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陸夫人的傷口在第三日有再次化膿的跡象,施菀重新換了藥粉,又以秦太醫的針法施了針,果然施針效果並不大,便停了針,隻開湯劑,外敷內服之下,傷口不再化膿了,卻遲遲不生肌。
不生肌,便又有瘡瘍化膿的可能,實在找不到辦法的時候,施菀便用了一些秦太醫給藥粉,一夜之後,竟真見奇效,陸夫人的傷開始長新肉了。
待外疽情況穩定,施菀便開了幾劑重藥,盡快將內疽拔除。
到第七日一早,施菀來看陸夫人,她精神已經好了很多。
焦媽媽神色也帶著幾分輕鬆的喜色,見了施菀,立刻道:“昨日夜裏,夫人如廁時果真排出了許多膿液,就像那日擠外疽一樣的,是不是內疽要好了?”
施菀看看陸夫人神色,又把過脈,點頭道:“情況還算好,眼前算是最驚險的時候過去了,好好調理,若不出意外,便會慢慢好起來。”
陸夫人分外高興,沒想到自己還有機會活下來,側身躺在**看向施菀道:“這一遭,多虧了你,幾年不見,不成想你竟有了這樣高的醫術。”
施菀平靜道:“是陸夫人吉人自有天相,這一場大病之後,必有後福。”
她說的話好聽,卻分明就是十分陌生的客套話,可以說就算換了別人,她也仍是這樣說。
甚至最初陸夫人按習慣喊了她一聲“菀菀”,她也說“夫人叫我施大夫就好”,似乎並不想顯露出和陸家很熟的樣子。
這時施菀吩咐枇杷:“給陸夫人換藥吧。”
陸夫人知道枇杷是她帶的徒弟,確實哪怕是換個藥,手法也不如施菀利落。
她心裏更願意施菀親自幫她換,但施菀才救她一命,又一副和她並不熟的樣子,她終究不好要求太多,忍住了。
枇杷給陸夫人拆了綿紗,細細灑上藥粉,施菀到一旁去寫藥方,寫好,交給焦媽媽道:“今日按這個去抓藥,下午就換藥。”
“好。”焦媽媽連忙將藥方收起來。
這時丫鬟從外麵進來,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待枇杷上好藥,纏好紗布,便過去替陸夫人蓋好了被子,然後道:“夫人,二公子過來了。”
“我這裏已經好了,快讓他進來。”陸夫人很快說。
她這邊話音才落,施菀已經拿起了藥箱:“陸夫人,那我就先回房了,後麵有不舒服,隨時讓人去叫我來。”
“好,施大夫慢走。”陸夫人道,焦媽媽直接將她送出了裏間。
從正房出來,便見到站在外麵的陸璘,看見她,陸璘很快問:“母親今日怎麽樣?”
施菀回道:“外疽的傷暫時沒有化膿,內疽的膿已經排了些出來,暫且是在好轉。”
陸璘鬆了口氣:“那便好。”
施菀已經要往後麵去,陸璘急忙叫住她:“明日你在這裏等我,我送你去國子監。”
施菀回過頭來:“不必勞煩陸大人了,我知道國子監的路,自己過去就好。”
陸璘上前一步,解釋道:“進那裏的學生都是男子,就你一個女子我怕他們對你不敬,由我親自送你去好一些。”
施菀想了想,的確是這樣,她還不知道歧黃班是什麽情況,陸璘送她,雖說有托關係走後門之嫌,但背靠大樹,確實會少很多麻煩。
“那勞煩陸大人了。”她說。
陸璘溫聲道:“施大夫今日先去休息吧。”
施菀點點頭,與枇杷一同離開了,陸璘目送她離開,這才進屋裏去。
陸夫人今日精神好一點,拉著他的手和他說了許多話,最後問他:“聽說你在安陸時,遇到的那個瘟疫也是和施大夫一起治理的?你和她……你們現在是怎麽回事,之前怎麽沒聽你提過一句在安陸遇到她?還有上次你突然告假去安陸,莫非就是因為她?”
陸璘回道:“母親果然精神好了,一口氣問這麽多問題。”
陸夫人不理他這個,繼續問:“說說,你和她是怎麽回事?”
陸璘回答:“沒有怎麽回事,她在安陸開著全縣城最大的藥鋪,並不願來京城,也不願進陸家的門,我出重金請她過來,又以讓她進太醫局開的歧黃班為條件,她才答應過來。所以母親最好讓全府都知道,對她要客客氣氣的,要不然她隨時有可能離開。”
“哪有不客氣,我都對她客氣的。”陸夫人說。隨後又問:“致沉說她在安陸沒嫁人,是麽?”
