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來到倫敦的前幾天, 像是所有的情緒積壓超過了身體所能承受的範圍,桑梨生了場大病。
躺在病**,她意識昏沉, 時常在做夢,夢到和鄺野在一起, 又夢到他消失在她身邊, 她怎麽找也找不到。
短短的幾天,漫長得像是過了半生。
出院的那個早晨, 她坐在床邊,聽到陸麗接到電話,那頭說鄺野終於回國了。
現實裏, 是他在拚命找她,找到精疲力盡,沒了希望。
桑梨眼神空洞, 看向窗外陰沉沉的天。
梧桐樹上, 雀鳥嘰嘰喳喳, 她隔著玻璃往外望,自己是困在牢籠裏的那隻。
手中的詩集裏,她剛好翻到那首《秋日黃昏》:
願有情人終成眷屬/願愛情保持一生/或者相反/極為短暫/匆匆熄滅/願我從此不再提起……
他們之間曇花一現,如今美夢終醒。
從醫院出來,桑梨被接進了鄺家為她安排的別墅裏,有專門的保姆照顧她的飲食起居。
每天她仍舊收到許多消息,大多數來自暴富小隊,喻念念和呂玥一直在聯係她, 聶聞則為鄺野抱不平:
【桑梨, 阿野對你那麽好,你說走就走對得起他?耍他很好玩?!】
【阿野從來沒有對一個女生這麽好過, 你是第一個,到頭來你為了前途就放棄他?!】
【你如果真不在乎阿野和我們這幾個,以後就別聯係了,我就當沒有你這個朋友。】
發完最後一條的消息的那天,聶聞解散了暴富群。
因為她的離開,再也沒有暴富小隊。
她失去了鄺野,也失去了最珍貴的友誼。
九月初,桑梨的語言考試和學校麵試結果出來,她通過,被學校錄取,學的專業是舞蹈表演。
開學後,她每天都待在練功房,就像是個沒有靈魂的練舞機器。
她試圖忘記,不去想那些事,麻痹所有的情感,直至十月底的晚上,她接到了鄺野的電話。
他問,她是不是從來沒有喜歡過他。
電話這頭,她流著淚,撒了謊。
哪怕一點點希望,她都不敢給他留。
他說他寧願從來沒有遇見過她,那晚她打電話給徐曉講了這件事,崩潰痛哭。
她知道,鄺野對她沒了愛,隻剩下了恨。
他們之間,徹底結束了。
十一月初,呂玥給她發來信息,說今天是她的農曆生日,她想聽到桑梨和她說聲生日快樂,她和喻念念都相信她的離開一定有隱情,不管如何,桑梨永遠都是她們最好的朋友。
桑梨忍不住接了電話,那頭呂玥聽到她的聲音,瞬間紅了眼眶:“梨梨,你還好嗎……”
兩人聊著天,在呂玥不斷地追問下,桑梨最終告訴了她離開的原因,她以兩人的友誼為威脅,不準呂玥告訴鄺野,呂玥心疼應下:“梨梨,你當時得多難受啊。”
桑梨鼻酸:“我難受,但鄺野他肯定比我更難受。”
站在他的角度,他該怎麽去接受這一切。
桑梨忍不住問鄺野的情況如何,呂玥說他們倆剛分手的時候,鄺野頹廢又墮落,每天醉生夢死,讓人看了都心疼。
開學後,因為桑梨沒去雲大,她和鄺野分手出國的事很快在曾經的同學圈傳開了,許多人震驚嘩然,議論紛紛。
桑梨不用猜都知道,大多數人肯定都在罵她。
呂玥問桑梨:
“梨梨,那你和鄺野之間就這樣了嗎?”
