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宋丘看了郡主一眼後道:“此事不是我本意, 但內裏詳請我確實不便告之,郡主責問的對,但我已盡量把實情相告。”
郡主道:“宋大人膽子不小,敢動時王的人, 你是不是想著, 若我肯認下那日的事, 時王會看在我的麵子上放過你。”
宋丘訝然了一下,然後他暗自笑了笑,再抬頭時回郡主道:“郡主這樣想無可厚非,就當我也是這樣想的吧,但在太後麵前所言是我的真心話,一切憑郡主裁決。”
“你這人挺討人厭的。你回去吧。”郡主未置可否, 冷哼著說出這句話,奴仆就來送客了。
宋丘行別禮後, 離開了忠義府。
郡主看著宋丘離開的方向,喃喃自語:“什麽話都直接往外說, 讓我怎麽接, 這種人真討厭。”
話是這麽說的, 她的婢女文秋卻看到郡主的臉色緩和了下來。
文秋是自打郡主從邊境回到宮中就一直跟在她身邊侍候的老人兒,對郡主的一切都很了解,郡主嘴上對宋大人不客氣,但在見過宋大人之後的樣子, 就已說明她對宋大人沒之前那麽抵觸了。
文秋問道:“郡主會聽太後之言,認下這門親事嗎?”
郡主:“誰說我要認下了。”
文秋捂嘴一笑,郡主反應過來 , 不過是一句正常的問詢,她有點敏感過度了, 還被這丫環笑了。
文秋正經道:“太後今日是跟您剖了心的,奴婢不才,但見剛才宋大人的作派,倒是個堂正君子。”
郡主不以為然,又覺她的話無法反駁,最終化作忸怩:“君子有什麽用,也得看對誰好了,他那心裏藏著人呢。”
文秋心下了然,都想到這一層上了,看來郡主是上心了。不過郡主所言極是,這位大人心裏有位白月光,這於她們心高氣盛的郡主來說確實是不好接受。
郡主與柳望湖一事,文秋全程看在眼裏,旁觀者清,那位大人一開始還好,連她都覺得是郡主的良配,可後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就變了。
柳呈令對郡主反複無常,忽冷忽熱,郡主因愛戀對方,受了不少心靈上的折磨,她有心勸郡主,但勸不住,後來也就不再說了。
如今郡主難得清醒,有柳呈令作比,宋大人更顯出難得的真誠。文秋是真心希望郡主可以答應這門親事,徹底從柳呈令的泥沼中掙脫出來。
是以她道:“誰少年之時心裏還沒個影子了,就算是京都那些能入郡主眼的,別說影子了,連通房早就置下的都不少,還是宋大人這樣的好,大儒清貴之家,沒有那些汙糟事。這日子是用來過的,真成了親成為一家人,隻要人心是好的,夫妻兩個勁往一處使,誰也比不過正統夫人去。”
郡主這回沒說話,倒是在正堂裏的這把椅子裏坐了好久,平常她很少在這裏呆,可見是走了很大的心思,以至於一直沒挪步。
文秋也不說話了,這事還得郡主自己想清楚,不過看這意思大差不差,文秋掃了一眼這正堂,已經在心裏開始盤算,這麽大的喜事要怎麽布置這裏了。
宋丘在回宋宅的路上,坐在轎中全程閉目,他在想柳望湖。
柳望湖是主動找上他的,提出條件意為拉攏,當時宋丘救戚緩緩心切,就算有疑點也答應了下來。
他的疑點隻一個,柳望湖針對的隻是時王一人,還是他還有什麽不可說的秘密?
