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餘禾說的, 倒是意外貼合何春花的心意。
何春花雖然怕麻煩娘家,可她老父老母從小就疼她, 大哥也比她大好多歲,對這個妹子一直很好,比起怕麻煩娘家,何春花反而更思念家裏。
而且她也是真的疑惑,究竟之前發生了什麽,家裏沒過來, 是沒收到消息,還是出了什麽事。
反正何春花是不會相信娘家知道事情,不肯過來撐腰的, 這一點她想都沒想過。
所以何春花猶豫再三,心裏頭倒沒了個主意,反而問起年紀輕輕的閨女,“禾禾啊,你覺得這樣好嗎?”
餘禾來了精神, 信誓旦旦的說, “怎麽會不好,說不定外婆她們就正想著您呢。”
聽餘禾這麽說,何春花到底是思念親人的情緒占據上峰,於是點點頭, 一咬牙做出決定, “你說的對, 出這麽大事,得找你外婆好好說一通。
等你外公外婆來了, 看哪個還敢欺負人。”
餘禾立刻就問了何春花大舅舅廠裏傳達室的電話。
何春花把這些都記在一個小本子上,這一次出來的急, 沒有帶,但是電話號碼短,當時何春花知道何有根的電話之後,腦子裏的印象可深了,因為這年頭電話稀少,像極了稀罕物,所以能接觸到電話,在村子裏都是個大說頭。
何春花當即跟餘禾說了電話號碼,她說完以後,又覺得不妥當,“你一個小孩子家怎麽好給大人打電話,這樣好了,你帶著我去,到時候電話響了我去接,也好說清楚。”
餘禾沒有辦法,隻好聽何春花的,她點點頭,“也行,我去樓下借電話。”
縣城不像公社,好幾家大的國營店裏都有電話,那些廠子就更不必說,還有一些領導家裏也接通了電話。
餘禾用一包糖果賄賂了招待所的前台,讓她把電話借給她們打。
紅色的老式電話,撥號的方式真的是用撥的,用手轉動號碼前的圈圈,而不像後來的按鍵,這種老古董餘禾用的其實不大順手,但落在其他人眼裏,作為一個第一次打電話的鄉下人,還是不錯的。
何春花跟餘禾一比就顯得局促多了,眼神不時的瞅兩眼,又好奇又膽怯,就怕把這貴東西弄壞了。
電話響了兩聲,很快就接通了,接電話的是一個中氣十足的老頭聲音,餘禾非常平穩清晰的問,“您好,請問是縣紡織廠嗎,我想找廠裏的貨車司機何有根。”
帶著點煙嗓的老頭聲沙啞,在知道了她們的來意之後,並沒有何春花想的那麽麻煩,而且公事公辦的讓餘禾等等。
隔著電話線,餘禾隱約聽見是老頭在喊人,下一瞬就換人接了電話。
餘禾猜測,應該是何有根剛好在傳達室邊上。
下一秒,夾雜著口音的渾厚中年男性聲音在餘禾耳邊響起,“喂,你是哪個?我是何有根。”
餘禾聲音清甜,“舅舅好,我是餘禾,您等等,我娘和您說。”
然後餘禾把電話遞給了何春花。
何春花一接過電話就很興奮,她先是喊了聲哥,也不知道何有根在電話那頭說了什麽,何春花突然就哭了。
餘禾站旁邊可給唬了一跳。
但何春花就這麽開始抹起了眼淚,在餘禾麵前,何春花是無堅不摧、能永遠照顧好她的母親,但在何家人麵前,何春花同時是女兒,是妹妹,她還有家人就還有軟弱哭泣的機會。
原本隻是打算通知何有根一聲,結果不知道是不是兄妹倆太久沒見了,這一通電話竟然硬生生打了十幾分鍾,眼看前台的臉都要黑的凝出水來了。
餘禾很上道,趕緊從兜裏又掏出了一把水果糖,悄悄塞進前台的手心裏。
餘禾又甜甜一笑,試圖拉進好感,“姐,我記得你家裏有三個孩子,這點水果糖您帶回來給孩子們分分,不多,但糖甜滋滋的,多少吃的愉悅。”
前台倒不是心疼話費,橫豎都是公家的,怕就怕被人看見了,到時候說她小話,給領導批評了不是開玩笑的。
奈何餘禾會做人,拿到了好處,前台的臉色好了不少,雖然還是顧及著怕人發現,但好說話了一些,隻是半板著臉,“弄快一點啊!”
