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回去的路上,餘禾一直在想自己應該怎麽辦,這種局麵,她應該怎麽破局才好,可思來想去,怎麽都不對。

唯一的契機,恐怕就是姚望偉說的即將波及到底下各個大隊的工作。

她心情沉重,步伐也慢了下來,每一步猶如千鈞重。

可她同樣知道這是自己的機會,隻要自己選擇對了,度過最困難的一年,將來就能撥開烏雲見晴天,所到之處萬丈光芒。

好不容易回到了家,餘禾才喂何春花吃下藥,就準備去廚房做飯。

等到進了廚房,剛才想的那些便通通遠離了腦海,因為她根本不會用農村的土灶,燒火尤其難。經過一次次的塞柴火,點火柴,不斷的失敗之後,餘禾簡直要氣餒了,她煩躁的托住下巴,把火鉗往地上一扔,肉眼可見的沮喪起來。

正當這個時候,廚房外的窗戶傳來有序的三聲敲擊聲,間隔了一會兒,敲擊聲又響了起來。

餘禾福至心靈,一下就想到了來人是誰,她快速起身,像隻靈巧的雀兒,湧到窗戶前,楊懷成的身影映入眼簾。

現在的餘禾,也顧不上責怪楊懷成,或者挑剔他一番,而是如蒙救星,抓住楊懷成結實的小臂,興奮不已,“你下工了?你會做飯吧,快來幫我。”

言語之間,一點客套的意思都沒有。

楊懷成好不容易下工,連口氣都沒喘,就從知青點趕到餘禾家,誰知道人家一點都不客氣。

但他習慣了餘禾的性子,並沒有生氣,而是順從餘禾的要求,動作麻利的爬過窗台,長手長腳被迫坐進了灶膛前的小竹凳上。

什麽也來不及說,就開始把被餘禾胡亂塞進灶膛的柴火取出來。

他熟練的用旁邊的砍柴刀削下木片,點燃火柴,把木片燒著,再放進灶膛,慢慢添柴。在餘禾手裏像是世界難題的燒火,楊懷成隻用了短短幾分鍾,火燒得又快又旺。

如果楊懷成也是從小在農村裏長大的也就罷了,可他實際上是個城裏人,出生的時候,祖國已經誕生,在北平過的生活不說養尊處優,可也備受關懷,家裏還有保姆。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這麽一個大院裏長大的少爺,到了鄉下竟然真的樣樣齊全,熟練的做著農活家務,不輸任何一個土生土長的人。

就算是餘禾也不得不承認,他能成為升級流年代文的男主是有原因的。

這樣的人不贏,很難說的過去。

可以鮮衣怒馬,和大院子弟們在北平快意人生,也可以屈尊在油汙黑亮的小破草屋做飯,不管是哪一種,始終神情安穩不卑不亢。

這種人內心強大,無論身處何種境地,都能安之若素。

不是環境為他附加了價值,而是他在,周圍的一切才有了價值。

餘禾深深的看了他幾眼,思量著自己的打算。

楊懷成燒完火以後,繼續問餘禾,“火燒好了,我聽說餘嬸病了,熬粥可以嗎?”

餘禾嗯了一聲,“好。”

楊懷成卻沒有立刻動作,他把自己拎著的用網繩裝起來的東西遞給餘禾,“這裏有一些藥,聽說餘嬸病了,我挑了一些可能可以用上的。”

餘禾並不客氣,她接了過來,匆匆一掃,發現裏麵有枇杷膏,還有一整板的安乃近,還有不少其他藥。

一看就很齊全,楊懷成接二連三的送東西,隻怕把家裏準備的藥都掏空了,但基本都是好東西,餘禾直接收了下來。

楊懷成動作熟練,不但熬了粥,而且還能把粥熬出米油,一看就很好吃,他還炒了兩個清淡的小菜,又了烙麵餅。

他叮囑餘禾,如果他晚上下工晚,她又不會做飯,何春花還病著,她可以先吃麵餅墊肚子,他一下工就會趕過來。

餘禾都記下了。

而在餘禾出廚房找東西的功夫,楊懷成就離開了,他還要回去,下午要繼續上工。

但鐵鍋和灶台他都擦過清理一遍,桌上還多了兩碗用碗蓋上的紅糖薑水。

他走的匆忙,隻來得及寫下囑咐的話,行筆匆匆,字跡龍飛鳳舞,很是好看。

“灶上兩碗紅糖薑水,你和餘嬸各一碗,萬勿嫌辣不喝,昨夜受驚寒氣入體,你雖未發燒,亦不能小覷。我先行上工,傍晚再來。

楊懷成留。”

餘禾看著滾燙的紅糖薑水,漂亮嬌豔的麵龐下意識浮起笑容,她雙手捧著紙條,並沒有動作,而是有些愣神。不論餘禾是怎麽想的,楊懷成確實對她很好。

等回過神之後,她沒把紙條扔掉,而是對折放進口袋,拿起粗陶大碗,準備淺淺喝一口,嚐嚐味道。

這一嚐,可把剛才不同的情緒都給戳破了,她被辣得直皺眉,甚至咳嗽幾聲。

太難喝了!

餘禾下意識就要把碗放下,但在快要放到灶台上的時候,腦海裏乍然想起楊懷成紙條裏的話,她撇了撇嘴,重新把碗捧起來,皺著眉頭,屏住氣,把碗裏的紅糖薑水一飲而盡。

然後猛地伸出舌頭,用小手一個勁的扇風。

真辣啊。

餘禾在心裏麵告訴自己,她是因為不想病倒才喝的,她病倒了,就沒人可以照顧何春花了,才不是因為楊懷成。

她不會喜歡楊懷成!