“是。”
“為什麽沒嫁?照她這條件,雖說難找到像我們這樣的官宦人家,但隻要不太挑,應該是好嫁才是。”陸夫人說。
陸璘沉默半晌回道:“據我所知,的確有許多人想求娶她,但她一心行醫,似乎有終生不嫁的意思。”
“是這樣?”陸夫人一時覺得有些惋惜,沉吟一會兒,突然問:“她是不是,嫁過你這樣的夫君,便再看不上別人了?所以才要終生不嫁?”
陸璘看著陸夫人一笑,似乎聽了句好笑的笑話,半晌那笑意都沒退去:“母親是不是忘了,當初可是她要同我和離的,這話要是被她聽到,我真怕她氣得轉身回安陸,不給母親治病了。”
陸夫人被他弄得都要不好意思起來:“我就是這麽悄悄一說,我這房裏也沒人會傳話。”說完,似乎想起了以前,歎息道:“聽說你回來時碰到卿若了?”
“嗯。”
“你前腳走,她後腳就來京城了,可惜我那時病得嚴重,沒見她,倒是聽說她已有了一兒一女,女兒大一些,帶過來了,兒子還小,就放在家裏。”
陸璘沒回話。
陸夫人繼續道:“看人家多好,兒女都有了,也大了,不像你……我之前還以為就你是這樣,現在才知道連施菀也是這樣,不知你們怎麽想的,一把年紀了,不成家,也沒個兒……”
“女”字沒說出口,她突然想起了以前那樁舊事。
陸夫人歎息了一聲:“大概是,兒女緣來得晚一些吧。”
陸璘道:“母親要實在想從我這裏得孫子,改日我寫信給族裏問一問,有沒有人願意過繼個孩子到我名下,母親是想要孫兒還是孫女?”
“你這是胡說八道什麽!好好的人,說什麽過繼的話,回頭傳出去人家以為你怎麽了,還當真要一輩子不再娶了?”
陸夫人情緒激動起來,陸璘溫聲道:“隻是說著玩,母親怎麽動這麽大氣。”
“說也不許說,等我好了,我是一定要把你這事解決的。”陸夫人說。
陸璘默然不出聲,隻是看著母親,若有似無地笑了笑。
不知怎麽,因為這笑,陸夫人覺得他說的就是真的。
說什麽過繼就是七分假三分真,他原本就不是愛開玩笑的人。
而且說到娶妻的事,他就不搭話,那樣子,似乎他就真準備不娶妻。
陸夫人弄不懂他,說是為王卿若也不像,為施菀也不像,就不知他是為什麽。
“好了,母親好好休息,我去衙署了。”陸璘說。
陸夫人點點頭:“去吧,早些回來,不要太累著自己。”
送走了陸璘,陸夫人又是一陣歎息。
這時焦媽媽在一旁勸道:“公子這還年輕呢,說不定是一心仕途,夫人要操這份心,也等身體好了再說。”
陸夫人點點頭:“也不知是不是遇了什麽邪障,等我好了,找個師父替他問問。”
焦媽媽神色一變,似乎想起了什麽,隨後道:“不過,看公子這樣子,似乎施大夫在安陸也沒和他說以前那事。”
陸夫人一聽便知道是什麽事,她剛才也想起過的,那時她瞞著兒子,給施菀墮胎的事。
施菀沒說,倒確實出乎她意料,換了任何人都要提起的吧,若是那樣,兒子勢必要過來質問她。
這時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施菀不嫁人了,兒子也不娶妻了,該不會他們兩個都是中了邪吧?
她以前曾聽過一些巫醫的故事,說是有一家的男人,一直好好的,等人到中年,突然就魔怔了一樣,開始拈花惹草,花天酒地,官也不做了,妻兒也不要了,就天天宿在青樓,後來他家夫人找巫醫看,才知是那男人前世的情人過來找他,這才讓他性情大變,人不人鬼不鬼。
還有人家,為了招來弟弟而領養了女嬰,果真招來親生兒子後,便把女孩溺死了,結果第二年,親生的兒子也在同一個水塘落水淹死了,旁人便說,這是他們家太作孽,那女孩就來帶走了弟弟。
施菀與兒子都這樣,是不是被從前墮掉的那個孩子給纏上了?但才兩三個月的胎兒,不至於有這麽大的怨氣吧,再說當時也是無可奈何……
陸夫人想著,又想起了自己身上的疽,想起在鬼門關徘徊的這兩個月,最後歎聲道:“等好了,去相國寺好好拜拜吧。”
施菀才回房沒多久,有個女子找了過來,她從沉香院的角門進來,到她門外躊躇一會兒,最後進門來,分外客氣又急切地求她替自己看病。
施菀見她穿得富貴,像主人家的樣子,自己卻又並不認識,問她:“你是……”
那女子回道:“我是大公子的姨娘,姓喬名芝,平日也難見到大夫,聽說施大夫擅長女科,所以來找大夫看看。”說著將一對用手帕包的玉鐲子拿了出來:“我那裏沒什麽好東西,隻有這鐲子成色還不錯,配得上施大夫清婉的氣質,還望大夫不嫌棄,幫我看看。”
施菀這才明白,這是陸恒新納的姨娘。
她知道在她當初離開陸家時蕭惠貞似乎將自己陪嫁丫鬟抬作了姨娘,那丫鬟姿色才氣都不如蕭惠貞,陸恒對她態度也一般,但眼前的女子卻有一幅玲瓏卻不失嬌媚的臉龐,目光靈動清澈,明顯也有一顆慧心,也許是陸恒自己從外麵納進房中的。
她回道:“敢問姨娘要看什麽?”