餘禾連連點頭,就差指天發誓。
人對美的追求是不分男女的,前台瞅了眼正在打電話的何春花,再看看餘禾,到底覺得餘禾這姑娘漂亮乖巧性子好,也偷偷從兜裏摸出點瓜子,把瓜子塞進餘禾手裏。
兩個人趁著這個機會講起悄悄話,前台好奇打探,“妹妹,我在這待了這麽久,見過不少熱鬧,可你們是怎麽回事,我是真沒鬧明白,是不是被冤枉被欺負了,要上訴?往上頭告?”
前台指了指天,餘禾意會,卻搖了搖頭,“您啊,猜錯了,我們就是普通人,也什麽大冤屈。”
餘禾又不是傻子,怎麽可能人家湊熱鬧想八卦,就把自己家的事隨便說出來,滿足別人的好奇心。
見餘禾不說,前台的興趣少了一半。
剛巧何春花打完電話回來,餘禾迎上去,和前台打了個招呼,就跟何春花回房間去了。
餘禾趕忙問,“娘,怎麽樣了?”
何春花現在已經是一副笑模樣了,大概有娘家撐腰就是這樣,底氣足,人從心底開朗起來,渾身透著股不一樣的勁。
“你舅說了,家裏根本不知道這事,他啊,馬上請假過來,等會兒也會給家裏打個電話,讓你外公外婆也趕快過來。”
何春花眼角不自覺舒展,顯然是高興得很,嘴上卻說,“我跟你大舅說了,不用這麽興師動眾,你大舅偏說沒道理讓人家這麽欺負我們家的人。
等你外公外婆來了,還要去公安局一趟,你奶奶她們不是給拘留了嗎,到時候去探望探望。”
說是探望,餘禾一回想起何春花說的外婆一家人的脾氣,就知道餘家人可能要不安生了。
其實何春花娘家待的紅日大隊比赤嵩大隊要富庶不少,不僅每年年底工分分錢多,就連大隊步裏都安了電話,不像赤嵩大隊那麽窮破。
所以何有根這一個電話打過去,指不定下午外公外婆他們就能趕過來了。
餘禾從何春花嘴裏聽過許多有關她娘家人的話,但還沒有親眼見過,她也很好奇自己的外公外婆究竟是什麽模樣。
還有舅媽,真的完全不介意她們母女倆嗎?
餘禾是見過她父母死後,那些親戚難看的嘴臉的,因為知道養她拿不到錢,所以一個個像是對待瘟神那樣,誰也不肯養她。
人情冷暖是件很神奇的事情。
懷揣著這樣複雜的心情,餘禾看著何春花喜氣的模樣,到底沒有多說。
而餘禾的擔憂在半個小時後,看見何有根的時候,**然無存。
何有根比何春花大個八九歲,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因為常年跑貨車,臉上的胡茬沒有經常刮,顯得很粗獷,工作服也沾著汽油,長年累月下來洗不掉成了漬,手上也黑乎乎的,尤其是指甲縫,沾染了汽油洗不掉。
他有和何春花如出一轍的寬顴骨,一眼就能看出是親兄妹。
何有根很爽朗,人也很高,他應該很樂觀,臉上總是帶著笑容,笑起來的時候胸腔震動,是餘禾在想象中最常描繪的父親類型。
屬於永遠有一副好心態,能寬慰孩子的好父親。
何有根一看見她們就很激動,“小妹!禾禾!”
他快步上前,笑起來的時候牙齒明顯,不太整齊,但是沒有吸煙的壞習慣,所以不像餘三貴那樣牙縫都是黑的。
何春花一看見何有根就熱淚盈眶,“大哥!”
