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幾日後, 金魏又來報此事。
此時的倪庚已把京都的事安排妥當,準備親自到大杭的東西南北走一趟。他聽到金魏報告說:“涼都馬場的老場主在年初過世,新任接替之人不擅經營,把馬兒都賣了, 如今馬場已不複存在, 好在我們找到接手的下家, 那些北馬已被收入。”
“其它的呢?”倪庚手裏把玩著一支玉簪問道。
玉簪上鑲嵌的一點金恍了一下金魏的眼,他認出,這是戚姑娘經常戴的一支簪。
金魏自問對戚姑娘絕無冒犯之心,隻是他回對方話時,不能盯著人家的臉看,他又高出戚緩緩太多, 目之所及正好到戚緩緩的頭上。這隻簪被他盯了很多次,自然記住了。
想來戚姑娘走時是一身新娘重妝的打扮, 這根簪就被留了下來。
這些想法不過在金魏心中不動聲色地刹時劃過,不耽誤他回話。
“遼陪的場主獅子大開口, 頗有坐地起價之意。”
“他要多少?”
金魏報了金額, 倪庚道:“他可真敢要, 這是看準了他的馬場離東部戰區最近,想要借此發筆橫財,然後收手不幹了吧。”
金魏:“崔宸確有此意,他那馬場勉強維持, 不大掙錢。”
“想多掙錢可以,但也不能漫天要價。”
金魏不太確定道:“殿下的意思是,不給他?”
倪庚把玉簪收到袖中, 抬眼道:“給他。但不是隻收他的馬,他的馬場也一並要了。他不是要收手養老嗎, 那就成全他,但他的馬場必須歸朝廷所有。”
倪庚雖還沒了解成凍的情況,但以遼陪涼都兩處馬場來看,他意識到,朝廷要掌握北馬的資源。今日折手,就吃虧在朝廷對此的疏忽,不能任這種情況再發展下去。
連塔塔那樣的小部落都知討好它的上附國,要來馬匹與兵器,竟一時讓它從個不起眼的部落,成長為與攏羌可一爭的大部落。大杭於兵器上不需求助任何人,但馬匹的問題被這次異象天氣暴露了出來。
倪庚道:“這是好事,等出了大事再暴露問題豈不晚矣,如今算是亡羊補牢。”
金魏點頭:“遼陪的位置的確好,可隨時援助東部,收了這個位置的馬場確實有利於東部的戰事。”
他頓了一下接著說:“最後就是這成凍,陳場主一聽是打戰所需自沒有二話,隻是他家新近與攏羌開通了交易,剛把一百二十匹上好的北馬運過去,致使場內能派往東部的馬匹數量並不多。”
倪庚看過去,眼中有一抹厲光閃過。他語氣肅然起來:“成凍賣了馬匹給攏羌?”
金魏就了解到的情況稟道:“屬下帳中徐藝明是這樣報告的。”
倪庚忽然起身,在書案堆積的文書上翻來找去,一邊找一邊問:“攏羌與塔塔新近的戰況有沒有報上來?”
金魏回想了一下道:“七日前來了一封,近日的還未到。”
倪庚住了手,把手中被他翻找出的文書往桌上一拍:“成凍的馬場不是一直都不與攏羌做生意的嗎,怎麽忽然改弦易轍。”
金魏:“不清楚,屬下馬上派人去查。至於成凍馬場這樣做的結果就是,陳場主最多隻能出三十匹北馬給東部運過去。”
倪庚問:“這是他的全部了?”
“當然不是,是除卻種馬與留存後的數量。”
倪庚在心裏算著從涼都與遼陪最終收來的馬匹數量,夠倒是夠了,東部的馬匹並未全軍覆滅,異象天氣也已結束,隻要待馬匹到位,東部的危機即可解除。
倪庚現在煩心的不再是此事,而是北部邊境的局勢。
好不容易那塊地區崛起個塔塔部落,可以不費大杭一絲兵卒,以及他過多的精力,就可完美牽製住彪悍且擅戰的攏羌一族。如今被成凍馬場這樣一弄,塔塔部落難逃沒落之勢。
塔塔如何倪庚並不關心,他在意的一直都是攏羌,雖攏羌年年表忠心,歲歲來上供,但倪庚對這種好戰勇猛的外族之勢一直以來都保持著嚴苛的防備之心。
大杭國土的特征,四周除最主要的敵人拓石以外,還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其餘外族勢力,大杭不得不防。
倪庚常年自繪輿圖,這些外族在他心中無比熟悉,各族首領、家族成員以及細務他都能張口道來,如今熟悉且被他頗為忌憚的一族發生了變化,倚靠著大杭的馬場讓他們變得更加強大,這不得不令倪庚往心裏去。
倪庚心裏有了成算,他道:“如你剛才所說,速速派人先行探查,倒也好,我正愁聖上不會同意我巡查版圖一事,有了此事,想不走這一趟都難了。”
三日後,倪庚帶隊出發,出了京都幾日後,金魏派出的人傳來消息。金魏把紙筒遞到倪庚手中,倪庚打開看到內容。
裏麵寫著陳場主與攏羌做交易的始末,是一個叫王統的男子在中間穿針引線,且這人已入夥陳麒的馬場,成為了二東家,有關攏羌的事宜都是他在管著,陳麒並不參與其中。最重的人一點,這個王統是京都人士。
倪庚首先想到柳望湖,這會是柳望湖的最終目的嗎,拉攏其他遍布在大杭周圍的外族?