若柳望湖隻與時王有私怨,那他不能出賣柳大人,畢竟在助戚緩緩出逃一事上他是幫了大忙的,這也是宋丘不能把柳望湖露與郡主的主要原因。
柳望湖給出的把郡主牽扯進來的理由是,他被時王逼著與郡主捆綁在了一起,他自己不想成親是一回事,被人逼著除郡主外不能與別人結親就是另一回事了。
柳望湖不甘如此,竟把主意打到了郡主身上,借由幫他助戚緩緩逃走一事,把郡主塞到了新房。
宋丘自知這一生都與戚緩緩再無可能,他們一輩子不相見,她就一輩子是自由的安好的。
宋丘睜開了眼,想通了一切心下了然,於柳望湖來說,對方主動拉攏他到底是何目的,這個答案他會等,若柳望湖再不找他,那他就可以確定,柳望湖幫他隻為給時王添堵,以及借機甩掉郡主,若找上門來,狐狸的尾巴就要露出來了。
於郡主,宋丘的愧疚是真的,若郡主願意下嫁,他自當一輩子對她好,尊她敬她。若郡主不願,他會在心中記下這份虧欠,若今後郡主有事,他定當義不容辭。
去往北方的路途上,越往裏走天氣越冷。戚緩緩見識到了從來沒經受過的寒冷,她心中的目的地就在眼前,她與王統終有一別。
戚緩緩裹得跟個雪人似的,做福禮都費勁,她豪氣地一拱手:“戚氏在此謝過王大哥,願你回程一路平安。”
王統道:“公子那裏該是早被人圍監了起來,我若是回去隻會給你與公子惹麻煩,我自己也會惹禍上身,京都我是回不去的。公子倒也沒說讓我一定留在姑娘身邊,但我還是先陪姑娘進城吧。一切從頭開始,你一個女子想來不如你我二人來得容易。”
戚緩緩這一路上足夠她與王統熟悉起來,她當然希望身邊有一個能文能武忠心的人,她深知一切從頭開始有多不容易,兩個人的力量總比一個人強。
但她也知道,若她不說,王統恐不會主動離開,但她不能那麽自私,也許王大哥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有自己想去匯合的在乎的人,予他自由的態度是一定要表明的。
在倪庚身邊被囚住的經曆,讓她對困人手腳剝奪自由的事十分反感,她自己絕不要做那樣的人。
戚緩緩聽王統這樣說,倒也是實話,京都肯定是不能回了,宋丘把他派出來的那一刻,他們主仆二人就再無相見之日了。
“北方極寒,我是不得已才來此處,王大哥可以有更多的選擇。不過若你進到城中發現此地可留,我當然是希望你不走的。”
多日的相處,戚緩緩的這句王大哥是發自內心稱呼的。她感謝尊敬這個人,雖他是宋丘的奴仆,但在戚緩緩心裏,他是恩人,是夥伴。
王統人十分痛快:“一起進城去,姑娘你都不怕,我一皮糙肉厚的怕什麽冷啊,多穿點就是了,這路趕的,渾身熱乎乎的,不冷。”
戚緩緩真是羨慕他的火力,她已穿得不能再多了,可還是覺得不暖和,手腳永遠是冰的。
二人商量完,一起進了這個北方小地,城牆不高,也不精致,如這一路所見北方人的粗絡與豪邁,上麵的匾被雪覆著,依稀可以看到“成凍”二字。
果然名如其地,起的名字都透著冷意。
這裏一看就長年下雪,雖此時天是晴的,但地上的積雪並沒有化掉,戚緩緩與王統一深一淺地踩著雪進了成凍鎮。
進到城中,第一件事就是找房子,屋主看了他們的文書函,就把房子租給了他們,還給他們時提醒道:“這東西收好了,平常也不查,但萬一查你得有,要不你們會被盤查甚至趕出去,我也得被辦個失查之罪。”
王統道:“您放心,這麽重要的東西當然會收好的。”
“得了,你們收拾收拾吧,我住的地方拐個彎就到了,朱門翹簷那家就是,有事可以來找我。”
王統送了屋主出去,屋主朝裏麵看了一眼,壓低聲音問:“那妹子是你什麽人?”
王統道:“是我妹妹。”
屋主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來:“不是親的吧?”
