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對於突然冒出來的姚麻子媳婦, 王愛花和說媒的嬸子都很懵。
但在錯愕過後,王愛花眯著眼睛打量起姚麻子媳婦, 人老成精而顯得陰森的目光,仿佛在掂量著姚麻子媳婦說的話幾分真幾分假。
而被王愛花委托說媒的嬸子顯得很不高興,想想也知道,要是這媒說成了,不管昧不昧良心,肯定能到手不少謝媒錢, 結果現在被姚麻子媳婦打斷。
姚麻子媳婦說成了以後要不要謝媒錢她不知道,但她肯定要不到。
這不等同於明擺著從人兜裏搶錢嗎?
所以說媒婦女臉色刷一下就變了,陰陽怪氣的道:“聽牆角也就算了, 怎麽還學人說媒呢,你會麽?
再說了,王阿婆,我可是聽說這女人前些日子才和你媳婦打過一架,她能介紹什麽好貨色, 我可不相信!不說遠的, 今早不是剛被大隊長罰去洗公社廁所嘛,好像就是因為欺負了你家那個漂亮孫女哩!”
姚麻子媳婦整個人仿佛被泡進熱水裏,一整個激靈,即將報複的快感席卷她的全身上下, 她笑得猙獰, 完全忽略了說媒婦女的陰陽怪氣, 直直盯著王愛花,用一種極為暢快的語氣說:“我說的人, 你一定認識,還能給出一大筆彩禮錢。”
在王愛花倏然亮起來的目光中, 姚麻子媳婦慢慢說出了名字,“隔壁公社領導的兒子,田安誌。他們家都是勞動力,一家人可不差錢,田安誌的娘,滿心滿眼就是想找一個女人給他做續弦。
你也知道的,他前一個媳婦死的早,沒留下一兒半女,所以啊,這次就想找個年紀大點,有生育過的,彩禮錢就照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的價給。”
王愛花又瘦又皺,和炸過的雞爪子似的的手一攥,眼睛淩厲的半眯,“你說真的?”
本來就貪財的王愛花顯然是對姚麻子媳婦的提議滿意極了。
眼看著生意被搶走,說媒的中年婦女急了,“我說王阿婆,你可別被這女人騙了,虎陽公社的田安誌誰不知道,那就是個禽獸,娶過兩次媳婦,說是因為難產死了,實際上都是被他活生生打死的。
這種人可不好要的,你就算著急要錢,我可聽說你媳婦春花給你二兒子守了快十年寡,作人可不能太喪良心!”
王愛花原本還猶疑不定,聽了說媒的中年婦女說的前因,反倒確定了這個田安誌家裏肯定會願意按照頭婚的價出彩禮錢。
她當即就想答應,但也怕把說媒的中年婦女惹怒了,提前往外吐露,到時候可就糟糕了。
所以王愛花沒有直接應下,反而笑眯眯的看向說媒的中年婦女,“翠芳,多虧你提醒我,但我想了想,也不用這麽著急給我兒媳婦找人家,就先不麻煩你了,你先回去吧,別誤了農活!”
人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金翠芳能有什麽辦法,臉一垮直接走人。
背過身的時候歪著撅嘴,嫌棄的很,小聲罵道:“喪了良心的王八羔子,也不怕將來斷子絕孫!”
打量她好蒙呢,一看王老太那神色,金翠芳就知道對方肯定對姚麻子媳婦的話心動了,找著由頭趕她走呢。
真是忒惡心的老妖婆了。
氣不順的金翠芳除了在心裏可勁的罵王愛花,還默默安慰自己。
算了算了,做不成這樁媒才好呢,逼著人家寡婦改嫁,損自己和子孫的功德,要不說原先為了財猶豫忐忑呢,現在好了,不用煩惱,這些損陰德的事,都反饋到王愛花這個老太婆身上才好,她還能落個幹淨。
金翠芳就這麽一路搖著頭回去。
而在金翠芳離開之後,王愛花就按耐不住的上前細問,“你那親戚真的願意娶何春花,還用頭婚的彩禮價?”
