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太後離開前, 對戚緩緩道:“你跟哀家來,從今天開始,時王府你就不要回去了。”
戚緩緩馬上朝太後走去,被她拋在身後的倪庚, 陰沉地看著她的背影, 看著她一步步走遠。
他沒有出聲, 他現在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他就著被綁的姿勢,跪在皇上麵前,斂了眼中的狠與恨,對皇上道:“我錯了,我不該違抗聖令。”
這話倒是倪庚的真心話, 他這事的確做錯了,皇上與太後有備而來, 他是不可能當著他們的麵兒帶走戚緩緩的。這場結果,從他帶著人進宮就注定了。
他怎麽還不如個女子, 戚緩緩都知道藏住心事, 以假麵與他周旋, 他反倒衝動了。
倪庚經曆過戰事,搗毀過細作的老窩,他一向運籌帷幄,最是沉得住氣的。但剛才他所為一點都不像他, 他為此感到羞惱,好在現在他清醒了過來,看著戚緩緩在他吐血後冷靜的眉眼, 以及她不曾回眸地決絕背影,終讓他不再一葉障目, 從極端的情緒中跳了出來。
此刻,他的謀智全部複蘇,他隻要收回感情用事,就可以戰無不勝。
倪庚對皇上又說道:“皇兄,我已冷靜下來,請皇兄責罰。”
皇上心下鬆了一口氣,倪庚剛才的樣子十分讓他失望,為了一個女人一改對他的尊崇,違抗皇命,令親者痛,讓他怒到第一次對他動手,好在,這一鞭子抽下去,他清醒了過來。
皇上欲上前親自給他鬆綁,但倪庚躲開了,他道:“皇兄,請降責罰。”
他嘴角流的血還能看出痕跡,皇上堅持給他鬆了綁。一邊鬆綁一邊道:“明白過來就好,這回死心了?”
倪庚:“死心了,母後說得對,她不值得。”
皇上:“你莫存小心思,做小動作,不會再放她回時王府,也不會把她日後的行蹤告訴你。”
倪庚揉了下手腕,這是要把人遠遠地送走,想來戚緩緩的家人現在已被太後弄走了。
“皇兄多慮了,從此她與我無關,以後凡有關戚氏我都不會過問。”
皇上拍了一下倪庚的手臂,問:“怎麽樣,要不要找太醫看一下,朕收著手呢,不過一鞭子,怎麽還吐了血。”
當然不是因為皇上那一鞭子,而是他急火攻心,被氣的急的。沒有人知道倪庚剛才內心經曆了什麽,他整個心整個人都經曆了一遍淬煉,若不是他長年習武,恐不是一口血的事。
但他道:“打鬥中碰到了牙,已經無事,皇兄不用掛記。責罰的事?”
