酒,祝祖母歲歲安康,福壽綿長。”
陸夫人總算擠出一絲笑來:“綿兒真乖。”
“我也祝祖父祖母。”陸躍家的兩個兒子也站起身來敬酒。
幾個孫兒的圓場打得縱使刻意,但終歸是圓場,好歹有了個台階,大家又說起辭舊迎新的話。
這年夜飯最後又吃了兩刻,該散了,施菀起身與陸夫人辭行。
陸夫人留了兩句,最後客氣道:“施大夫執意要走,那我便不留了,我讓人安排個車送你們回去。”
“不必,母親,我送她們回去吧。”陸璘起身說。
陸家其他人都看向這邊,剛才施菀在大庭廣眾之下拒絕陸璘,沒想到陸璘還心平氣和送她回去。
大概也有話要說吧。
陸夫人點點頭,讓他們路上小心。
陸璘送施菀出門乘上馬車,自己與來時一樣騎馬跟在一旁,兩人一路無話,連一向多話的枇杷都一聲不吭。
走到小院前,陸璘下了馬,施菀與枇杷從馬車上下來,陸璘朝她道:“能同你說幾句話麽?”
施菀輕點頭,兩人一同走到了遠處牆根下。
“對不起,我隻知母親今晚要請你,同你道謝,也算是道歉,但不知道她其他的安排。”他道歉道。
施菀靜默半晌,說道:“陸璘,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麵了吧。
陸璘一怔。
她繼續道:“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讓陸夫人和旁人覺得我一定會答應,所以鬧出了今天下不來台的局麵,大概是我和陸家走太近,所以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麵了吧,以免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