桑梨垂下眉眼:“如果他能放下,也挺好的……”
她難受沒關係,她隻希望他能過得好,她想,或許鄺野進入新的人生階段,又會遇到一個很喜歡的女孩,他熱烈地追求她,兩人又門當戶對,也能很甜蜜地在一起。
即使這麽想的時候,她心裏苦到發酸,她也不敢再自私地奢望,還會和鄺野有什麽以後。
和鄺野分開後的好幾個月,她處在人生的至暗時刻,已經記不起來那段時間是怎麽過來的。
直至十二月初,當她第一次看到學校舞團的學生在倫敦一個著名的劇院表演,舞團首席在台中央謝幕時,她突然心裏隻剩下了一個想法——
好好跳舞,她要實現自己的夢想。
那麽多人看不起她,她不能一直墮落下去,她要證明自己,站在舞台上。
她聯係陸麗,搬出了她們為她安排的別墅,和同學合租了公寓,又拒絕了範蔓芝給她所有的經濟供應,她說,她一分錢都不要,她不再靠著她生活。
桑梨開始在外勤工儉學,每天除了上學,就是各處打零工,每天累得隻睡五六個小時,用賺的錢慢慢開始償還學費和鄺家的資助。
放寒假,她回國去台通看望連雨珠,連雨珠仍舊選擇住在山裏,桑梨說,隻要再給她幾年的時間,她一定會帶連雨珠過上好日子。
時間如白駒過隙。
桑梨慢慢賺到了學費和生活費,又刻苦學舞,成為同年級裏最優秀的學生之一,她進入了學校的舞團,開始成為替補演員,經常跟著優秀的前輩學習。
她和同學慢慢走近,結交到了許多朋友。
有很多男生追求她,但是她都拒絕了,全身心投入舞蹈。
到了第二年,她說上了一口流利的英語,參加許多舞蹈比賽,她與不同國家的舞者交流學習,了解不同國家的舞蹈文化和發展前景,舞技不斷提高。
年輕的她開始在舞蹈界展露頭角,與此同時,也知道真相的喻念念告訴她——
鄺野也變了。
和桑梨徹底分手後,鄺野不再頹廢孤僻,而是慢慢變回當初那個個性張揚、桀驁不馴的大少爺。
他開始好好讀書,專業成績不僅名列前茅,也玩著許多運動,他成為雲大的校籃球隊隊長,帶領校隊參加高校聯賽,並拿到了冠軍。
許多男生喜歡和他當兄弟,暗戀他的女生也不計其數,鄺野再度變得耀眼奪目,成為雲大的風雲人物,如從前在江望一樣。
這才是真正的他,意氣風發,光芒萬丈。
在學校之外,他把尋桉山的山莊經營得越來越好,玩起了投資,心中已經開始構思著一張藍圖。
他極其聰明有頭腦,比鄺明輝還有經商的天賦。
大二這年,鄺野向鄺明輝借了一大筆錢,再加上了自己累積的資本和人脈,和一直都在雲淩的張博陽、喻念念和聶聞四人合夥創業,創建了雲瞻旅遊投資公司。
鄺野一直很喜歡生態大自然,加之人們對旅遊的需求越來越高,他創立雲瞻,開發地方的自然景觀和文化資源,以及開發旅遊景區周邊的房地產行業,從而推動當地的旅遊產業發展。
簡單來說,就是搞旅遊,建房子,即賺錢又造福人民。
喻念念學的是市場營銷,張博陽學的是計算機,聶聞受到簡舒年的激勵,大學後也開始認真讀書,除此之外,鄺野還招募了一些在校大學生和優秀人才,組成團隊。
剛開始,雲瞻和其他幾家旅遊投資公司合作,共同在雲淩市開發了幾個生態文化旅遊景點,因為鄺野眼光好,他投資並開發的幾個項目都賺到了錢。
大三時,雲瞻已經有了一定的資本和能力,鄺野帶領團隊走向外地,第一站走去的就是簡舒年的家鄉,杉錦山。
鄺野和聶聞幾人,利用整個暑假,將杉錦山和周邊幾個地區都摸了個透,發現杉錦山有著良好的自然生態、旅遊和文化資源,雲瞻挖掘到了十幾個旅遊景點,最後和市政府合作,計劃共同開發杉錦山。
開發自然景觀,修築人工景觀,完善基礎設施建設,修路造橋,再在山裏建設別墅,搭建休閑度假村,與此同時,他們利用互聯網推廣,與電商企業合作,將杉錦山種植著名貴中草藥以及農產品賣到全國各地。
搞起了旅遊業,又配合著農產品經營和生態養殖,鄺野的目標,就是使杉錦山在未來五年成為興泰旅遊的一張黃金名片。
鄺野始終沒有忘記當初對簡舒年的承諾。
他相信他所做的,也是簡舒年所願意的。
鄺野不止有宏偉的計劃,也想腳踏實地做些實事,幫助更多貧困山區脫貧致富,讓村民富裕起來。
雲瞻開發著旅遊景點,同時聶聞和張博陽也領著技術部,創建了雲瞻旅遊APP,一個集旅遊攻略、門票購買、景點介紹等功能的旅遊社區,上麵有很多用戶分享著旅遊攻略。
APP上線那晚,鄺野、聶聞、張博陽和喻念念坐在公司天台喝啤酒吃燒烤。
“沒想到啊,咱們這四個還有在一起搞事業的一天啊。”
聶聞感慨笑。
張博陽:“時間過得好…好快,感覺我們昨天好像還…還在學校,轉眼間我都要當張…張總了。”
“哈哈哈張博陽,你瞧你笑得眼睛都沒縫了,我當初怎麽說來著,跟著我以後肯定吃香喝辣。”
喻念念咬著燒烤睨他,“跟你有什麽關係,那是鄺野厲害好嗎?”