“誒,小妹,當著孩子的麵呢,這麽大人了怎麽還哭鼻子。”何有根嘴上這麽說,神情卻很縱容,有一種難以形容的熱乎勁,這種勁頭像是田野裏縱情生長的稻穀,是農村人獨有的生氣跟包容,他們仿佛不管在什麽境遇下,都能樂觀包容的生活下去。
餘禾第一眼就對這個大舅充滿好感,並且對其他未知的娘家人充滿好感,能養出這樣脾性的外公外婆一定有一副睿智的好性格,還有舅媽,如果她不是通情達理的人,那麽大舅一定不會是這副模樣。
一見著人,何有根就遞去了兩個油紙包著的東西。
他笑盈盈的說,“快中午了,我估量著你們一定還沒有吃飯,剛好廠子門口有人擺攤賣土豆餅,我就買了兩塊,你們先吃了墊墊肚子,等會兒我帶你們去餐館裏頭吃。
縣城來了幾天都沒好好吃過飯吧,這可不行,難得出來,等回去的時候,別人一問,你們都吃什麽好吃的啦?
你們到時候一撓腦袋,哎呀,去的時候太急,忘記出去吃頓好的了!
那不可惜嗎?”
何有根說的繪聲繪色,甚至還能夾著聲音假裝餘禾母女倆說話。
餘禾不由得笑出了聲,“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聲音和銀鈴似的,清脆悅耳,餘禾自己更是漂亮,笑靨如花,何有根自餘禾打小就拿她當親閨女哄,正要再說兩句呢,猛不丁瞧清楚了餘禾的臉,一拍大腿,大驚道:“咦,我們家禾禾怎麽出落得這麽俊了!”
何春花從打了何有根電話之後,整個人眉眼舒展,看起來就是活泛的,聽見他這麽說,連忙道,“女大十八變,我從禾禾碰了頭開始就好好的養著她,估計是營養夠,突然就長開了。”
何有根對餘禾的印象,還停留在何春花剛把餘禾生出來,小姑娘裹在布包裏,閉著眼睛哭,渾身皺巴巴的醜模樣呢!
哪能想到時間過得這麽快。
他下意識想到何春花在電話裏提到的事情,在心裏啐了一口,餘家人,一群沒人性的東西,尤其是王愛花那個老巫婆。
當初餘家他們就看中了餘大壯一個人,想著他人好前途好,待何春花的心也真,才把閨女嫁過去的,誰能想到後來他犧牲了,何春花遭了那麽多罪。
當時接完電話,何有根氣到不小心把傳達室的木頭桌子拍出一個咕隆。
這次肯定不能放過餘家人,怎麽也得叫他們好看,否則何春花她們母女倆將來的日子該怎麽過?