喬芝低聲道:“我進門已近兩年,卻遲遲沒有身孕,大夫知道我們做妾室的全靠兒女傍身,所以我這心裏實在是……”
說著,她幾乎要哭出來。
施菀問:“平日月事正常麽?”
喬芝點頭道:“正常,都是每月十三十四開始,到二十的樣子就結束了。”
施菀:“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嗎?”
喬芝搖頭:“都沒有,隻是不孕。”
施菀伸手替她把過脈,問:“那你夫君到你房中時候多麽?”
喬芝回道:“大約不算多也不算少吧,夫君除我之外也隻有大少夫人一個正妻和一個姨娘,大少夫人為人賢惠,為了後宅少生紛爭,安排了每月前十四天在大少夫人房中,後麵八天是比我早進門的方姨娘,最後是我。這樣的話,每月也有八天,不會碰到月事,夫君又是壯年,所以……”
她最後低聲道:“照理來說,時間是夠的,但大少夫人有一兒一女,方姨娘也有一女,隻有我……”
她說著垂下頭去。
施菀問:“所以你從進門到現在,都是每月二十二到三十,與你夫君同房?”
喬芝點頭:“是。”
施菀說道:“你身體沒事,隻是與夫君同房的時間正好是最不易懷孕的時間,改了日子就好了,比如在月事結束十天後,到下次月事來的十天前。”
“會這樣嗎?這個,還有時間的區別?”喬芝大吃一驚。
施菀:“先試試,目前來看,你身體是沒有問題的,其次是要放寬心,若常有憂心事,也會影響懷孕。”
喬芝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卻是欲言又止,最後什麽也沒說,怔怔坐在那裏,半晌才喃喃道:“原來是這樣……”
施菀這時道:“姨娘將鐲子拿回去吧,既沒有開藥方,我隻收診金50文,隻收現錢,不收財物。”
“這……”喬芝見她說得認真,知道是真話,便隻好收了鐲子,又連忙在身上拿出50枚錢來,遞給施菀,施菀接下那錢,淡聲道:“多謝。”
她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喬芝知道不該再打擾她,便起身道:“多謝大夫,我先回去了。”
施菀抬頭道:“喬姨娘慢走。”
待喬芝離開,一直在旁邊辨穴位施針似乎並沒關注這邊的枇杷立刻坐到施菀身旁,悄聲道:“師父,你說這會不會是那大少夫人故意安排的?要不然怎麽會這麽巧呢?”
作為正室夫人,蕭惠貞也有足夠多的機會去見到外人和大夫,得到這些知識,但喬芝卻不同,她無從得知這些。
枇杷覺得真是想不到,那大少夫人可一副賢惠和氣的樣子,看著是個極善良的人。
施菀回道:“這不關我們的事,也不該我們議論。”
枇杷這才想起師父曾經是這家的二少夫人,對這種別人房頭的妻妾鬥確實不該多議論,免得引火上身,便住了嘴,隔一會兒,卻想起另一道關節,突然道:“可是,師父是不是應該不和她說實情,這樣的話,這個喬姨娘一定會猜是大少夫人故意的,也一定會去找大公子要求改日子,到時候這事捅穿,會不會影響到師父?”施菀抬眼看她:“我不過是個大夫,看了個病人,難不成我問診之前還要打聽病人家裏有無紛爭?我做的職責內的事,怕什麽影響?”
這樣說,枇杷便明白了,的確是這樣,她們是大夫,不過正常的看病而已,別的事一概不管。
所以,她終於明白師父為什麽退還鐲子,還分文不少收診金了,為的就是一個收錢看病,不問其他事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