聶聞攬住鄺野的肩膀,“那必須的,沒有阿野就沒有咱們的今天。”
喻念念:“今天玥玥和我打電話了,她說等她畢業回雲淩了,想加入我們。”
“必須的啊,咱們還能忘了小玥玥?她學會計,以後就幫公司管賬哈哈哈。”
喻念念看著頭頂的星空,歎了口氣:“如果梨梨也在就好了。”
聶聞臉立時沉下來,嗤笑了聲:“別掃興啊,好端端提她幹嘛,人家都出國飛黃騰達了,怎麽會在乎我們這個公司?”
知道真相的喻念念心裏難受:“那畢竟梨梨和當初我們那麽好……”
“你都說了是當初,現在她還認得我們?”
“她……”
鄺野把易拉罐扔進垃圾桶裏,砰的一聲。
喻念念停住話。
鄺野起身,側臉在昏暗的光線中模糊,嗓音沉啞:“別再提她。”
鄺野走進室內,聶聞跟了進去。
也不知道真相的張博陽捏捏喻念念的手,柔聲勸:“你千萬別在阿野麵前提…提桑梨了,他聽了會發火的。”
桑梨這兩個字已然成為鄺野的禁忌,他再也不提,也不讓人提,就像是要把桑梨徹底從記憶裏清除出去一樣。
喻念念都要憋瘋了,恨不得衝去告訴鄺野真相,“鄺野難道真的不喜歡梨梨了嗎……”
“桑梨都…都走了,就算喜歡也沒…沒意義了。”
喻念念說不出話來。
2016這一年,桑梨三年的本科學業畢業了。
在國外的她,慢慢成為了能駕馭舞台的專業舞者,她成功申請了碩士學位,繼續在英國深造,同時學習音樂和編曲,跟著老師參與設計不同類型的演出,經過幾次國際性大賽的獲獎,越來越有名氣。
她仍舊喜歡民族舞,在國外做著中國民族舞的推廣和與現代舞的融合。
而鄺野這邊,雲瞻APP用戶突破百萬,杉錦山旅遊度假村建設起來後,鄺野帶領團隊去往其他幾個地區開發,同時又回到雲淩幫助當地旅遊景區升級,加快劇院、博物館等公共文體設施旅遊化改造,打算整合資源,推動文化旅遊產業發展。
鄺野的大計劃就是想把雲淩打造成為現代化大都市的旅遊聖地,小計劃就是幫助鄉村振興。
鄺野還完了鄺明輝的錢,雲瞻深受國內幾個風險投資基金的青睞,完成首批融資,規模不斷擴大。
2017年,鄺野大學四年,轉眼過去。
他不單單是個學生,也變成了一個商人。
他是雲大的優秀畢業生,學校裏人盡皆知他的成就,很多人敬佩他,喜歡她的女生也排成了長龍。
不過整整四年,鄺野一直沒有談戀愛。
別人問起,男生隻慵懶一笑,說搞事業,沒時間談。
畢業那年夏天,鄺野回老宅探望範蔓芝時,發生了一件大事——
鄺野拒絕了範蔓芝提出讓他和韶雪音交往的要求,和範蔓芝大吵了一架。
大學這四年,無論韶雪音怎麽努力,她都無法走進鄺野,範蔓芝見鄺野大學四年都沒談個女朋友,估計希望很大,便親自出麵,撮合這兩個孩子。
那天範蔓芝在鄺野麵前各種誇著韶雪音,又提到韶家和他們鄺家門當戶對,從哪裏都挑不出毛病,鄺明輝和宋盛蘭也勸著鄺野,讓鄺野可以嚐試去了解下韶雪音。
然而鄺野想都沒想就拒絕,說自己不喜歡。
範蔓芝變了臉色,苦口婆心勸著,甚至第一次生氣批評他,“小野,音音到底哪裏不好了,你就這麽看不上她!”