何有根在心裏冷笑暴怒,但是麵上一點情緒都沒有暴露,他一副笑模樣,哄著餘禾她們開心。
實在是他作為哥哥,有些事不好深說,還得等家裏人趕到縣城才行。
何春花她們這段時間估計過的提心吊膽,他不準備再去嚇她,人總得鬆快鬆快,要不然早晚會被壓的喘不過氣。
何有根這輩子雖然沒有掙過什麽大錢,但是對待家人一直很有責任。
餘禾吃了一口土豆餅,不夠油,但是味道調的很好,這年頭就是這樣,缺衣少食,敢出來做廚子的,要是沒點真手藝,沒人會買賬,畢竟沒有那麽多流動人口,每一帶的人都固定,不會有那麽多人可以踩雷維持生意。
雖然油少,但是沒有焦,反而很酥脆,餘禾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吃完了一個。
何春花也吃的很快,從小何有根就會剩下吃的給她,後來到縣城當學徒,沒有工資,也會把食堂分的包子特意帶回來給她。
雖然包子早就冰透了,但是上鍋一蒸,那可是白麵的包子,裏頭的菜透著油水,好吃得緊。
何有根慈愛的看著一大一小,等她們吃完土豆餅,又把人帶到機械廠附近的一家小國營館子,他點了一盤紅燒肉,一盤白麵饅頭。
何有根點菜的時候,何春花就想攔,貨車司機雖然收入比其他工人高一點,但是掙得都是辛苦錢,動不動就要跑長途到外地去,吃住都在車上,辛苦的很,他家裏還有三個孩子要養,負擔其實重的很,一盤肉多貴啊,還是炒好的,光是想想何春花就心疼。
她甚至掏出自己兜裏的錢就要去付錢,兄妹倆在餐館裏就拉扯起來。
何春花要把錢往服務員手裏遞,何有根攔住何春花,從自己兜裏遞出錢去,明明是搶著付賬,拉扯起來倒像是吵架。
不過,周圍的人已經見怪不怪,可見這種拉扯是正向的,服務員也很有眼力見的收了何有根的錢。
兄妹倆這才重新坐下來。
雖然吃紅燒肉有點奢侈,但是很符合他們的消費習慣,進餐館吃飯本來就貴了,要是點的綠葉菜,那平時在家裏就能吃,何必特意下館子。
既然下館子,肯定要吃平時吃不到的,所以紅燒肉是首選。
因為開在機械廠旁邊,工人比較多,所以吃的其實份量很足。
這年頭因為少見肉味,所以不像後來那麽愛吃瘦肉,大家都覺得肥肉才是好東西,都是白花花的油水。
換成在現代的時候,野豬肉一斤能比普通豬肉貴個兩三倍,大家覺得野豬肉更有營養,而且常常在山上跑,所以肥肉少,有嚼勁。但是這個年代不一樣,野豬肉太瘦,反而賣的便宜,豬都是可著往肥養。
這盤紅燒肉炒的濃油赤醬,味道特別好,但是吃進餘禾嘴裏就不太一樣了。
肥肉太多,而且味道雖然好,可以香料用的少,沒蓋住豬的腥臊味。
餘禾一咬下去,就是肥膩的油花在嘴裏爆開,緊隨其後的是豬騷味,然後才是遲來的調料味道。
她下意識蹙眉,不像另外兩個人,滿臉都是品味到肉味的幸福。
何春花不舍得吃,吃了一塊就假裝聊天,想讓另外兩個人能趁機多吃一點,她道:“不愧是城裏的餐館,做的就是好吃,這肉多肥啊,要是我們自己去買不曉得多貴呢。
我也就過年的時候舍得買塊肉給我姑娘打打牙祭。”
嘴上這麽說,何春花反倒是想起了餘禾的終身大事,她覺得楊懷成這小夥子品行好,但是他家裏可還被批判著呢,萬一將來餘禾嫁給他受連累怎麽辦?
在何春花心裏,餘禾最好的歸宿就是讓何有根在機械廠物色一個好人選,得是職工,男方父母最好也有工作,到時候餘禾就享福了,要是也能混一個工人身份就更好了,光想想何春花就覺得美。
可惜餘禾跟楊懷成正談著呢,楊懷成又是有心的,她們家出了這事,他忙前忙後的,叫何春花看來也是在不忍心。
這麽想著,她吃東西的速度慢了下來,雖然惦記著肉味,可也沒忘記自己姑娘。
她滿懷母愛的轉頭準備關心閨女,就看到餘禾鬼鬼祟祟的盯上了最瘦的一塊肉,還對著瘦肉上頭的肥肉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
知女莫若母,何春花怎麽可能不知道餘禾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滿腔母愛因為閨女不愛吃肥肉的矯情化作一聲吼。
“要死啦你,這麽香的紅燒肉也不曉得往肥裏吃,我怎地生出你這麽個傻姑娘。”
嘴上講的歡,何春花到底是沒扭過閨女,幫她把肥肉扯下來,放進自己碗裏,何春花看著沾到油花的手還不舍的在嘴裏含了一下。
