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當我開始愛自己

從電梯出來,穿過長走廊,中間還要拐兩次,直到來到房門前,總共不到一分鍾的時間。

蕭瑜問陸荊:“為什麽你會覺得我做錯決定,你又怎麽判斷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

陸荊回答:“我說的對錯太狹隘,隻是通過眼下的得失來劃分。我不是覺得你一定會做錯,而是擔心。”

陸荊的解釋尚算過得去,情緒也是溫和的。

或許他以為蕭瑜已經動怒,所以表現出退讓。

事實上蕭瑜沒有生氣,她隻是好奇:“在你看來,如果我因為個人情感而失去這份工作,就是因小失大,對嗎?”

陸荊站住腳,維持著笑容,卻沒回答。

蕭瑜替他說下去:“因為這份工作是得來不易的,我離開這裏,未必還能找到這樣好的職位,享受這麽好的待遇,連好不容易混出一點人緣的人際關係也要從頭開始。”

最主要的是,因為情緒和情感上的價值,而失去物質上的保障,這是非常愚蠢的行為。人要先吃飽喝足,才有多餘的經曆去追求精神世界。

富家女更在意情緒價值,因為她不用為物質發愁。蕭瑜不是富家女,工作和金錢是她目前人生的第一順位。

試想一下,如果她隻是一個普通的小白領,就算再會打扮也會被有社會經曆的人一眼識破,那麽當她遇到周越這樣的富家子時,會發生什麽樣的故事?

現實就是,富家子會拿這樣的小白領當解悶兒的玩具。

至於周越,他不是那種隨手撿玩具的人,所以他也不會多看她一眼,他的視野中隻有同圈層、同等能力的人。

反過來也是一樣,蕭瑜也不會認為自己會向下社交,尤其是感情。

前幾任男友雖然出身都不高,但都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他們努力、上進、現實,必要時刻會使手段。那種找個踏踏實實的老實人過日子的想法,已經離她很遠很遠了。

蕭瑜忽然有了和陸荊探討的興致:“按照你的說法,那樣選擇的確太傻了。但站在我的角度,我一定是得到更好的東西,才會選擇放棄眼前。你不是我,不要替我下判斷。”

“的確。”陸荊笑著承認,隨即問,“你說的更好的東西是什麽?”

蕭瑜沒接茬兒。

陸荊開始舉例子:“穩定的物質生活、金錢補償、圈層越級?”

蕭瑜:“你不如明說,我是被包養好了。”

陸荊:“我沒有貶低的意思,這是在我的理解中可能性最大的結果。”

陸荊話落,拿出房卡開門:“要不要進來聊?”

蕭瑜看了下走廊兩邊,的確這裏人來人往。

她跟著陸荊進門,陸荊洗了手之後先去煮水,又從茶盤中拿出紅茶包放到杯子裏。

蕭瑜看著他的動作,靠著旁邊問:“如果你有機會越級圈層,以入贅的方式,起碼少奮鬥二三十年,你會怎麽選?”

陸荊說:“少奮鬥二三十年原本就是個偽命題。按照現在的發展來看,人與人之間的差距隻會越來越大,你現在看是二十年,事實上可能是二百年。就算沒有選擇那條捷徑,多給你二十年的壽命,二十年後你就真的能達到捷徑另一端的高度嗎?別傻了,那個世界的資源早就被壟斷了,沒有入場資格,就隻能一輩子在門外徘徊。”

直到這番話落地,陸荊才看向蕭瑜,笑道:“再回答你剛才的問題,我一定會選擇捷徑。”

蕭瑜看著他的眼睛,問:“你很坦然,也不覺得這丟人。”

陸荊:“丟了什麽人?背後那些指指點點是因為嫉妒,聲討謾罵越激烈,紅眼病越嚴重。”

蕭瑜:“既然如此,為什麽剛才你用那種眼神看我,還暗示我,如果我選了這條路就是錯的?你這是搞雙標。”

“是。”陸荊點頭,“因為我是男人,你是女人。”

蕭瑜瞬間升起一些逆反的情緒,但她沒有發作,隻在表情中流露少許。

她很快就將那些情緒管理好,問:“性別歧視?”