姚麻子媳婦想到何春花將來淒慘的模樣,今天一整天的氣都順了,臉上有了笑,想象中的何春花還有餘禾的模樣越淒慘,她笑得越歡,顯得怪瘮人的。
“王嬸子,我還能騙你不成?隻要你能保證何春花可以嫁過來,我擔保這事鐵定成!”
王愛花黃黑黃黑的臉上,這時候也露出笑容,因為常年不愛刷牙導致發黃的牙齒亮出一整排,看著就令人作嘔。
“你放心,我保證讓何春花上花轎,隻要你能找到願意出彩禮的人就夠了。”
兩個平時關係不算好,見了麵連招呼都少打的人,因為不同的目的,但殊途同歸的緣故湊在一塊,熟稔的像是好了八輩的親人。
你一言我一語的商量章程。
何春花可不會知道這些,餘禾更不清楚。
原書記載的內容,往往隻會和楊懷成有關,其他的人物都是圍繞著楊懷成提的,裏頭能寫餘禾的死因已經很好了,關於餘禾的母親何春花,最多提一句在餘禾嫁出去不久後,也因病去世,哪會細寫何春花的人生呢?
所以,當何春花知道這件事的時候,王愛花早就已經收了人家一半的彩禮錢。
餘三貴是不讚同這件事的,可這麽多年來,家裏的事情都是王愛花管,加上王愛花搬出了兩人都最疼愛的大孫子餘成龍,就算是餘三貴原先有意見,現在也沉默的讓王愛花放手去做了。
畢竟,家裏又是托關係,又是花錢,也才讓餘成龍在縣上的廠子裏做個臨時工,孫子不止一次抱怨過臨時工和正式工差別大,活幹的多錢分的少,要是這次能拿到錢,就能幫孫子活動活動位置。
想想將來能有個正式工工人身份的孫子,那可真是光耀了他餘家的門楣,餘三貴做夢都能笑醒。
反正何春花就是個女人,還死了丈夫,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聽婆家的安排也是應該的。
再說了,在餘三貴看來,自己的二兒子餘大壯那麽有本事,又有出息,都在部隊裏做了官了,怎麽突然間就犧牲,指不定是因為何春花克夫呢?
這種懷疑那麽多年一直時不時浮現在餘三貴腦海裏,隻是沒有明著怨怪罷了。
現在想一想,讓何春花再幫餘家一把,給餘家做點貢獻,也算是彌補了之前克死他小兒子的罪過,他往後就不計較,原諒這個前兒媳。
至於餘家的其他人,他們跟何春花又沒有什麽血緣關係,生疏的很,最後獲益的還是她們,又不用自己上手擔責,怎麽可能會不願意呢。
唯一清醒點的是餘秀蘭,她十分清楚的記得上輩子沒有成功,因為何春花的家人也不是吃素的,早早趕過來給何春花撐腰。
後來,何春花不僅沒嫁出去,甚至一整個餘家都在赤嵩大隊鬧了個沒臉,何家人還揚言要告到縣裏、市裏、省裏的婦聯,直到可以為他們申冤為止。
為了這個,姚大隊長怕事情鬧大,自己身上丁點兒大的官職被剝,直接罰餘家賠了不少錢,甚至連他們家住的這種房子最後都被抵給何春花了。
光是想到這裏,餘秀蘭就一陣肉疼。
正是因為這件事,讓餘家傷筋動骨,她哥在縣裏又傳回消息說有了喜歡的姑娘,讓家裏準備好彩禮錢,那姑娘還是廠裏領導的女兒,讀過書,娶她可不比娶村裏的姑娘,除了彩禮錢,還要四大件三十六條腿。
這對於一個農村家庭來說,是傾全家之力都湊不出的錢。
可偏偏她哥哥是全家的寶貝疙瘩,人家姑娘的親爹在廠裏又有本事,雖然瞧不上她哥餘成龍,但也放出話來,真要是能湊齊這些,不僅把閨女嫁了,還可以解決她哥哥的工作問題,以後就是廠裏的正式工。
為了這,全家都發瘋了,借錢的借錢,賣東西的賣東西,連她也是這麽被高價嫁給姚大隊長兒子姚望偉的。
其實一開始她和姚望偉是情投意合,在一次意外後,有了孩子,餘家人知道以後,拿這件事當把柄,正逢姚大隊長給兒子活動,想塞進縣裏的街道辦,名聲不能出問題。
就這麽生生被勒索了一大筆錢。
餘秀蘭一直覺得,自己婚後過不好,除了因為姚望偉是個人渣,整個人餘家,包括害的她們家沒了房子的何春花還有餘禾,都是罪魁禍首。
總而言之,他們都對不起她,所以她這輩子就是來討債的。
不管是工人的名額,還是好丈夫,都應該落在她身上。