本還沒決定先往哪邊行的倪庚,再無猶豫徑直朝北而去。
成凍城中,王統這兩日有些坐立難安,京都來了人,倒不是來抓戚緩緩的,是來為了東部戰事要馬的,但這也值得引起他的注意。
他越發慶幸在與陳場主合夥一事上,戚緩緩讓他出麵頂在前麵,而她則是把更多的時間放到了攏羌那邊,回來成凍的時間越來越少。
王統本打算書信一封給戚緩緩,但受她謹慎行事的影響,他怕這封信落到別人手上,引起未知的後患。
信不敢寄,讓人傳話也不行,就算是他們新招的夥計,也不有全然信任。信任也是要分情況的,這種於他們身份有暴露風險的傳話,他沒有把握不被出賣。
王統與京都來人及東部來人打過照麵,他倒沒什麽好怕的,除卻宋丘知道他與京都的聯係以外,不會再有人知道。
若查到他頭上,也隻能查到他是從京都來成凍的。公子早在行事之前,就已把他的新身份偽造好了,確保他崔吉生活過的痕跡全無,他是從小就生活在京都的京都人士。
所以,王統不為自己擔心,他希望這些人帶著馬匹走之前,戚緩緩都不要回來才好,這樣最為穩妥。
可對方拿了馬後,隻有東部戰區的人走了,京都的人不但沒走,反而後續又來了一批。表麵看是要與陳場主打好關係,為日後北馬東調做準備,但這些人話裏話外皆有試探之意。
尤其是最近的一次宴飲時,名為徐藝明的兵長忽然與他道:“聽陳場主說你還有個妹妹,很是能幹,隻身進入攏羌不怕辛苦,當真是京都女子比都比不了的。”
看似閑聊,話也隻說到這裏,然後就是舉杯讓他痛飲,好似真的隻是隨口一問,但王統知道,若對方是在試探的話,他該是露餡了。他太過緊張與在意,表情沒有隱藏好。
回去後,王統覺得不能心存僥幸,把希望寄托於戚緩緩不歸上,他要想辦法提醒她。
王統最終寫了信,他的親筆信,在信上他沒有任何提醒戚緩緩不歸的字句,隻是把京都以及東部來人買馬的事說了,還像聊家常一樣,告訴戚緩緩,這幾日與京都來的大人喝了酒,聊起京都的舊聞舊貌,讓他既起了思鄉情又解了思鄉情,很是感慨了一番。
王統相信,以戚緩緩的聰明勁,一定會明白他信中意思的。
“殿下,前方傳來的,請您過目。”
倪庚稀鬆平常地把信展開,漸漸地他臉色巨變,把信快速收起後,下了命令:“全速前進!”
金魏不知發生了什麽,但見殿下如此失態,難道北部邊境有變?他不由得擔心起來,疾行中問殿下:“殿下,可是邊境有變?”
倪庚沒有即時回答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不是邊境之事,還未可知。”
這話說得金魏越發不明,到底出了什麽事?待他看到殿下在每日隻留兩個時辰的休息時間裏,把帶在身上的玉簪拿了出來,他忽然就明白了。
“京都人士王統,剛到成凍不足一年”還有“身手敏捷,幫助陳場主化解了攏羌的偷襲”這些信息聯係在一起,都指向了另一個可能,王統不是柳望湖的人,而是宋丘的,他極有可能就是帶走戚姑娘的宋丘的幫手。
至於殿下為何會語焉不詳,不與他明說,金魏也有了心酸的解讀,殿下這是怕失望啊。
這一年裏,每次傳來可疑線索時,殿下都有把握戚姑娘要被找到了,但沒有一次是真的,殿下失望了太多次了。殿下雖不說也沒怎麽表現出來,但心裏是難受的吧,已經開始不敢再抱有希望,連與他都不再明說。
一路疾馳到極北之地,明日就可以進城了,倪庚要求全隊停下來,反倒不急著進去了。
他讓眾人換了妝扮,皆扮成了南來北往各族商人的模樣。易容術早幾年殿下在邊境打仗時經常使用到,那場戰事結束回到京都後,殿下就不再這樣裝扮了。
如今此術又被拾了起來,一時看得金魏呆住,殿下的這手易容術使得真是出神入畫,任他都要認不出來了。不僅僅是妝容,殿下連口音都變了,說得標準的拓石語,這也是殿下在打仗那些年裏學的。
“怎麽,不適應了?”倪庚看金魏的表情,問道。
金魏如實道:“是有一點,殿下這都多少年不這樣了,屬下一時難查,真的認不出殿下來了。”
倪庚:“認不出來就對了,若還能像當年那樣騙到你,說明我的技藝沒有退步。任她,也會被我騙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