熱水煮好了,陸荊將熱水注入到杯中,同時說:“這不是我個人對你個人的看法,更不是歧視,而是一種就算你我都不承認,就算我當著你的麵說得多麽動聽,都無法改變的事實。你接下來要麵對的是社會現實,這個社會男性更有優勢,更占據便利和話語權,資本和權力的性別是男。”

蕭瑜看著冒著白霧的杯子,沒有接話,卻漸漸明白陸荊的角度。

陸荊跟著舉例說:“就算你我都選擇少奮鬥幾十年的捷徑,就算大家出發點一樣,之後的境遇也會不同。”

是啊,蕭瑜回憶著在酒桌、飯桌上,以及一些應酬場合中看到的那些中年老板身邊的年輕女伴。

他們不會娶那樣的年輕女人回家,他們看上的是年輕的身體和稚嫩的靈魂,這些可以作為逗悶子的消遣。有誰會讓“玩具”一起上桌吃飯,並將真實的利益分給她們呢?

當然,偶爾也會看到一些年輕男人陪伴著中年女企業家或富家女,同樣都是“傍大款”,周圍人對待這些年輕男人就包容、寬容得多,他們也更容易融入到這個本就男人居多的圈層裏。

看到拜金、虛榮的女人,男人們會說:玩物、玩具。

而看到放下尊嚴走捷徑的男人,男人們會說:有點東西,有點本事。

看不清形勢且定力薄弱的人,腦子一熱,迫不及待地抓住這種機會,哪怕最終人生被毀掉,也要爬上去看一眼不一樣的風景,也就是所謂的長見識。而與之相反的人,則會理智衡量、冷靜判斷,這樣短期獲取的“暴利”是否值得去冒險,還是說長期穩定發展潛力股更值得下注?

當然也有一些個例,一些有野心有能力的人選擇有捷徑,且走成功了。這不隻是運氣,還要有足夠的實力,每一步都精心計算,短線與長線充分考量。

陸荊看了蕭瑜一眼,見她沒有動氣,才繼續往下:“這很不公平,我也是這樣覺得。我可以和你一起抨擊這樣的現象、行為,但事實不會因此改變。你看電視裏那些掙著眼睛說瞎話的劇情,都知道那是假的,根本就脫離現實,但它的受眾大部分都是被現實剝削的社畜,白天在現實中被剝削,晚上靠這樣的劇逃避現實、換取情緒價值。”

蕭瑜終於開口了:“最現實的就是,做那些劇的人就是現實中的資本、剝削者,白天、晚上兩班倒地吸血,吸同一撥人的血。”

白天打工,晚上貢獻收視率,上網發泄兩句找找存在感,自以為眾人皆醉我獨醒,結果還是擺脫不掉被當做“玩具”被壓榨的命運。

陸荊:“同樣的道理,如果我選了這條路,我有超過一百種辦法將‘玩具’身份化為資本,這不隻是因為我的能力,還因為我有性別優勢。但如果是你,你將麵臨一百種阻礙。”

這話很難聽,卻也足夠真實。

陸荊並不是一個說話狠毒的人,否則他也走不到今天的位置,他非常懂得體麵那一套。

他現在把話說到這地步,大概也是要以毒攻毒,想用狠話叫醒她。

蕭瑜不得不承認,如果從今天的位子摔下去,陸荊一定會比她更快爬回到原位。

想到這裏,蕭瑜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隨即她問:“你是什麽時候看出來的?”