但鄺野斬釘截鐵說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考慮,他就是這輩子不娶,也絕對不會和韶雪音在一起,一點餘地都不給。
“想幹涉我,除非我死。”
鄺野的態度,比範蔓芝都強硬。
當真是誰都管不了他。
範蔓芝沒想到他這麽果決,“小野,奶奶是為你好,你怎麽就不明白呢……”
鄺野一點不妥協,和範蔓芝吵翻,最後離開前隻撂下一句話,如果她一定要逼他,他就離開鄺家,不繼承創輝集團,鄺家所有的他都放棄不要。
範蔓芝直接呆住。
自以為是的她沒想到盼望多年的計劃就這樣被鄺野狠狠否決,那麽好的韶雪音,鄺野竟然死活都不喜歡。
範蔓芝像是被狠狠打了一巴掌,“小野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鄺明輝見狀,隻覺得心酸:“媽,小野已經長大了,不再是你可以管得了的小孩了,你把當初他唯一願意娶的女孩子給逼走了,他現在估計不會接受任何女生了,搞不好就是終生不娶。”
“終生不娶……”
範蔓芝臉色蒼白,整個人懵了。
自打這個時候,鄺野再沒回老宅,像是要和範蔓芝抗爭到底。
接下來的18、19年,雲瞻進行了二輪融資,市值攀升,鄺野開始聯合雲淩市政府,在雲淩建設一個名叫“月朗水鎮”的古鎮旅遊區,並開發周邊的樓盤。
男人成為商界新貴,在業內地位很高。
而這兩年,桑梨開了好幾個大規模的演出,有了很多粉絲和支持者,她牽頭,和幾個中國留學生創了工作室,有人出錢投資,並且招募了許多優秀舞者,成立了一個大型歌舞團,叫做澄舞。
一方麵進行商業演出,一方麵提供舞蹈教學和表演,澄舞規模不斷擴大,在國內外都有名氣。
現在的桑梨,不需要靠鄺家的資助,一個人就可以生活得很好。
時間匆匆向前。
她和鄺野像兩條平行線,再無交集。
19年10月,桑梨參加畢業典禮,被授予碩士畢業生學位。
至此,她在國外的課程全部結束。
澄舞受邀在國內有幾場演出,於此同時他們打算在國內開班,桑梨身為老板之一,也得要回國。
經過商討,舞團打算去雲淩開班,剛好一周後,他們舞團在國內的第一場表演就是在雲淩。
雲淩……
她已經有六年沒回去了。
桑梨有個同學,名叫季淮,是舞團藝術總監,兩人從大學開始就是同學,也是租在同一棟公寓樓裏的,為人開朗和善,和她關係不錯。
“桑梨,你打算回國發展嗎?”季淮問。
走在阿伯丁的街道上,桑梨捧著杯咖啡,聞言搖搖頭:“不清楚,先回去把國內的工作室開起來,我看看我能不能適應得了,如果不行,我打算把我外婆接來國外。”
雖然國外到底不是家鄉,但是她這幾年也慢慢適應了外頭的生活節奏,她肯定是要把連雨珠接來身邊的。
“去雲淩……你沒問題嗎?”季淮揶揄。
有些事情季淮知道。
桑梨愣了愣,“去雲淩是演出,有什麽問題。”
季淮笑,“那就好。”
晚上桑梨回到公寓,和喻念念打電話。
那頭的喻念念剛洗完澡,把張博陽趕去曬衣服,她坐到沙發上,聽到桑梨的消息又猛地蹦起來:
“啊啊啊啊你要回雲淩啦!!!!”
陽台上的張博陽一臉懵逼:???
桑梨擦著長發,走進臥室,“嗯。”
喻念念激動開心:“嗚嗚嗚太好了我們終於能見麵了,玥玥也說好想你。”
桑梨莞爾,“我也好想你們。”
“梨梨,你回雲淩肯定是個爆炸消息,”喻念念想到什麽,“要是鄺野知道,不知道他會怎麽樣……”
桑梨拿著吹風機的手頓了頓,聲音淡淡:“都過去六年了,他早就忘了。”
“要不我讓博陽透露一句?看看鄺野態度。”
“千萬別。”
“嗯?”
“沒必要再提這些,早就過去了,”桑梨垂下眼,“而且,他不會想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