想到這裏,餘秀蘭站在家裏的角落,她的手輕悠悠地卷著發辮尾巴,歪著頭默默笑了。
這一世,她可不會讓任何人好過。
等到王愛花帶著餘家人上門給何春花送嫁衣的時候,何春花還一臉懵呢。
繞是再怎麽不對付,她也想不到餘家人會這麽對待自己。
反而疑惑這麽多年了,平時見麵都不熱情的夫家人,怎麽突然一口氣都來了,嚇得她還以為又出什麽事了。
正想著,真要是出事,她要不要出錢,出多少錢才合適的時候,王愛花睜開她那平時總是半闔上的皺巴眼皮,“春花啊,你是我的好兒媳,這些年你給大壯守節真是委屈你了,現在餘禾也長大了,不能老是委屈你。
我們合計著,為了你的將來好,怎麽著也得體體麵麵的給你找一門親事。
把你當成女兒嫁出去,也算全了你這麽多年為大壯守著的情分。”
王愛花一來就咄咄逼人,就算是何春花平時吵架那麽利索的人都好半晌沒反應過來。
“不是,娘,您說的什麽意思,我怎麽聽不懂。”何春花不可置信的問。
不用等王愛花開口,張招娣最討厭這個弟妹,能逮著機會落井下石,她是當仁不讓的,立刻就喜氣洋洋的說,“哎呦喂,我的好弟妹,你怎麽聽不懂娘的話呢。
娘是看你辛苦了,給你找了門好親事,人家可是虎陽公社主任的兒子,就比你小兩歲,家底那叫一個殷實咧,你嫁過去且等著享福吧!”
這下何春花是徹底聽明白,也反應過來了,再看看後麵餘秀蘭捧著的淺灰色列寧裝,隻覺得說不出的礙眼。
要不是何春花身體結實,這時候恐怕都氣倒了。
她抬起手,指著這群人,好半晌沒能說出話來,一張臉白了又紅,顯見已經是快要氣死了。
“你、你們,是喪了良心不成?”
王愛花沉沉一笑,矮瘦幹癟的身體看起來猶如深山老妖一般恐怖,仿佛能吃人,“兒媳婦,我看你是喜糊塗了,什麽叫喪良心,分明是關心你,對你好。
你就等著後天田家的人過來接人吧,你聽話了,對餘禾也是件好事。”
何春花往日裏多麽利索潑辣的一個人呐,村子裏但凡敢對她當麵嚼舌根的,沒有一個不被她修理,可是麵對這群夫家人,自己丈夫的至親,也算是自己的半個親人,他們如此緊逼,實在叫何春花氣急,往日的那股子勁怎麽也使不出來。
她的心口像是壓了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說不出的難受。
在餘家人氣勢洶洶逼婚,正得意的時候,突然迎麵潑了涼水,站在最前麵的王愛花最咄咄逼人,被潑到的也最多。
甚至還吃了點進去。
仔細吧唧一下嘴,才發現味道不對勁。
順著何春花往旁邊望去,拎著痰盂的餘禾另一隻手搭著腰,柔弱精致的麵容愣生生被她顯出幾分潑辣的幹勁,小腦袋一仰,陰陽怪氣的說,“對不住啊,我失手了,剛剛還以為聽到有狗在吠,想著狗不就愛吃農家肥嗎,正想日行一善呢,勉強把我家的農家肥讓出來給狗,沒想到是奶奶你們在叫啊。
真是對不住了。”
餘禾嘴上說著對不住,臉上的神情可一點沒有表現,就差把‘我故意的’四個字寫在臉上。
餘禾就怕氣不死人,臉上揚著和善又無辜的笑,語氣挑釁,“真可惜啊,本來還能澆一澆作物的,沒想到被一群連狗都不如的東西給吃了。”
“你!你!!”王愛花也算是打遍赤嵩大隊沒有敵手的蠻橫老太太了,可比起餘禾這份氣人的功夫,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差點沒把王愛花給氣死。
她胸腔起伏,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麵色陰沉沉的,配上一身的騷味,就和發瘋掉進糞坑的瘋子沒什麽兩樣。
而像張招娣也是哇哇的叫。
至於餘秀蘭,盡管她的臉色差的不行,可好賴忍住了。因為比起這些屈辱,她想到的是怎麽阻止何家人來替何春花撐腰,隻要她成功了,何春花也好,餘禾也罷,都會迎來淒慘的一生。
這樣一比較,今時今日受點屈辱又能怎麽樣。
就當是她可憐餘禾了。
張招娣卻沒有餘秀蘭未卜先知的能力,當即就要發瘋,“餘禾你個死丫頭,信不信我打死你!”
