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們……在做什麽?”
何春花站在門口看著餘禾跟楊懷成呐呐道。
而劉念青站在何春花身後, 他先是看了一眼,雖然還是個小少年, 但是很有分寸的移開目光,沒有摻和到裏麵去。
餘禾跟楊懷成其實坐的不算很親近,他們中間隔著的距離甚至可以再坐一個人,但在何春花眼裏,楊懷成等同於背著自己和女兒私底下悄悄見麵,被自己抓了個正著。
麵對何春花的質問, 還是楊懷成的反應快一點,他迅速站起身,對何春花打招呼, “餘嬸好,我是來送東西的。昨天田家的人跑進大隊,到您家裏搗亂,好在被及時阻止,我記得餘禾很喜歡這盆花, 特意帶來。”
聽了楊懷成的解釋, 何春花的臉色好了不少,她清了清嗓子,聲音都和煦了不少,“原來是這樣啊, 辛苦你了小楊, 這些天都是你幫忙, 要不然我們母女倆指定要手忙腳亂。
等過陣子亂七八糟的事情解決了,嬸子一定好好請你吃頓好的。”
楊懷成維持著先前的站姿, 如鬆如竹,一表人才, 他頷首淺笑,輕易便贏得何春花的好感,“都是我應該做的,餘嬸您太客氣了。”
這氣度麵貌,說話說的大方,何春花看楊懷成的眼神是越來越滿意,臉上止不住的笑,“真是個好孩子哦。”
她往前走,就想招呼楊懷成坐下,再給人家倒杯水。
餘禾這時候看清何春花手上拿著的東西,是一件寶藍上衣,袖口仿佛破了,再看看站在門口的劉念青,餘禾恍然大悟,感情何春花之所以會過來,是因為要找針線幫劉念青縫補袖子。
劉師長幫助何春花跟餘禾很多,所以對劉師長留下來暫住的劉念青可謂是百般關懷,就餘禾最近觀察,何春花對劉念青噓寒問暖的關心程度已經超過她這個親生女兒了。
何春花還不忘把劉念青也招呼進來。
坐在床邊的劉念青,因為床和桌子的距離很近,床也等同於桌邊的椅子,所以他很輕易的看見了被楊懷成批改過的作業。
比起消極怠工,要跟楊懷成鬥智鬥勇才能做功課的餘禾,劉念青要積極得多,就像餘禾以前上學的時候,坐在最前排,總是主動舉手回答問題的卷王同學。
餘禾敢打賭,她一定沒看錯,劉念青在看見題目的那一刻,眼睛都放光了,他看向楊懷成,語氣充滿敬佩仰慕,“楊大哥,這些題目都是你出的嗎?”
何春花剛剛進來的時候就喊了楊懷成小楊,所以楊懷成不會傻到問人家為什麽知道自己姓楊這種問題。
也許學霸之間天生就有一股心心相惜的貼合磁場,劉念青一開口,楊懷成就微微點頭,兩個人之間迅速對上眼。
劉念青是個清俊瘦弱的小少年,別看劉師長打定主意將來要送劉念青去當兵,實際上劉念青長者一副鑽研學問的知識分子的臉,秀氣、白淨,跟部隊大院裏見天撒歡的小孩一點都不一樣。
楊懷成自己就是部隊大院長大的,有一說一,他並沒有劉念青的秀氣,他當然也有知識分子的氣質,但卻是鬆樹一般挺拔的姿態,眉宇一股淩厲正氣,整個人透著知世故而不世故的成熟。
劉念青的話,用一個不恰當的形容詞,他像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臉。
但兩個人有相似的背景,都是在軍區大院裏長大的,又都很好學,所以一拍即合。
麵對餘禾還稍顯安靜的劉念青,對著楊懷成就主動攀談,而且有說不完的話。
“楊大哥你太厲害了,現在到處都在鬧停學,不是罷課搞批判,就是揪著人舉報,學校裏學的東西太淺了,還都東一榔頭西一棒槌,你下鄉這麽久,還能堅持學習,太值得人欽佩了。”
劉念青看清上麵的題目之後,臉上又流露出羨慕,“我也想多學一點,可學校……所以總沒機會。”
他欲言又止,期待的看著楊懷成。
楊懷成臉上噙著鼓勵的笑意,溫聲道,“時事如此,你也別氣餒。高考已經停了好幾年,現在上大學基本依靠工農兵推薦,你父親是劉師長,你的機會比別人大很多,有什麽想學的,將來未必沒有機會。”