王統極有耐心地又道:“是親的,親妹妹。是看我們長得不像吧,她隨了母親我隨了父親,我妹妹比我強,會隨。”
屋主訕訕地收起笑意,點了下頭走了。
戚緩緩走到院中查看水缸,聽到了院門處的對話,聽了兩句,她趕緊回到屋裏去,不想讓王統以為她是在有意偷聽。
不得不說,王大哥若是有一絲私心,都不可能對外主動宣稱他們是親兄妹,反而會語焉不詳地順著屋主說,模糊他們的關係。
這一路走來,這樣的小細節很多,這也是戚緩緩信任王統,願意叫他一聲大哥的原因。
戚緩緩又聽到王統進院的聲音,他沒進屋,衝著屋中大聲道:“我把院中的柴捋一捋,冷了吧,馬上起火。”
戚緩緩嗯了一聲,也沒閑著,拿起掃帚開始打掃屋內,不過灰塵太多,屋中水盆裏的水都結了冰用不了,她跑到外麵幫著王統生起火來,快一點點著,也好有熱水用。
戚緩緩拿出皮囊子,裏麵還有最後一點兒可飲用的水,她把皮囊子遞給王統:“大哥,喝水。”
這聲大哥叫得異常清脆與正式,叫得王統一楞,他從小父母雙亡,沒有兄弟姐妹,若是真有一個這樣的妹妹也挺好。隻是他奴婢出身,他配嗎?
想來他們如今有了落腳點,開始要正式生活了,戚姑娘才這樣讓人感覺到,她從心裏接受了他大哥的身份。
王統從不轎情,“噯”了一聲,接過皮囊子飲了一口。
火升好了,水燒好了,屋子也打掃幹淨了,就著路上剩下的幹糧解了餓,今日人乏了,二人決定先就這樣,明日睡飽後再行出屋逛城。
小院一共四間屋子,戚緩緩與王統睡在捱著的兩間朝南的房子裏。雖是陌生的環境,但一路以來的奔波,戚緩緩早就沒了擇席的毛病,頭一捱到枕頭就睡了過去。
京都,倪庚收到從遠方來的消息,他派了很多人出去,雖在五良沒有發現戚緩緩的蹤跡,但他也沒有放棄東邊,每個方向都派了人出去。
他始終不相信戚緩緩會去北方,那裏離她的家鄉太遠,她那麽嬌氣,怎麽可能適應得了,再者,離她家人所呆的地方也很遠,她真的舍得下。
是以,由於他及他的人沒能第一時間截住戚緩緩,也沒能查探到助她離開的可疑人員,整個大杭的版圖上,東西南北四個方向,戚緩緩最終去了哪裏,倪庚並不能確定。
這是最壞的結果,意味著他要派出更多的人,用更長的時間來找人,而結果很可能不盡如人意。
就像現在,陸續回來的消息裏,皆一無所獲。
倪庚把手中的信紙一丟,心中既空**又鬱結,正好宮中來令,皇上召他入宮。
倪庚強行收拾情緒,更了衣朝府外走去。路過東院的時候,看到書寧從那裏出來。
書寧見是王爺,馬上行禮,趕緊道:“奴婢知殿下已下了令不許閑雜人等進入,但這屋中長時間無人住,還是要打掃一下的,奴婢打掃完這就離開。”
倪庚聽到那句“屋中長時間無人住”時,他剛收拾好的情緒崩泄開來。
怎麽會沒有人住?是了,她不在了,她逃了。
熟悉的耳鳴聲響起,失控的感覺又來了。
這次是金魏走在他後麵,不像沒用的小廝,他眼疾手快,托了倪庚一把,這才讓左右晃了一下的殿下站穩。
金魏想到那日小廝所言,當日該是這樣的情形。金魏被嚇到了,這看著像是頭眩症,這毛病可大可小,曾有人犯病時從馬背上摔下來,也有人平地摔跤,都摔得不輕,最後人都沒了。
金魏正想勸殿下請醫,忽被殿下反手抓住手腕,殿下語氣陰森地道:“去,再派人去,傳孤口令,各地各城各鎮,隻要有新起做生意的,尤其是做開窯或是與瓷器有關生意的,都要嚴查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