餘禾直接扔下痰盂,就爬到樹上,在樹上大喊,“殺人啦殺人啦,餘家的張招娣掉糞坑裏失心瘋啦!”
餘禾搶先顛倒黑白,可把張招娣氣了個仰倒。
反倒是最該發火的王愛花沒有跟餘禾計較,她眼睛死死盯著餘禾,猶如正吐著杏子的毒蛇,意有所指的說,“春花,你把餘禾養的很好,我看她也到了嫁人的年紀了。”
僅僅幾個字,配上她灰藍的斜襟上衣,攏在腦後的盤發,老邁狹小的O型腿,無端有一種紀錄片中愚昧惡毒的恐怖。
王愛花讓餘秀蘭把嫁衣,也就是那件灰色的列寧裝留下來,她臨走前勸說道:“不管怎麽樣,後天你都是要嫁人的。”
何春花也知道女兒一直在護著自己,她不是那種無能迎風落淚的人,直接咬著牙瞪大眼,死頂著王愛花說,“不可能,你們做夢!
我就是死也不會嫁!”
王愛花壓根不管她,就這麽走帶著餘家人走了。
留下何春花失力般跌坐在地上,餘禾靈巧的從樹上跳下來,抱住何春花,語氣堅定,沒有半點遭逢大難的彷徨,“娘,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他們如願的,我就不信,他們區區一個餘家人,還能隻手遮天不成?
我先去找大隊長,大隊長不行,我就去報警!”
何春花抱著餘禾,她心氣再強,這時候也忍不住流淚,“我的兒啊,你怎麽這麽天真,讓兒媳婦改嫁這種事,大隊長是不會管的,當年他就沒管。
再說了,公安能管一時,還能管一輩子不成?
你聽我的,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去找你大舅他們,得找人給他們捎信,等明天他們就能趕過來,到時候什麽都不用怕了。”
餘禾這時候也反應過來是何春花說的對,她在現代城市裏呆久了,並不了解鄉村裏的社會規則,找來的外力,遠遠比不上得力的娘家人,農村人習慣有事情內部商議,這種事情找公安,不到一定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她扶著何春花站起來,當即就道:“好!我去村口找趕車的駝背叔,請他明兒一早就去送信,娘,你放心,這群人肯定不會得逞的。”
餘禾難得沒有顧及嬌嫩的皮膚,直接小跑在路上。
餘禾為了避人耳目,特意抄小道走的,但還是有閑下來乘涼的村民看見她。
一個正在樹蔭底下納鞋底的嬸子看著餘禾急匆匆地樣子,招手就想問,被旁邊的人攔了下來,“你幹什麽呢?”
“欸,不是,我看何春花家的閨女跑的那麽急,想著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想問一問呢,都是一個大隊的,要有什麽事,能幫一把是一把,她家到底連個男人都沒有。”
攔她的人,一臉怪氣,湊到那嬸子耳邊小聲說,“你是一點沒聽說啊,那是餘家的老太婆逼何春花改嫁咧,這種事我們外人哪好摻和的,是人家自己的家務事,咱們啊,就當沒聽見沒看見,曉得不?”