餘禾在心裏告誡自己。

然後,她就帶著熬好的粥進去照顧何春花。

何春花難得病一場,好的自然比別人要慢,餘禾又不能一下子什麽都會,所以接連好幾天都是楊懷成過來幫忙。

他知道餘禾所有的口味,還能貼心記下何春花的,不管餘禾做什麽,哪怕是故意發脾氣作弄他,他也能應付得來,甚至照顧到餘禾的感受。

哪怕是短短幾天,餘禾也能感受到,身邊待著楊懷成這樣的人,很難不淪陷。

眼看何春花馬上就好了,即便餘禾想要勸她再休息休息,她也執意要起來做飯上工,還說就一點小咳嗽能怎麽樣,再躺下去人就發暈了。

餘禾沒有辦法,隻能聽何春花的。

隻是,餘禾很擔心楊懷成不知道情況,照常像之前一樣到窗前,最後被何春花發現。

然而不知道是為什麽,楊懷成今天中午竟然沒有來,僥幸避過了修羅場,但餘禾不免驚訝,他難不成是發現了何春花今天在廚房裏嗎?

多想無益,既然想不明白,餘禾就暫且不去想那些。

等到晚上的時候,餘禾一個人坐在房間裏,有一搭沒一搭的梳著頭發。

她的門前響起熟悉的有節奏的敲擊聲,餘禾穿著土布縫製的長袖長褲,除了醜了點,並沒有需要避諱的地方,她把梳子放下,走到窗前推開木頭做的窗戶。

楊懷成沒有進來,他站在窗前,外頭的夜漆黑,卻有一輪圓月在楊懷成的身後,天空被照成黑藍色,他就像是踏月而來,帶來了滿室清暉,屋外屬於草木的清香也湧進餘禾的鼻間。

他一看見餘禾,就對餘禾淺淺露出微笑,溫潤似玉,如切如琢,他麵容俊美,讓人難以移開目光。

難得看到他也有情緒外露的一麵,像是少年郎私會心愛的少女,心思浮動。

在餘禾好奇他為什麽會來的時候,楊懷成陡然攤開手,餘禾才看清他手裏放著個草繩裹住的荷葉包,還有香味從裏麵飄出來。

“這是什麽?”餘禾好奇的問。

楊懷成把荷葉包放在窗台上,解開草繩,烤得金黃流油的雞出現在餘禾的麵前。

“叫花雞,我和趙言生,還有袁清朗他們一起去山上捉的,其他人清理醃製,每人都分到了不少。”

現在政策嚴,一般是不讓隨便上山打野,都是公家的財產。

但是這些管不到知青,他們從城裏來,不像大隊裏的人,被管的嚴,又都是年輕人,多了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膽氣。

餘禾來這邊之後,基本沒有吃過肉,就連養傷那段時間每天吃的一個雞蛋都要引起村裏其他人的羨慕,更別說肉了。

這年頭,也就過年的時候能聞到零星肉味。

餘禾這麽多天,難得笑的真心,眼如彎月,笑容燦爛。

不僅是因為終於能吃上肉開葷,更是因為踏月而來的這份彌足珍貴的心意。

她被另一個人懷揣所有真心,捧著疼寵。

餘禾拿起一塊雞腿,嚐了嚐,味道真的很好,有滋有味,最重要的是有油,吃的肚子都熨貼了,香到了心裏。

楊懷成始終笑著看餘禾吃東西,他的眼裏隻有餘禾,仿佛隻要餘禾開心,他就算不吃不喝也已經心滿意足。

寬厚、包容,願意拿出一切寵溺餘禾。

餘禾注意到楊懷成的目光,她沒想那麽多,隻覺得自己吃獨食不好,所以扯下一塊肉喂到楊懷成嘴裏,小腦袋揚著,十分驕傲,“怎麽樣,我對你好吧~”

“嗯,好。”他看著餘禾驕傲的模樣,滿臉笑意。

見他配合自己,餘禾笑得更燦爛,理直氣壯的說,“所以你以後得對我更好,言聽計從,我說一你不能說二,知道嗎?”

楊懷成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餘禾,溫柔繾綣,“我知道,你說一我不說二。”

餘禾滿意點頭,像是驕傲美麗的小孔雀。

楊懷成神色卻晦暗了些許,這樣好的餘禾,應該享受世上最好的一切,可現在卻屈居在破敗的土屋裏,偏遠落後的小山村,掩埋著她本該如明珠般的光華。

這裏的一切,都和她不襯。

餘禾不知道楊懷成此刻的心思,她隻覺得自己應該獎勵一下楊懷成,所以又撕了一塊帶著皮的雞肉,親手喂給楊懷成。

說是獎勵,實際上是餘禾根本就不喜歡吃皮,把自己不喜歡的給楊懷成。而且,如果真要深入討論的話,這份烤雞是楊懷成帶來的,卻莫名成了餘禾獎勵楊懷成用。

楊懷成怎麽可能不知道餘禾的小心思,他和餘禾一樣,不喜歡吃肥膩的東西,但卻沒有揭穿她,而是配合著她。

星光璀璨,樹影蟬鳴,在崇山峻嶺中的某個渺小到如塵埃大小的地方,情竇初開的男女趁著夜色私會,萬物皆是見證,亦是深刻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