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戚緩緩在宮中呆了足有兩個時辰才出來, 她知道她今日行蹤一定會有人去稟報給倪庚。
但那又怎麽樣呢,宮中不召,她怎麽可能去到那高牆內。所以,這不是她一個人與他的戰爭, 還要加上皇上與太後。
回王府的路上, 戚緩緩把與太後的對話捋了一遍, 然後開始深思。如今想要憑借自己是沒有可能從倪庚手中逃離的,她能借助的力量隻能比倪庚還有權勢才可,而皇上與太後是唯二的人選。
她不怕與倪庚決裂,甚至是針鋒相對,若是連二聖都保不住她,都不能令她逃離, 那別的辦法更無可能成功。
戚緩緩知道,太後讓她做的事是孤注一擲的豪賭, 但她必須抓住這個機會,唯一的機會。
倪庚比預計的時間回來的早, 他剛要離開上桃, 就得到了戚緩緩入宮的消息。
他的暗衛再有本事, 也無法跟到宮裏去,尤其是皇上的養怡殿。那日皇上摒棄了左右,隻留劉四一人在場,所以任倪庚再手眼通天, 也無法得知當時養怡殿裏發生了什麽。
唯一探來的消息是,當時養怡殿裏不止有皇上,他母後也在。
倪庚想的最多的就是, 戚緩緩從來沒進過宮,沒有他帶著, 她獨自麵對皇兄與母後會不會緊張害怕?還有就是,皇兄與母後不會為難她吧,她會不會被他們嚇到,被脅迫著又生出離開他的念頭?
倪庚當時就想從上桃直接回到京都,但他還是忍住了,因為事情還是可控的。
戚緩緩雖在宮中呆得時間不短,但當天就回到了王府,如今天天呆在王府裏,與平常無異。再有,皇令難違,他來辦的是正事 ,豈能因為這一件小事,就不負責任瀆職地趕回京都。
他真這樣做的話,恐才是對戚緩緩最大的危機,皇上與太後一定會視她為禍水的,恐難容下她,更不要想娶她,立她為王妃一事了。
前思後想,倪庚最終按照原先的計劃來執行皇上給的任務,隻不過他不分晝夜,讓自己更忙,事情比之計劃提前完成了,這才得已更早地回到京都。
宋丘有看到京都過來的暗衛與時王的密談,他留心下此事,待倪庚一離開上桃,他就讓自己的隨從速速回去京都,打聽一切與時王有光的事情,若有不尋常的地方,急速傳信給他。
以上都是戚緩緩從皇宮回到王府後陸續發生的事情,而此刻,戚緩緩正在屋中閑坐,就聽外麵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那聲音攪得人心跟著亂起來,戚緩緩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她看到倪庚大步走了進來,不過幾步就站在了她的麵前,她一時反應不過來,懵懵地看著他。
戚緩緩不知她這個樣子落在倪庚眼中,讓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怦怦地跳。
倪庚自己也不解,她做了什麽?她什麽都沒做,不過是瞪著大大的眼睛呆呆地看著他,一副懵懂的樣子罷了,再普通不過。
她甚至未施粉黛,穿著一件舒適自在的普通衣料不綴裝飾毫無亮點的衣裙,但他就是受到了蠱惑,倪庚意隨心動,他把人抱在懷裏,一路以來的奔波與顛簸全都煙消雲散,心也安定了下來。
可戚緩緩不安,他從外麵帶來的冷冽氣息,他莫名的霸道的占有欲都讓她感到不適。更何況,還有實打實的不適,他手臂上的甲胄勒得她疼。
“疼。”她嬌嗔地道了一句。
她還得演下去,她與太後的計劃才剛剛開始。
倪庚放開了她,兩下就把臂上的甲胄卸了下來。重新把人摟住,在她耳邊道:“陪我去洗一洗。”
戚緩緩想說她洗過了,但她看著倪庚烈火般的目光,她把話咽了下去。
浴房內,霧氣越來越濃,遮住了一切濃烈。
床榻上,倪庚精神很足,一點都看不出連日趕路的樣子,他把背對著他的戚緩緩圈在懷中,有一下沒一下地在她披散的青絲中捋著。
她的頭發真順,他就喜歡這種順滑的感覺。
倪庚忽然住手道:“皇上召你入宮了?”
戚緩緩本閉著的眼輕顫一下,睜了開來。她道:“嗯,好幾日前的事了。”
她的脖子枕著倪庚的一隻手臂,他另一隻手臂從她身前掠過撫上她的頸,輕輕環住,他一隻手就可把她的脖子箍住。
他問:“皇上和太後與你說了什麽?”