皇上想了想道:“回家反思去吧,先不用來上朝,你手中事務也停一下,在家裏好生養心靜氣一番,真想清楚了,徹底冷靜下來後,再回來不遲。”
倪庚對皇上的責罰十分順從,叩頭道:“臣弟,遵旨。”
倪庚離開皇宮,臉色重新陰沉下來,守在外麵的金魏見之一楞,王爺這是怎麽了,什麽事情會怒成這樣。待看到戚姑娘不見了,沒有與王爺一起出來,他心中大概有數了,該是與戚姑娘有關。
倪庚看了金魏一眼,看得金魏心裏一抖,他聽王爺冷聲道:“派人盯住了,皇宮裏所有人的進出。”
金魏忍住心中的驚濤駭浪,頭一低道:“是。”
今日因為是帶著戚緩緩來的,倪庚沒有騎馬,他們一起乘的馬車。他即將跨上馬車時,忽然頓了一下,金魏察覺出異樣,抬眼去看,就見倪庚口中湧出好大一口鮮血。
“殿下!”金魏大驚失色,趕忙上前。
倪庚抬手製止他,從袖中拿出帕子抹了一把,道:“回府。”
倪庚坐上馬車,看著手中染血的巾帕,這是戚緩緩繡給他的。之所以一直被他帶在身上,是因為這不是他要的,是她主動給的。
是了,這與那河燈,與她這段時日的溫柔順從一樣,想必也是假情假意,是裹了一層糖霜用來迷惑他的充滿惡意的毒藥。
如今,此帕上麵所刺的青竹已被血染紅。倪庚看了一會兒,然後冷笑著把帕子收回袖中。也許,是時候見血了。
回府的路上,倪庚閉目養神,但胸口還是一陣陣地發悶,一陣陣隱隱地疼。
他一向自詡身體好,以前受傷被人救起那次,也是很快就恢複了健康,從未像現在這樣,忽然對自己的身體有了不可控的感覺。
這種感覺很糟糕,他一直攥在手裏篤定的東西,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控起來。
倪庚回到王府,他沒有再踏進過一步戚緩緩所住的那個院子,他在照月軒住了下來。
如皇上所說,不再上朝,所有公務卸於一身。每日隻在書房中,白日寫字作畫,晚間也睡在這裏的軟榻上,連每日晨起的習武都放了下來。
倪庚一改他每日練武的習慣是因為,他又吐了一次血,這次倒不似前兩次,一口湧上來止都止不住,這一次隻是咳出一些血絲,倪庚知道動怒與恨痛帶給他身體上的影響正在慢慢消失,對於他的淬煉算是完成了。
他一直這樣在王府裏呆了足有一個月,這期間他每日都向皇上交上一份手書,像他小時候一樣,抄錄的都是名家、大家的養心靜氣之言。
皇上在他小時候,就有意培養他的穩重與城府,他也不複所望,一直按著他皇兄的心意長大。
如今,他像是又回到了那時候,沉下心來,一天一頁。
皇上都有看,從倪庚的字裏倒是看不出來一點躁氣,來人所報,確定時王一直沒有出門。
皇上望向大殿,往常一眼就能看到阿弈所站的位置,如今空出已有一段時日,但皇上還是習慣性地不時往那裏瞅幾眼。
這時,宋修撰出列,由於時王這段日子的缺席,所有此次公務的文書全都交到了他的手中。宋丘終於整理好所有,今日才向皇上呈報。
劉四拿給皇上,皇上即時翻開來看,看了一會兒,笑道:“比時王用心,朕就說這一次一定要比一比,也好讓時王知道人外有人。”
這是繼時王缺席以來,皇上第一次提到時王。宋丘眼神微動,想聽皇上說更多,但皇上閉口不談了,隻對他提出嘉獎。
退朝時,宋丘有些心不在焉地往外走,他多方打探,隻得到一個消息,就是時王與戚緩緩一同出府入宮後,時王就不再上朝,連大門都不出了。
宋丘百思不得其解,他當然不在乎倪庚上不上朝,出不出門,他擔心的是戚緩緩。
最近,他特意留意,戚緩緩也沒有再出過王府。宋丘打探得知,從戚緩緩來到京都,她一直都能出王府的,足有一個月未出過府著實罕見。
宋丘走著神,沒看到前麵有人,待反應過來,隻看一團陰影擋在了他前麵,他抬頭,是柳望湖柳呈令。