餘禾這種行為,落在父母眼裏,大概就是吃雞頭把裏頭的腦腦給扔了,嚐小銀魚罐頭,結果隻吃裏麵的豆豉,不吃小銀魚,啃鴨爪隻啃手指甲,不吃掌中寶……
總之就是不會吃,又浪費又可惜。
做家長的總有一種想把好東西都往孩子嘴裏塞的念頭,何春花就是這樣,所以她發現餘禾這些怪口味之後,總要起個仰倒,然後心疼。
心疼好東西沒進閨女肚子。
餘禾可還不能體會何春花這種奇怪的為人母的心情,她這時候也能學著舅舅何有根的吃法,把白麵饅頭從中間撕開,把帶水汁水的肉夾在裏頭,咬一大口,那味道好的哩,能把舌頭咽進肚子。
餘禾也學何有根大口吃大口咽,結果動作意外對上,舅甥倆一對視,即便餘禾沒有關於這個舅舅的記憶,身體中也湧現出一種奇異的名為血緣的牽絆,讓兩個人親近了起來。
餘禾驚異於這種感覺,而何有根則大笑起來,開始替餘禾向何春花開脫,“小孩子嘛,口味和大人不一樣有什麽奇怪的,你呀,衝她發什麽火。”
何有根這麽一說和,何春花不再念叨餘禾,雖然一開始何春花就沒生氣,就是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的習慣了,老愛絮叨,生怕孩子受了一點虧。
等到快吃完的時候,何有根把剩下的兩塊肉夾到餘禾跟何春花的碗裏,他自己扯下一塊饅頭沾住盤子裏的肉汁,這種吃法把盤子表麵吃的幹幹淨淨。
沒辦法,難得能吃到肉味,誰舍得剩下一丁點。
大快朵頤之後,何有根把母女倆送回了招待所,他也跟著進房間看了看,發覺她倆的生活環境還可以,至少在住的方麵沒有受太多委屈,心才算是放下了一半。
這之後,何有根也沒去上班,他直接請了兩天的假,怎麽著也得把妹妹的事討弄清楚,否則真以為何家沒人了。
何有根一個大男人,這些年沒見,雖然還是疼妹妹,但到底不比以前有話說,待了一會兒,問了些生活上的問題之後,就提出要下去抽煙。
何有根貓在招待所旁邊的牆壁上,蹲著抽起了煙,一根接著一根,直到牆麵堆滿煙蒂,他腳上穿著解放鞋,眉宇透露著疲憊,手托著額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但更多的,應該是對妹妹和外甥女的擔心。
婆家人都是這副德行,不說過去多苦,就說將來應該怎麽才能把日子過下去呢。
一晃就到了下午,日頭揮灑金色光暈,不熱不冷,墜墜有如烏金。
餘家人先一步進縣城,他們一來就直奔餘成龍工作的紡織廠。
餘三貴想直接跑到門衛那去問,可是張招娣有點不願意。
“爹,現在工人都在上工呢,我們會不會影響成龍,萬一害他給領導說怎麽辦?”
餘三貴不大高興,他是一家之主,張招娣一個兒媳婦竟然對他的做法有意見,馬上虎住臉,不大高興的道:“咋個了?我當爺爺的問一問孫子還不成,難道我會害他?”
張招娣見公公生氣,馬上縮了縮脖子,她敢欺負何春花,不代表她敢挑戰身為一家之主的公公的權威,她毫不猶豫的服軟,“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就是……”
餘三貴不耐煩的打斷,“好了好了,我們家好不容易供出他一個高中生,又進廠做工人,前途好著呢,能有什麽影響。”
說到這裏,餘三貴不再解釋,也懶得理張招娣,直接敲了門衛的窗戶,“誒,同誌你好,我找我孫子。”
在經過一係列解釋之後,門衛算是知道了他們的來意,看他們拖家帶口來找餘成龍,答應進去幫忙喊人,但是他們人得在這等,餘三貴千恩萬謝的應了。
而在餘三貴根門衛說餘成龍是他孫子的時候,剛好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經過,因為餘成龍三個字而有所停頓,目光從上到下打量起了餘三貴,還有站外麵等的餘秀蘭跟張招娣,她睨了一眼,發出一聲難以察覺的嗤笑聲,抬頭挺胸的扭著腰離開。
餘三貴卻被看的很不開心,那女人的眼神擺明了瞧不起人,偏偏這裏不是赤嵩大隊,是別人的地盤,他們家又有麻煩事,不好跟人起爭執,隻好咽下這口氣,一直到餘成龍跑過來的時候,餘三貴都鐵青著臉。
看見生龍活虎,還穿著體麵工人裝的餘成龍,餘三貴的臉色肉眼可見的好起來,成天板著的臉也有了笑顏色。
“成龍啊,這一身衣服穿的精神,不給咱餘家丟人!”