陸荊想了想,說:“在第一次見周總之前,我就聽說蕭總和周總都很喜歡你衝的咖啡。我們開項目會的時候,也喝過幾次。你的手藝是很好。”

陸荊:“我還聽說,你是因為蕭總好這口,特意跟人學的。”

蕭瑜一時不解,卻沒有急著發問。

直到陸荊問:“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天在茶水間,你在衝咖啡,我好像是有事找你,你就將衝好的那杯咖啡先給了我,然後衝了第二杯給周總?”

蕭瑜努力回想著,好像是有這麽一段,但她自己並沒有往心裏去,若不是陸荊提到,她都要忘記這件事了。

蕭瑜:“所以呢?”

陸荊:“你一定沒有發現周總當時眼神,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手上的咖啡。然後他跟你說,味道稀了點。可是我喝著沒問題,味道很濃鬱,我想問題也不在那批豆子上,那麽原因應該來自那個人的心境。”

蕭瑜半晌沒言語,有些驚訝陸荊對周越的觀察力。

蕭瑜:“隻是因為這個?”

陸荊:“聽上去好像是我在無中生有,你不妨想想,如果那天不是周總,而是蕭總,他會不會因為我先一步喝到那杯咖啡而介意?”

答案很簡單,蕭固隻將蕭瑜視為助理,將那杯時常會喝到的咖啡視為對過去那段感情的懷念,時常入口,時常想起,他的移情作用在咖啡上,而不在蕭瑜身上。

陸荊:“這也從側麵告訴我另一件事。”

蕭瑜:“什麽?”

陸荊:“我猜周總應該知道咱們曾有交情,所以才會特別關注我。”

蕭瑜沒有反駁,因如果那天的人不是陸荊,而是覃非或郭力,周越一定不會入眼。

蕭瑜:“是我跟他提過。”

陸荊:“你們的關係……這麽坦白嗎?”

蕭瑜忍不住笑了,是今晚第一次,她放下杯子,往門口走,邊走邊說:“的確是你理解不了的關係。謝謝你的點評,明天見。”

門開了,又合上。

陸荊看著門口,又看向蕭瑜放下的杯子,默默站了許久。

……

蕭瑜不知道周越在背後做了多少事,她就和其他人一樣,對於事情發生的整個過程毫無所知。

即便公司裏有風聲說周家這邊要換人過來,周越出了一些問題,已經被架空。

這半個月裏,蕭瑜沒有主動問過周越。

周越偶爾會發來一條消息報平安。

蕭瑜總是回:“錦瑞這裏一切都好,不要有顧忌。”

直到後來周越再度出現在公司,與蕭固坐在會議室裏談笑風生。

蕭瑜坐在外圍看得清楚。

周越瘦了,氣場卻更足,那越發清晰的下頜線就像是削尖的鋒芒,雖然在說笑,坐在下手的主管們卻比平日多了幾分緊張。

會議結束,蕭瑜按照蕭固的意思去給周越送文件。

蕭瑜特意衝了一杯咖啡,一起端進辦公室。

周越正在講電話,目光掃來,見到是她,抬了下手。

蕭瑜將文件放下攤開,周越翻了幾眼,拿起筆簽字。

筆尖“刷刷”劃過紙張,簡潔有力。

蕭瑜合上文件,轉身要走,手卻被他拉住。

蕭瑜回頭,周越正看著她。

他靠著辦公椅,因為人瘦了,眼窩輪廓也深了些,看她的眼神透出濃濃的情緒。

蕭瑜沒有走,就站在旁邊,直到他將電話掛斷。

他站起身,在蕭瑜反應過來以前,欺身將她吻住。

她的臀靠向辦公桌,一手落在他肩上,另一手努力撐住自己。

幸好周越沒有打算進一步,他隻是用吻傳達忍耐許久的思念,隨即就隻是摟著她,細細輕吻她的脖頸,並低聲玩笑道:“真是蛻了一層皮才回到這裏。”

僅僅一句話,蕭瑜就讀懂許多,她環住他的腰背,輕輕撫著:“辛苦了。”