納鞋底的嬸子聞言,也不多說什麽了,就是搖搖頭感歎,這世道對她們婦道人家可真難。
嘴上這麽說,卻不再流露出半點要幫忙的意思,蓋因為這種事在鄉下已經司空見慣了,大家都形成默認,不能摻和進去。
是鄉下不成俗的規矩。
餘禾好不容易跑到了村口趕車的駝背叔家裏,急匆匆的拜托他明兒趕車的時候,一定要去紅霞大隊,給她大舅,還有外公外婆一家捎信。
餘禾甚至還留了點錢。
在駝背叔信誓旦旦的應承之後,餘禾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她回去的路上也就慢了許多,剛剛趕著過來,差點沒有累岔氣,尤其是她現在還不怎麽運動,唯一一點能幹的輕省農活還死活都托給楊懷成代勞了。
等到餘禾快到家的時候,一顆石子砸到了她的腳邊,餘禾順著方向望去,發現是有段日子沒見的姚望偉。
當然,這個有段日子沒見,不是因為姚望偉或者餘禾刻意避開對方,整個赤嵩大隊就這麽巴掌點大,就算想避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是因為姚大隊長最近在四處給姚望偉活動,期盼著能給姚望偉在縣裏謀劃個一官半職,大的不說,能在街道辦事處裏留下一個名字,他就心滿意足了。
但姚大隊長顯然沒有這麽大的能量,所以除了靠七拐十八彎的親戚關係,再一個就是舍得花錢,隻要願意花錢,疏通關係,區區一個街道辦的工作人員,還是沒那麽難的。
就是姚望偉自己也住到了縣裏邊的親戚家裏,這樣有什麽消息立刻就能收拾的體體麵麵,提著東西就可以上門。
就是因為這樣,餘禾才好一段日子沒看見姚望偉。
餘禾望了眼四周,不少土屋,周圍的是鄰居,而且現在正是下了工,晚飯的點,好幾家煙囪都旋著黑煙,時不時還能聽見村裏成群結隊的土狗們狂吠的聲音。
在這種情況下,姚望偉再囂張估計也不敢做什麽。
真要是做什麽,餘禾還可以直接拿他工作的事威脅他。
現在姚望偉工作的事才落實了一半,正是組織上考察人品的時候,比起餘禾,真正害怕的要夾起尾巴做人的應該是姚望偉。
所以即便是對方知道自己欺騙了他,餘禾也不害怕,她大大方方站著,淺淺微笑,“姚同誌,請問你有什麽事嗎?”
姚望偉知道自己被餘禾忽悠了以後,心裏氣憤了很久,可當他再見到餘禾的時候,明明她是那麽的理直氣壯,仿佛根本不把之前騙他的事情當一回事,可目光在觸及到餘禾美麗白皙的麵龐,還有蒲柳一般婉約的身段,以及那紅豔柔軟的唇時,不管是什麽火氣都消了。
他甚至有閑心哄一哄她,女人嘛,就是驕縱,他也願意多花點時間教導她,給她嗬護,誰讓她夠美呢。
所以姚望偉眼睛頂著餘禾的臉,覬覦的神色在眼底浮現,他甚至對餘禾好聲好氣,滿臉的笑,“我說禾禾啊,你這麽快就和哥哥我生疏了不成?
隻不過,你無情,我卻有意的很。
我一聽說你家裏除了事,立刻就趕過來了。我可是剛從縣裏回來,一路勞累,那是衣服也沒換,飯也沒吃,專程就為了你來的。”
姚望偉說的好聽,餘禾可不會當成一回事,她臉上的表情漸漸變淡,就連拿若有若無的微笑似乎都帶著一股說不明的嘲諷。
這身形容姿態,頗有點像是楊懷成。
他在應付什麽可笑的事物時,也常常是這副表情動作。
餘禾知道姚望偉肯定不懷好意,但她不怒反笑,笑得清麗脫俗,是窗前散發幽香的百合花,讓人移不開目光,隻想細心澆灌,“哦,所以你是來幫我的?”