餘成龍卻不怎麽高興,他還在上工呢,因為自己是臨時工,本來就不招組長待見,要不是因為攀上了葉曉雨這個副廠長千金,組長到今天都能不給他好臉色。
他都可以想想,等自己回去以後,組長又要晃悠到自己身邊說哪些指桑罵槐的話了。
但來的人畢竟是自己的爺爺,等將來娶葉曉雨的彩禮還得家裏幫忙,所以他耐下性子,露出一口白牙,笑著說,“爺爺,您跟媽今天怎麽有空來看我,是要帶什麽東西給我嗎,得快點,要不然我跑出來太久組長要講的。”
早在餘成龍出來的時候,張招娣就湊過來了,她一眼不落的看著自己兒子,目光慈愛,聞言恨不能馬上讓兒子回去,生怕影響到他工作。
倒是餘秀蘭站在後麵,離他們都有兩三步遠,像個局外人一樣,她掩住心頭的冷笑聲,暗諷道,估計餘成龍現在已經和副廠長千金勾搭上了,這個吃家裏,趴著家裏吸血的東西,很快就要找家裏要錢了吧。
這輩子可不比上輩子,她奶她爸都給拘留了,也不知道女方家聽到消息會不會後悔。
當初駝背叔沒送成信就是餘秀蘭在搗鬼,她偷偷鬆了駝背叔車上的輪胎,害得他半路上摔了,要不然好心人把他搬回來,恐怕現在還在野地裏躺著呢。
餘秀蘭費了大功夫,就是為了逼何春花嫁出去,到時候餘禾也會捏在自己家手裏,餘禾比她漂亮,勾搭得姚望偉心癢癢,到時候肯定願意花大價錢娶餘禾,那麽她這輩子就可以逆襲,避免悲慘命運。
結果餘禾竟然跑去報案了,害得事情完全不按她的計劃走。
雖然挫敗,但是在見到餘成龍的這一刻,餘秀蘭又暢快起來,比起對餘禾的嫉妒,她同樣厭惡餘成龍。
憑什麽她是女孩就要被犧牲,做餘成龍的墊腳石,他們的好日子要踩著自己的身體爬上去?
餘秀蘭平等的討厭餘家的每一個人,巴不得他們都去死,也就是對張招娣有點感情,但也厭惡張招娣的懦弱偏心。
餘成龍還不知道餘秀蘭在謀劃著要毀掉他的大好姻緣,他現在正接受餘三貴帶來的爆炸性消息。
“成龍啊,你那個不要臉的嬸嬸害苦了我們家人,她把你奶奶給告了,害得你奶奶和爸都被拘留了,我們家也被人砸了,她們逃到縣城找不到人。”
每一個字都恍若驚雷,引得餘成龍目眩頭暈,站都要站不住,家裏這種境況,他的婚事怎麽辦,別說籌彩禮了,說不定還會成為他政審上一輩子的汙點。
餘成龍嘴唇失了血色,險些站不住,但他很快想到了什麽,立刻抓住餘三貴的手臂,“我、我知道何春花她們藏在哪裏,我帶你們去找她,把奶奶跟爸放出來,她們憑什麽這麽做!”