戚緩緩試了試,能發出聲音來:“挨了訓斥。”
倪庚一下子撤了手,把她轉過身來,讓她麵對自己,他道:“訓你什麽了?”
戚緩緩:“斥我張揚,恃寵而驕,不知進退。”
倪庚頓了一下道:“是因為河燈節我抱你的事,還有嗎?”
“還有,我母親越矩動用金飾馬車。”
倪庚了然,笑著道:“這麽看來,你確實恃寵而驕。”
戚緩緩忍著想罵他的話,隻敢不輕不重地打他一拳,控訴道:“明明是殿下隨心所欲,不管不顧,卻反過來要給我安個罪名。”
“逗你呢,當然與你無關,都是我的錯。”倪庚抓住她的拳頭,在上麵舀了一口。
戚緩緩想收回手來,他卻不肯,大掌包住小手,又道:“皇兄與母後罰你了嗎?”
戚緩緩搖頭:“隻是訓斥。”
“罰你跪了?”
戚緩緩點頭又搖頭:“訓話的時候沒讓起,殿下說,這算是罰跪嗎?”
倪庚眉頭皺起,道:“嚇到了吧,別怕,也後再不會這樣,以後再進宮我一定會陪著你的。”
戚緩緩垂下眼眸,喃喃道:“我不是不信你,隻是殿下總有顧不過來的時候,我觀皇上、太後,是不喜我的,殿下給我的承諾,我已不敢奢求。”
戚緩緩說著忽然抬頭,望進倪庚的眼中,道:“若殿下不能兌現承諾,可否遵守承諾放我離去。”
倪庚沉默下來,稍許他道:“不會出現這種情況,我給出的承諾一定會兌現。”
說完他眼一眯,又道:“怎麽,我竟不知,你還想著離開。”
戚緩緩暗悔,她剛才問的時候,真的是帶了點兒希望的,希望他能順著她說,若做不到就放她離開。她到底在妄想什麽,都這個時候了,為什麽還要對倪庚抱有這樣的期待。
知道自己隻剩一條路可以走的戚緩緩,裝做情緒低落的樣子道:“你根本不明白,我為什麽要那麽在意王妃的名號,若我心裏沒你就好了,我就不會在意什麽正妻不正妻。若你不是你,若我們在崔吉鎮沒有那一場相識,給權勢滔天的時王做寵妾又如何,我不在乎的。”
倪庚的眼神變了,呼吸變了,他怎麽會聽不懂她話裏的意思,這是另一種告白與示愛,她因為愛他,才想要得到他對等的對待,成為他的唯一。
倪庚一下子忘掉了她剛才關於離開的說法,沉浸在喜悅與幸福中,抱住她不留一絲縫隙,但力度是輕柔的,他什麽都沒說,就這樣抱了她好久。
戚緩緩隻有一個想法,好在讓她蒙混了過去,原來,被逼到一定程度,她也是很會騙人的,雖然她從來沒有騙過人,倪庚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
戚緩緩與太後都推測倪庚得到她入宮的消息,一定會把娶她之事推前,她們的猜測是對的,倪庚在還未回京都的時候就這樣想了,既然皇兄與母後已注意到戚緩緩,他不如借此機會,提出娶妻的請求。
戚緩緩一番對能成為王妃的不自信,以及對他承諾的質疑,更加速了倪庚行事的腳步。
在他回到京都的當天,宋丘也從上桃出發,他已得到消息,戚緩緩被皇上召進了宮中。他覺得會有事發生,雖然不知是什麽,但卻令他心下不安。他想做的事情時機還未到,他希望一切都趕得急,來得及。
京都皇宮內,倪庚來向皇上複命。
皇上點頭道:“待宋修撰回來,兩書一並就可入冊。”皇上說著笑了笑,“這會兒有宋修撰做比,到時朕就知道,你平常撰文書的水平如何了。”
此時私下無人,倪庚道:“皇兄明知我厭此人,卻拿他來敲打,可是皇兄對臣弟不滿?”