“當然。”姚望偉把胸脯挺得更直一些,有心想要炫耀自己身上嶄新的藏藍色工人裝,彰顯自己的體麵,“不過,這種事情太傷鄉裏和氣了,就算我爹在大隊裏說一不二,也不是件簡單的事。
禾禾妹妹,你總不好不勞而獲吧。”
餘禾移開眼睛,噗嗤一聲笑了,那一笑仿佛百花盛開,勾人心魄。
姚望偉平時挺聰明的,但是在絕對的美色麵前,智商一時打了漿糊,隻以為餘禾事對自己的提議動心了,他如同受到鼓舞一般,情緒激昂的繼續說,“隻要你願意嫁給我,你家的事情就是我家的事情,我爹不會看著親家母受欺負的。”
如果是以前,姚望偉或許還不會這麽費盡心思,可是現在的餘禾容貌實在太過出色。
想要跨越階級,除了頂尖的智商,恰當的情商,不差的樣貌,還有一樣足以秒殺一切的東西。
真真正正的美貌,讓人見之忘俗,從此以後魂牽夢縈。
而餘禾,就有這樣的美貌。
她真的出色的越來越美了,姚望偉多少有點見識,他知道,如果餘禾真的能走出這個被崇山峻嶺包圍的小村子,一定會有很多人願意為她的美貌買單,即便她窮,她學識不高,可她這份真正的美貌,會有許多人願意娶她。
將她捧在掌心,她所需要的一切都不需要爭搶,自然會有人搶著送到她麵前。
姚望偉現在做的,也不過是趁著餘禾還沒有真正綻放的時刻,試圖將她藏在這個小山村裏。
餘禾就知道姚望偉的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看他一副自我膨脹,連臉都憋紅了的樣子,餘禾的心裏產生厭煩,但麵上還能保持理智應付他。
“謝謝你,但是不必了,我不想這麽早嫁人。”
餘禾說完,轉身就走,不給姚望偉任何挽留的機會。
可即便是被這麽直白強硬的拒絕,姚望偉的臉上依舊看不出任何生氣的神色,他癡癡的看著餘禾婀娜的背影,風帶動空氣,姚望偉甚至覺得自己聞到了餘禾身上的花香味,實在叫人陶醉。
等到餘禾回家之後,直接把門鎖了,還在鎖上麵再加了一條鐵鏈,再鎖上一遍。
遇到這種人渣可真是叫人惡心。
回到房間以後,餘禾就去安慰何春花,告訴何春花已經偷偷托了駝背叔捎口信,最遲等到明天中午,何家人一定能趕過來,到時候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何春花不是懦弱的人,麵對嬌嬌弱弱的女兒的安慰,她歎了口氣,轉而抱住了餘禾。
“讓禾禾為娘擔心了,是娘不好,你這麽好的樣貌,怎麽就投生到我的肚子裏呢,要是能投個城裏工人階級或者幹部家庭這樣的好人家就好了。”
餘禾緊緊抱住何春花的腰,甕聲甕氣的說,“娘,你不要這麽說,能做你的女兒,明明就是我上輩子積來的福分,你怎麽能說這種話呢。你是世上最好的娘,最最最好的。”
餘禾平時可以嘴甜騙人,但是今天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發自肺腑。
然而等到了第二天,一直到下午,何家人也見不到蹤影,枉費何春花特意向姚大隊長請假,甚至比平時多炒了碗蘿卜幹炒蛋,雖然蛋隻有一點,大部分還是蘿卜幹,但也算難得的美味了。
可惜,直到金黃的蛋徹底失去溫度,變得暗沉,也沒有等來何家人。
何春花臉上的神情也一點點變冷,漸漸不說話。
餘禾則是在屋子裏轉悠,來回踱步,“不可能的,一定是出了什麽事,大舅他們不知道我們這裏的情況,我要去問問駝背叔!”
何春花攔住餘禾,“算了,別去找了,就算現在找了也來不及。
你放心,我不怕他們,就算明天拖著,我死也不出門,我就不信男方家看到我大鬧婚禮,還能願意娶我。”
餘禾的手放在何春花的肩上,欲言又止,“娘……”
“我沒事,你放心去睡吧,這麽多年的大風大浪你娘都過來了,還怕什麽?”何春花輕輕拍了餘禾若蔥白的指尖,溫聲安慰。
餘禾一步三回頭地回房間,卻並不放心。
她思忖半晌,最終還是翻了窗戶,準備出門。
然而就在她剛走出家門沒兩步地時候,迎麵撞上了一個熟人,是楊懷成。
餘禾出門就是為了找楊懷成的,她沒想到兩個人會這麽直接碰上。
餘禾也顧不得像往常那樣捉弄楊懷成,她直接道:“你應該知道我娘的事情了吧?”