餘三貴他們跑來縣城,本來就有讓餘成龍幫忙找人的意思,結果沒想到現在直接得到了下落,簡直就是意外之喜。
“快快快,帶我們去,免得她們跑了。”餘三貴老骨頭一把,整個人卻激動起來。
倒是張招娣,很是擔心,“成龍,你還在工作呢,要不然和我們說說地址,我們自己找過去。”
餘三貴臉馬上垮了下來,凶著神情罵道:“你能耐是不?縣城的路你熟嗎,到時候兜一圈子沒找到,人跑了怎麽辦?”
不得不說,自從挨了田家人那一頓打,後槽牙也少了一顆之後,餘三貴的脾氣暴躁了很多,他臉上還帶著被人用腳踩出來的淤青。
餘三貴原本還算沉得住氣,可他是頂頂好麵子的人,被外村人圍著打,一身傷,老婆兒子被關進公安局,小兒媳也敢忤逆,這麽一段時間下來,把老東西的麵子裏子丟了個幹淨。
人最在乎的東西就這麽措不及防的沒了,能不爆發心理陰沉就怪了。
張招娣本來就怕這個公公,被他一罵更不敢說話了。
要是別的事,餘成龍一定不願意犧牲自己的時間,但是這件事不一樣,牽扯到了他的將來,容不得忽視,所以餘成龍拿出十分積極熱切的態度,“沒事,我去請假,這事更重要。”
餘成龍急匆匆回到工作崗位請假,然後跑來跟餘三貴他們匯合,一群人著急忙慌的趕向招待所。
餘秀蘭因為厭惡餘成龍,原本態度懨懨,但是知道能給餘禾難堪之後,人也打起了精神。
他們趕到招待所,就逼問前台餘禾他們的下落。
打人的麵相跟找人的是不一樣的,一看他們幾個都是怒氣衝衝,前台很快察覺到不對,也不肯說房號,就是打量著他們,“你們幹什麽的?有沒有證件,我這可是招待所,沒有能證明身份的信件不能隨便出入。”
餘成龍還算體麵,但他也沒帶個工人證之類的,隻好放輕聲音,然後,自己看起來可信一點,“你放心,我們不是壞人,我們是餘禾跟何春花的家人,家裏出事了,我們來找她們。”
如果不是一開始他們凶相畢露、氣勢洶洶的話,這個解釋前台也許會相信,偏偏有剛才那一茬,前台這些年在招待所南來北往的人見過了,可以說閱人無數。
她當即說道:“成啊,你拿出證據,你們家出什麽事了,證明是家人的證明呢?”
一時間餘成龍還真編不出來,他額了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
別看他們是一家,而前台卻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可她是本地人,最不怕這些彎彎繞繞,立馬嚴肅著臉,“趕緊走!再不走我喊人了啊!”
餘三貴可不想這麽被趕走,也跟著硬氣,“你個女同誌什麽態度,凶巴巴的怎麽為人民服務?”
前台也被說出了火氣,大聲了起來,“我就是這樣怎麽了?有本事你去投訴我啊!鄉巴佬,褲子上的泥都沒洗幹淨,也敢到城裏充大尾巴狼!”
兩邊對峙的時候,剛巧餘禾下來透氣,她準備出去買瓶汽水解渴,縣城裏雖然人生地不熟,但是店可比大隊裏多,不像大隊有錢都買不到吃的,去供銷社還得坐板車跑到公社裏。
因為楊懷成不吝於花錢激勵她學習,又怕她在縣城沒錢花,臨走前拍了,很多花花綠綠的錢票,所以餘禾可以背著何春花平時悄悄買瓶汽水,或者蝦條什麽的,多少讓餘禾找回了點快樂。
要不然這貧瘠的生活過久了,也沒有手機電視,人真的能被逼瘋。
結果沒想到一下來就直麵餘家人,他們貌似正和前台起衝突,所以目光齊刷刷移向餘禾的時候,就像狼一樣,惡意滿滿。
餘禾下意識退後一步。
張招娣仿佛狼瞅見獵物,張腳就要往前衝,眼看衝到了餘禾麵前,餘禾正準備往旁邊一躲,就看見張招娣和中邪了似的停下來,而且臉頰抽搐,麵目扭曲,好像很痛苦一樣。
下一秒,張招娣整個人向後一倒,也讓餘禾看清楚了她身後站著的人,是一個滿頭銀發,耳朵戴著兩個圓素銀耳環的老太太,老太太穿著斜襟黑色大褂,腳好像比一般人小,人也不高,說不定沒有一米五,可人卻很精神,她拽著張招娣的頭發,流露出身經百戰的氣息,中氣十足的大喊,“不長眼的東西,當著你奶奶的麵敢欺負我外孫女,看我不打死你!”