皇上:“哼,你也知道朕對你不滿,你的光輝事跡都傳遍了全城,成何體統。”
既然皇上先提了,倪庚順勢道:“是臣弟考慮不周,但也因為戚氏名不正言不順才有此議論,”說著他跪了下來,“臣弟求皇上恩典,允我娶戚氏女為妻。從此夫唱婦隨,琴瑟和鳴,成家立業。”
皇上挑了下唇,道:“她呢,戚氏也這樣想嗎,朕可是記得,人是你從崔吉逼回來的。那日宣她進宮聽訓,朕可沒看出她身為未來王妃的自覺。”
皇上不想看到從小被自己愛護的幼弟走到那一步,他還在盡力敲醒他。
倪庚自信道:“這當然也是她的心願,我們兩情相悅,情投意合,弈章認準了她,此生隻她一人,她也一樣,求陛下成全。”
真是執迷不悟,皇上恨鐵不成鋼,沉著臉道:“那就讓她親自來說,若真如你所言,朕就成全你們。”
倪庚心下大喜,臉上再藏不住,笑得十分燦爛,皇上看得一楞,阿弈這孩子,從父皇薨逝後,就沒見他這樣笑過了。
“臣弟謝皇上,臣弟先行告退。”
皇上看著倪庚歡快的背影,有種想叫住他的衝動。但最後他隻是長歎一口氣,玉不琢不成器,這孩子也該受些挫折,看清愛情是這世上最沒用的,都是戲本子裏編出來騙人的,真正能讓人屹立不倒的唯有權勢與朝堂的平衡。
倪庚並沒有出宮,他從養怡殿出來去了壽福宮。
太後像往常一樣,看到他來就笑開了花。她拉著兒子的手道:“這次出門可有好好吃飯?”
倪庚:“母後知道的,我一向胃口很好。”
太後:“光胃口好有什麽用,聽皇上說,本該月底才回的,被你趕落到昨日就回了,這樣奔波能吃得好睡得好?”
倪庚:“兒子年輕,身體一向很好,母後不用為兒子操心。”
“哪有不操心的道理,隻要我有一口氣在,這世上最牽掛的人就是你。弈兒,你可知道?”
倪庚知道,他皇兄十分孝順,又做了國君,但母後的偏心是人都看得出來,倪庚不認為自己有什麽特別之處,但就是得到了母親的偏愛。
倪庚抱了一下王太後:“兒子知道。”
太後拍拍他:“不,你不知道。好了,今日過來不隻是單純來看母後的吧,想問什麽就問吧。”
倪庚笑了一下道:“母後,我剛與皇上說了,我要娶崔吉戚氏,他算是答應了。”
太後:“你喜歡她?”
倪庚:“喜歡,她也喜歡我,在崔吉鎮的時候就喜歡了。”
“你確定她喜歡你?”太後又問。
“確定,不喜歡也沒關係,娶了她,她就一輩子是我的人了,我有一輩子的時間讓她喜歡我。”倪庚自信道。
太後的心卻沉了,一輩子啊,真就為了一個不值得的女子輕易地交出了一輩子。
與皇上不同,太後的心硬了下來,反而更堅定了。快刀斬亂麻,長痛不如短痛,讓他認清戚氏的真麵目,以後的路還長,找個真心愛他疼他的合適女子,才是正途。
王太後對倪庚的寵愛一直不是溺愛,她對倪庚一向是計深遠,恨不得替這心頭肉把一輩子的心都操了,都考慮進去。
王太後已經意識到,戚緩緩於她的兒子就是一個禍患,若是現在不忍痛從他心上剜掉,早晚會害了她的兒子。
誰都不能傷害她的弈兒,除非她自己。因為隻有她,最終的目的是為了他好。
太後聽到他說,打算後日帶戚緩緩進宮麵聖,到時正好求皇上當場賜婚,讓她幫著說些好話,促成此事。
太後道:“好,到時讓皇上過來,你把人帶來這裏,有什麽事在這裏說就好。”
倪庚見太後同意了,謝過了母後。
他又說了一些話,都是些關於戚緩緩的好話,期間話裏話外還加雜著戚氏膽子小,母後與皇兄不要嚇到她的意思。
她還膽子小,太後聽得心寒,替兒子心寒,他這樣疼那戚氏,而那女子從來沒有感動一分,當日所言所行之絕情,怎能不讓人心寒。
倪庚留下來吃了午膳,他這次出門月餘,自然是要好好陪一下母後的,加上因為戚緩緩也有討好王太後的意思,太後都明白,都看在了眼裏,心裏一度升起了對戚緩緩的恨意。
倪庚回到王府,迫不及待地與戚緩緩分享了他的喜悅,他話難得多了起來,甚至說起了婚儀所需要的東西、場麵。
戚緩緩漫不經心地聽著,隻臉上表現出了興趣,不用幾天了,她就可以不用再撒謊,再哄騙他。她可以被太後送去與父母團圓,當然目的地並不是母親的家鄉,因為那裏並不安全,倪庚隻要想找一定找得到。
但太後答應了她,會讓他們全家去到一個倪庚找不到的地方,從此隻要她不踏入京都,他們都不會再見麵。
終於到了這一天,戚緩緩盛裝打扮,倪庚也穿上了王爺規製的服飾,兩個人無比鄭重地來到了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