楊懷成難得在麵對餘禾的時候,還是緊蹙眉頭,神情鄭重的,看起來多了點能壓住急催欲來風雨的沉穩厚重。
他開口的聲音微沉,“我原以為你母親的娘家人會來鬧,但卻沒有,一定是中途出了什麽變故。
明天就是他們強迫人的時候,我想你現在應該還沒有找到辦法?”
餘禾就是想著楊懷成多少是個頂配版升級流男主,每次出事都是自己解決,從來不像那些後宮文,男主一出事,就是各路美人輪著相救,不但煩惱解決了,甚至還能抱得美人歸,因此才準備去找楊懷成,想讓他幫忙出出主意,沒想到他自己先來了。
餘禾配合的點頭,她看著楊懷成,沒有了平時的嬌縱任性,而是認真平靜的問他,“你有什麽辦法嗎?”
楊懷成點頭,“有,但可能頗為麻煩。
我們去找公安吧。”
“公安?”餘禾愣了半晌,可就她自己知道的,這個時代公安的權限雖然大,但是在管理農村家務事上,未必真的合適。
可現在情形實在麻煩,隻能先管眼前了,後麵的事再提。
隻不過……
餘禾想到了什麽,蹙眉擔憂的問,“可是來得及嗎?”
楊懷成點頭,“來得及,我說動了其他知青,明天他們會先攔著,等到我們把公安請回來,他們才會離開,為我們拖延時間。”
這倒確實是個辦法。
餘禾想說什麽,她突然神色慌張,整個人一下子就不好了,她拉著楊懷成就往自己家裏的方向跑。
楊懷成其實比餘禾還要了解她自己,見到餘禾這副樣子,他連多一個字都沒有問,直接把餘禾背在背上,健步如飛,速度極快的往餘禾家裏跑。
比起餘禾先前,不知要快了多少。
偏偏他的脊背寬厚,一點也不膈人,明明跑得很快,卻出乎意料的穩,讓人覺得是值得信賴一生的人。
隻不過餘禾除了稍微安心一點,沒有功夫再想其他的事,滿心滿眼隻有何春花。
好不容易到了餘禾家,餘禾沒有從自己房間的窗口進去,而是帶著楊懷成直接跑到何春花的窗戶邊。
果不其然,平時關的嚴嚴實實的窗戶大開,裏麵傳出聲音被捂住的嗚咽聲。
餘禾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從旁邊抄起根木棍就爬了進去,往強迫何春花的男人頭上來了一下。
她以為這樣一擊能讓男人倒下,結果反而激怒了男人,他捂著出血的後腦勺,就要向餘禾襲來。
夜晚雖黑,可有明月清輝,柔和的照亮世間,男人很輕易就看清餘禾的麵容,至少那精致的輪廓,清麗的眉眼瞧得清楚。
男人的眼睛蹭亮,“黃雲霞果然沒騙我,老的風韻猶存,小的美若天仙,一娶娶倆,嘖嘖嘖,劃算!”