說著,老太太用力一拽,硬生生把張招娣的頭發薅下一大把,就這還不夠,老太太秉持趁你病要你命的信念,在張招娣因為拽掉頭發麵容痛苦扭曲的時候,直接跨坐到張招娣身上,嘩嘩兩個大耳朵巴子,響亮到外頭的過路人都咧著臉,覺得牙疼。
張招娣還想掙紮,意圖掀翻老太太,結果一個穿藍色波點土布衣裳的女人衝上來,按住張招娣的胳膊,直接上手掐起來,“你敢欺負我外甥女,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是吧,小賤人!”
老太太和中年女人對付張招娣呈現前麵夾擊之勢,以至張招娣毫無反手之力。
至於其他幾個人,也都自顧不暇。
也不知道他們幾個什麽時候來的,總之讓人發現的時候,就已經衝上來開打了。
和餘三貴推搡的老人跟他打得不相上下,但老人更高一點,隱隱約約占上風。
餘秀蘭也被一個姑娘薅頭發,那姑娘國字臉,跟掐張招娣胳膊的中年女人很像,尤其是打架發狠的神態,那叫一個利索潑辣,看著就知道是母女,她罵人嘴皮子也利索,“不要臉的賤蹄子,敢欺負我姑姑一家,我看你不爽很久了。
天天腆著張臉,裝腔作勢欺負人,我呸!”
雖然是個年輕姑娘,但她罵人是真吐口水,直接吐餘秀蘭臉上了,打起架來淨往陰招上使,打得餘秀蘭毫無反手之力。
而圍著餘成龍的是兩個男人,一個又高又壯,何家人標誌的國字臉,看著就正氣惹眼,那是壓著餘成龍打呀,另一個雖然眉眼也像何家人,但是又黑又矮,眉眼倒是有何家人都沒有油滑精明,一邊打架,一邊還有空喊,“欺負人啦,逼死人啦,這家人欺負我姑姑孤兒寡母,要逼著寡婦上吊,次親孫女嫁人吃絕戶啦!”
整個場麵十分混亂,但是又非常整齊的呈現出何家人壓倒性勝利。
也許是動靜太大,何春花跟何有根都被引了下來,何春花看見這場麵先是一愣,然後道:“爸,媽,嫂子!”
隨後衝進戰局,配合著親媽跟嫂子大打出手。
見識到這彪悍的場麵,餘禾總算是知道了為什麽王愛花這麽彪悍,當年還能輸給何家人,這麽多年不敢隨便為難何春花。
任誰被按在地上扇巴掌,頭發硬生生薅斷,身上全是掐出來的瘀傷,都能心理陰影很久吧……
這戰鬥力,委實厲害。
餘禾想了想,她覺得自己打架應該不太行,所以隻能製造點經濟壓力了。
她混進戰局,假裝害怕,趁著推搡間,不經意的把餘成龍推向一旁的發財樹,結果順著慣性,在沒人推的情況下,餘成龍又撞上旁邊的玻璃木門,直接把門也給撞倒了,玻璃碎了一地。
餘禾給旁邊的何家表姐使了個眼色,然後假裝被推出去,隨便往臉上身上抹了點不知道是餘家哪個人傷口上的血,頭發亂七八糟,隔著玻璃往地上一趴,淚珠就滾了下來呀,一副被欺負的可憐模樣。
“來人哪,上門奪財吃絕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