楊懷成看著溫文爾雅,但不是涉世未深的普通知青,不會因為見麵的區區幾句話,或者是投契就和人深交。
所以他一開口就老好人似的要幫忙一起出題,教劉念青學習,甚至隻是說了些場麵話。
劉念青聽到楊懷成的話,聰慧的少年聽明白了裏頭的含義,這是種婉拒。
他有些失望,但臉上並沒有怨懟的神色,少年的父親是市長,他穿的也未必比同齡人好多少,普通的土布褐色上衣,寬大的黑褲子,連布鞋都是藍色的,而不是流行的小白鞋。
劉念青比起楊懷成見過的那些囂張跋扈、不知天高地厚的大院子弟要好得多。
見楊懷成婉拒,劉念青也沒有了顧慮,大膽說出自己的想法,蠻白皙俊俏的小小少年,眼裏卻像有火光,“隨波逐流讀完高中,再幸運的讀個工農兵大學,對別人來說可以,對我來說不行。
我想做個物理學家,為祖國做出貢獻。
餘禾姐,你知道我是父親收養的烈士遺孤,但你不知道我父親是怎麽犧牲的,因為武器不夠先進,敵人的飛機在天上飛,而坦克則像座大鐵山,怎麽也炸不毀,必須要把炸藥放進王八蓋子裏。
我父親就是源源不斷抱著炸藥包的人之一,很幸運的是,他的炸藥包投進了坦克內部,雖然他也因為傷重犧牲。
所以我一直想,一直想,如果我們當時也有先進的武器,會不會我父親不會犧牲,抱著炸藥包倒在半途的誌願軍也不會犧牲。很多人都能有父親、有丈夫、有兒子。
所以我不能隨波逐流的把課混完,我要好好學習,我不想讀工農兵大學,如果將來一直是這個水準,想成為物理學家的夢想隻會遠之又遠。”
可能是因為提到了父親,提到了理想,所以劉念青說的話有些大膽,竟然敢直接說工農兵大學沒用,雖然它水準確實不大行。
當上一所大學,不依靠考試,而依靠推薦和工農兵的身份時,學生質量良莠不齊,有些人甚至沒讀完初中,教學隻能偏向簡單。
雖然有不少工農兵大學的學生在畢業之後,成為各行各業的中流砥柱,但不可否認,當時教導他們的老師,關於如何教學,頗費了一番腦筋,課程也非常淺顯。
如果劉念青懷揣著成為頂尖物理學家的夢想,為祖國造出先進的武器,那麽這一切確實不適合他。
同樣是軍人家庭出身,楊懷成看著瘦弱但眼裏有火光、鬥誌昂揚的少年,他緩緩而笑,拍了拍劉念青的肩膀,讚歎道:“好誌氣!”
在一旁渾水摸魚的餘禾,在有崇高理想的劉念青麵前,難得對自己的不思進取感到了丁點羞愧,但她很快就放平心態,甚至還能安慰劉念青。
“你別氣餒,說不定很快就能恢複高考了,等輪到你的時候,就去考物理專業,將來出國深造,再回國做研究,你這麽聰明,肯定沒問題!”
除了餘禾,沒人知道將來如何,但此刻心緒的激昂時不能掩飾的,所以沒人說掃興的話,就算是何春花都默默地坐到了床邊,一百年縫補衣服,一邊含笑看他們聊天。
這時候何春花也不覺得楊懷成需要跟餘禾有男女之防了,都是紅光閃閃、熠熠生輝的大好青年,哪能想多呢。
時間過得快,再耽擱下去就到了吃午飯的時間,雖然何春花百般挽留,但是楊懷成還要趕著車回公社,再坐板車回大隊,不早一點的話,恐怕到大隊裏天就黑了。
何春花領著餘禾下去送楊懷成,何春花還熱情的說著讓楊懷成留下來吃完午飯再走的客套話。
隻不過,這種話基本隻能聽聽,真要是吃了午飯,那就趕不及了。
餘禾在一旁聽的有些煩躁,她最不喜歡這些客套話,還有分別時虛假的挽留,所以隻是心不在焉的在旁邊看著何春花跟楊懷成你來我往的客套。
楊懷成走之前,私心裏希望能跟餘禾單獨告別,但他也知道不可能,隻是目光偶爾掃到餘禾的時候,會變得很溫柔。
他們這邊分別送的熱鬧,引起路人不時好奇的兩眼,陪對象來飯館吃飯的餘成龍也注意到了那邊的熱鬧,隔著打開的格子木窗,他總覺得那活泛著和人送別的女人有點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