在男人令人作嘔的目光中,他即將撲向餘禾,誰料在下一刻,雙手就被一雙寬大的手製住掰斷,又被一腳踢中肚子,隻能躺在地上哀嚎。
楊懷成雖然想多給他來幾下,好好教訓這個人渣,可也知道動靜太大會引起鄰居注意。
這次和上次不一樣,這次賊人進了屋子,又跟何春花有接觸,如果他沒猜錯,他就是明天要娶何春花的人,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會提前一個晚上跑過來,但這事一旦傳出去了,他會受到什麽製裁不清楚,何春花卻很有可能因為當地保守的民風而不得不嫁人了。
所以楊懷成趁田安誌叫出聲前,眼疾手快的往他嘴裏塞了一塊抹布,還拿繩子把他五花大綁,用的是殺豬時用的死結。
製服住田安誌以後,楊懷成像是拖豬一樣,把人拖出去,體貼的把空間留給餘禾還有何春花。
即便是楊懷成,也能看出來,這種時候,他不適合留在這裏。
餘禾是從牽牛花向她發出尖利的叫聲時,就急匆匆趕回來的,來的及時,除了衣領子破了點,臉上還有傷,其他基本沒什麽大事。
餘禾抱住何春花,何春花卻顯得很冷靜,不像是電視劇裏受了非禮就哭哭啼啼的人。
何春花甚至還拍了拍餘禾的肩膀,安慰她。
等到何春花換了件衣服,跟餘禾一起出來的時候,麵色很沉靜。
因為何春花先前就發現兩個人談戀愛了,現在又是這種時刻,不好計較太多,所以何春花沒有怎麽逼問楊懷成。
而楊懷成還有何春花,則把兩個人晚上商量好的事情說了。
誰料何春花並沒有事情得到解決的喜悅,她麵色依舊平靜,目光清明,她的臉在煤油燈昏暗的光暈照耀下,顯得很昏黃,但出乎意外有點持家的柔美。
細究起來,何春花雖然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但比起其他在田裏勞作的同齡婦女,真的很耐看了。
她坐在椅子上,說不出的靜謐,仿佛和昏暗的光線,遠處能吞噬人的寂靜黑夜融為一體,她說,“我知道了,就按你們說的辦。”
楊懷成和餘禾稍微收拾了一下,就要按照設想好的出去,然而在快要跨出門的時候,何春花突然說道:“懷城,你是個好孩子,我們禾禾任性,恐怕要你多擔待。”
冷不丁被嶽母提及,楊懷成怔住,可他無論是學識還是修養都很好,他對著何春花彎腰低頭,姿勢和態度都很恭敬,可以看出來,楊懷成是真的尊敬何春花,“您放心,我會照顧好禾禾的。
她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
何春花這才放心。
然而等到第二天的時候,知青們和接親的人同時到達,不管是誰敲門,屋子裏都沒有人回應。
何春花把所有的門窗都給關上了。
白天浮亮的光線把空氣飄**的灰塵照的很明顯,它們肆意傲遊,減去了不少來自太陽的可怕紫外線。
何春花沒管外麵的喧鬧,她的目光落在最上方的橫梁上,眼前似乎還能浮起當初餘大壯還活著的日子。
多好啊!
可惜她現在太累了,真的活不動了,怎麽人人都要逼她呢,一個寡婦,礙著誰了?
與其隨隨便便被逼著改嫁,還可能拖累餘禾,在何春花看來,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而她也終於可以去地下見餘大壯了,也不知道這些年餘大壯在地下過得怎麽樣,記不記掛她。
更何況,按照何春花對娘家的了解,她死了,事情鬧大了,餘禾肯定會被接回何家,她大哥大嫂都是厚道人,說不定餘禾的日子能更好點。
從昨天晚上開始,何春花就想通了,她無論如何都不能連累餘禾。
想到這裏,何春花的心堅定了不少,她把麻繩往房梁一扔,打好了結,脖子往前伸,慢慢閉上眼,用力踢倒凳子。
就在何春花以為這輩子就這樣結束的時候,門被一腳踹開,力氣大到整扇門都倒了。
那個許多年前闖到她麵前哭的小夥,再一次闖了進來,他拔出木倉,直接打斷繩子,何春花落在了地上。
劉同光把何春花從地上扶起來,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厲,“人活著比什麽都重要,有什麽過不去的坎?
你知道多少人想活都沒機會嗎?”
這說的應該就是劉同光那些沒能下戰場的兄弟,尤其指餘大壯。
何春花當時確實萌生了死誌,現在被劉同光一質問,心裏慚愧,但依舊不樂觀,“活著做什麽,被人家算計著改嫁?我沒了丈夫處處受苦,沒人能瞧得起我,當初活著下戰場的怎麽就不是我家大壯呢?
他要是活著,級別不比你低,禾禾現在得過得多好,那就是首長的女兒。
可是現在呢?
我可以受苦,可禾禾不能被連累!!”
一提到餘大壯,劉光同就像是被戳到命門,啞了聲音。
但當劉同光看著這樣生無可戀的何春花時,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勁頭,情緒反倒是平複下來了,他用極為冷靜且深思熟慮的語氣,重新向何春花承諾,“如果你是怕眼前這些,我有辦法。
我可以把這些事情都解決。
然後認餘禾做女兒,隻要我活著一天,我就護她一天。
至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