他趕忙站定與柳大人見禮,柳望湖承了一禮後並沒有走開,反而有與他同行的意思。
宋丘聽柳大人說:“宋大人可否覺得奇怪,時王殿下怎麽一直不見?他不該早於你回到京都了嗎。”
宋丘:“時王殿下不上朝這不是滿朝文武都看得見的,柳大人不知,卑下更難知道。”
柳望湖笑笑:“我原以為宋大人與時王殿下一同出公務,該是知道些什麽的。”
宋丘搖頭:“卑下確實不知。”
柳望湖在拐彎處與宋丘分開,回到府上,他臉色不好,屬下來勸:“大人,看來此事唯皇上與時王知道。”
柳望湖“嗯”了一聲:“郡主那裏也是全然不知,此事不要再查了,小心引起別人注意,時王府那裏也不要派人過去。”
下屬領命道是。
柳望湖心裏有些成算,時王不上朝與戚緩緩那女子應該是有些關係,看宋丘那樣子,該也是在懷疑這個。
柳望湖早就把戚緩緩在崔吉鎮的一切都調查得很清楚,看到宋丘殿試被點探花的時候,他就留心了,期待著這兩方碰撞會不會給他可乘之機。
不急,不急,柳望湖搖著蒲扇,這天熱了起來,心裏卻是不能急躁的。
皇上終於召倪庚回歸,倪庚得到皇上的口諭後,轉日一早,精神抖擻地出現在皇宮,出現在大殿上。
於是在皇上來之前,大殿上出現很怪又很和諧的場景,所有人都與時王打著招呼,但沒有一個人過問他消失的這段日子的事,好像他們如以前一樣,天天見一般。
宋丘走了過來,對時王行了禮後問道:“殿下,上次的公務文書,卑下已呈與皇上。不知殿下是生病了嗎,近日怎麽都不見殿下上朝?”
大殿有一瞬的安靜,所有人都想問但決不會問的問題,就這樣被宋丘問了出來,但所有人都不感到奇怪,宋修撰一向敢說敢言,他做出頭鳥並不出奇。
倪庚伏在袖中的手握了握,然後他和顏悅色地對宋丘道:“是有些不舒服,勞宋大人惦記了。”
時王這個樣子,哪還有之前他在朝堂上詬病宋丘的樣子,難道一同出了趟公務,就讓兩個人的關係變好了。
“聖上到。”劉四劉總管的聲音響起,所有人趕忙站好,迎駕開始朝會。
皇上進來後一眼就看到了倪庚,這樣才對嗎,終於那個空著的位置被重新填上了。
朝堂上,皇上像倪庚沒來上朝時一樣,對於他忽然的出現依然不聞不問,一場朝會開到快中午才散。正好今日沒有午朝,皇上把倪庚留了下來。
皇上把倪庚寫的東西拿了出來,手指點著道:“意境不錯,看來是沉靜下來了。”
倪庚:“臣有愧,臣在家中一直在反醒,臣真的知道錯了。”
皇上深深地看了他幾許,然後下定決心道:“去看看母後吧,她一直念著你。身體真的沒有問題嗎,讓朕看看那道鞭傷。”
倪庚小時候都不樂意把傷痕露出家人看,別說現在了。他道:“都好了,什麽痕跡都沒留下,臣已忘了打在了哪裏,找不到了。”
皇上歎口氣:“以後不要氣朕,以為皇兄老了就不敢收拾你了嗎,氣急了還是會收拾你的。”
倪庚:“皇兄不老,無論臣長到多大歲數,皇兄依然可以收拾臣。”
皇上笑了下:“去吧。”
倪庚重新踏進壽福宮,這個他小時候長大的地方已被破壞掉,在他的心裏。
以前溫暖溫馨,始終占據他心中一角柔軟的地方,如今被不堪心痛的一段經曆毀掉了全部。
太後還是如往常一樣,看到他就高興,親自拉著他坐下。倪庚看了眼周圍,這回壽福宮也恢複了正常,奴婢們各守其位,各司其職。
上次他發現異樣晚了,皆因這是他的娘親,他對親人從來沒有過防備。
太後問了他的身體,問了他在家中都做些什麽,會不會無聊,倪庚一一答了。他們絕口不提那日、絕口不提戚緩緩。
說了好一會兒話,太後道:“來人,上些點心來。”
從門外走進一人,腳下輕得沒得聲音,但倪庚還是第一時間捕捉到了那一抹倩影。
戚緩緩穿著壽福宮宮人的衣飾,雙手端著托盤,一步步地朝殿中走來。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