有些感覺她說不出來,周越身上的變化非常明顯。

就像經曆過戰場殺戮的人,眼神和周身氣場會改變一樣,即便是微笑也會有一股煞氣在。

周越雖沒有去戰場,她卻在他身上感知到類似的侵略性的氣息。

……

夜幕降臨,周越和蕭瑜一同回到公寓。

剛進門就是一場歡愛,沒有開燈,沒有緩衝,一切來得那樣快。

窗外透進來一點光,他們一起躺在地毯上,身上隻蓋著一張毯子。

他的頭貼在她心口,就像是孩子尋求母親帶來的安全感一般,他的雙手摟得很緊,呼吸綿長而炙熱。

蕭瑜想起下午同事們之間的討論,他們都在猜測周越前段時間的經曆,說他這次回來有點讓人害怕,雖然都是笑,以前還能跟他開幾句玩笑,現在可不敢了。

蕭瑜一邊想著一邊順著他那有些紮手的發尾,感受到從他鼻腔中呼出來的熱氣一下下滑過胸口。

周越沒有對她吐露過一個字過程,她隻記得在周越上一次離開之前,說過這樣一句話:“錦瑞一定不會交給別人。一個月,不出一個月。”

結果不到一個月,他就回來了。

那個和他爭奪的競爭對手怎麽樣了?那個人是周家的誰?這些反倒不重要了。

當然,蕭瑜不會因為這次周越勝利,就誤以為他們之間的危機、阻礙已經解除。

錦瑞是保住了,周越也用自己的辦法讓周家人看到他的實力和手段,但這又怎麽樣呢,他隻是在這次“養蠱遊戲”中勝出的那一方,將來還會有下一局。

資本有一萬種方法可以讓一個普通人閉嘴,那麽資本之間呢?

蕭瑜還是很久以後才知道,當時要動錦瑞的是周越一個堂弟,有能力、有手段、有資源,各方麵條件都不比周越差。

但這個人有一個弱點,就是好吸那一口。

蕭瑜不知道那件事是不是周越做的,還是他授意其他人做的,隻知道麵上查不出和周越的半點關係,那堂弟因為吸high了捅了個大簍子。

家裏出麵擺平,那堂弟幾年之內都不可能被扶到台前,已經被一腳踹到家族產業邊緣,起碼要觀察三五年再說。

周越後來說:“人隻有成功了,站在高處,才會知道討厭自己的人有多多,每個人都恨不得把他拉下去。成功的人最容易犯的錯就是不懂得保護自己。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人會因為優勢而成功,也注定了會因為同一優勢而摔倒,何況是缺點。所有眼睛都會盯著你,放大你的缺點,利用你的缺點。”

按照蕭瑜的理解,周越應該很早就掌握了競爭對手的缺點和優勢,審視他人同時觀察自己,伺機而動。

他不打無準備的仗,也沒有在事發的第一時間就出手,而是讓事情去發展,事態去蔓延,甚至讓對方一時占盡上風、出盡風頭。

敗於優勢的人是因為大意,犯了自負、自大的錯。

對手最風光的時候,就是最容易出錯的時候。

事情發生得那樣突然,時機成熟,所有部署同時啟動,別說自保,連擇清責任的餘地都沒有。

周越勝出,這是一次對決,也是一次考驗。

他保住了自己的東西,也因此讓家族看到他的手段能力。

周越“苦”嗎,苦。他吃過苦,但那和普通人吃的苦不是一回事。

大多數普通人吃苦,心裏苦,生活苦,想呐喊,想發泄,卻連報複的能力都沒有,也不敢。

周越的苦,在於努力爬了十年,剛到頂峰就被一隻腳踩住,要將他踢回山腳。

他隱忍著,等待著,最終將險境送還給對方。

周越的反擊給蕭瑜上了一課,令她再次斟酌自己的處境和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