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破棺

今日是停靈奠祭的最後一天, 明天就是出殯的日子。

季時傿站在靈前,仔仔細細地擦著供桌上落下的香灰。慶國公梁弼自那日過來鬧過一次後再也沒有登門過,侯府也得以落得清靜。季時傿每日都要招待前來吊唁的人, 大多都是父親曾經的部下或是同僚,那些過去總是圍著巴結鎮北侯府的人卻是一個也沒見過。

慶國公打得什麽主意她自然清楚得很,無非是如今鎮北侯府失勢,他不想再履行曾經的婚約, 但又怕外界知道後會說他們梁家欺軟怕硬,落井下石, 便想使些手段讓自己主動退婚, 以免遭口舌。

季時傿對此其實沒什麽想法, 慶國公出言不遜,她也絕不會任他羞辱, 退婚是遲早的事, 隻是她有些猶豫, 個中緣由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

每一個前來吊唁的人離開前總要跟她說兩句,感慨她從此沒有依靠,沒有長輩倚仗,以後的日子該怎麽辦,話語間都是一副唏噓之色。

這些時日她過得渾渾噩噩,當務之急隻知道要辦好父親的喪事,她自己未來的路該怎麽走, 卻是從來沒有考慮過。

從前季時傿在父親的庇護下,在京城內哪怕橫行霸道也無需顧忌, 不會有人敢對鎮北侯府指指點點, 她也不必像別家的閨閣小姐般處處被限製。

因為父親盡可能地給了她足夠的底氣去無拘無束, 季時傿習慣了這樣的日子, 卻忘了去考慮,如果有一天父親不在了該怎麽辦?

沒有人教過她。

季時傿低著頭,將桌上凝固的蠟油擦幹淨,這時,外麵忽然傳來了一聲巨大的撞擊聲,打破了此刻院中的寧靜。

季時傿手上動作一頓,轉身向靈堂外望去,綺雲神色慌張地跑過來,甚至不小心絆了一跤。

季時傿伸手扶住她,皺眉道:“出什麽事了?”

綺雲著急道:“姑娘,外麵有、有……”

話還沒說完,侯府大門便被人從外麵撞開,緊接著走進來十幾個身著官服,腰佩彎刀的禁軍以及刑部官員。

季時傿神色一凝,認出為首的是禁軍指揮使梁齊盛,另一個是刑部侍郎張簡。

一群人來勢洶洶,季時傿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梁齊盛冷眼看過來,嘴角掛著譏諷的微笑,一聲招呼不打,直接抬手一揮,道:“把她給我抓起來!”

身後幾名禁軍立刻圍上來,這些人必定是衝著她來的,季時傿靜默不動,不知道他們突然闖進侯府是什麽意思。轉而想到他們擾了父親清靜,季時傿眉間浮上戾色,沉聲道:“大人這是何意?”

梁齊盛冷笑一聲,道:“季暮賣國通敵,證據確鑿,我等奉命查封鎮北侯府,捉拿罪臣之女季時傿歸案。”

季時傿臉色一變,怒斥道:“你胡說八道什麽!”

“胡說?”梁齊盛挑了挑眉,側目示意身旁的張簡,張簡心領神會,舉起聖旨,將上麵的內容讀了一遍,末尾道:“聖旨所言豈能有假,欽犯季時傿還不速速就擒!”

“我爹是為國而死,何來通敵之說!”季時傿閃身避開禁軍圍捕,怎奈人多勢眾,頃刻間便已無路可退,她兩隻手臂皆被壓製,掙紮不得。

見狀張簡嗬斥道:“罪臣之女膽敢拒捕,給我跪下!”

季時傿咬了咬牙,任兩邊禁軍壓著她的肩膀也不肯將膝蓋彎下半分。

梁齊盛緩緩走至她麵前,居高臨下地看了季時傿一眼,而後猛地一揚手中彎刀,刀柄撞在季時傿的膝彎上,季時傿悶哼一聲,不受控製地往前傾倒,雙腿重重地砸在地上。

一旁被攔住的綺雲哭喊道:“姑娘!”

膝蓋一陣巨痛,麻意爬上大腿,季時傿咬著下唇,掙紮著要站起來,身後的禁軍見狀,將彎刀拔出,架在她的脖子上,季時傿一動,脖頸處瞬間多了一道血痕。

梁齊盛眼中滿是蔑視,隨後轉過身,往靈堂正中心的棺木走去。

季時傿艱難地抬起頭,見狀瞳孔驟縮,下顎抖動,厲聲道:“你要做什麽!?”

聞言梁齊盛微微轉過頭,側目掃了她一眼,聲音冰冷,一字一頓道:“季暮叛國通敵,致我大靖數萬將士埋骨象牙山,如此千古罪人,死不足惜,曝曬百日受千刀萬剮亦難贖其罪,爾等竟敢以侯爵之禮為其奠祭,來人,給我砸了這靈堂!”

季時傿肩膀掙動,怒目而視,“梁齊盛,你敢!”

梁齊盛冷聲道:“我有何不敢,砸!”

其餘幾個禁軍得令後衝進靈堂,一腳將供桌踹翻,蠟燭香灰撲了一地,又有人將柱子與梁上掛著的白布扯下丟入火盆,滿地狼藉,原本莊重肅穆的靈堂轉眼間變得混亂不堪。

季時傿怒吼一聲,目眥欲裂,拚命地掙紮,“住手!住手!”

梁齊盛充耳不聞,他提刀走近棺木,耳邊是季時傿撕心裂肺的怒罵聲,鎮北侯府的護衛在他們闖進來前就皆被斬於刀下,其餘仆人畏懼至極,根本不敢靠近,季時傿沒有幫手,又被數人包圍,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靈堂被毀。

梁齊盛背著手,聽著季時傿逐漸沙啞的嗓音,他的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快感。

威名赫赫手握重兵的鎮北侯季暮,隻有唯一一個女兒,多麽好的一樁婚事,世家皇族爭得頭破血流,怎麽就偏偏被他那個六弟拿去了。

明明都是嫡子,梁齊盛恨恨地咬了咬牙,他的母親是白家家主的長女,比白風致那個旁係出身的賤人不知道高貴多少,為什麽所有的好事,都要為這對母子所有。

梁齊盛盯著棺木上的刻紋,心裏被憤恨填滿,他抬起眼,望向一邊。

季時傿赤紅著雙目,禁軍怕她掙脫開而將她摁在地上。她的臉上蹭上灰,頭顱被踩在腳下,脖頸上流出的鮮血將衣領染紅,這便是曾經尊貴的清平縣主啊。

梁齊盛嘴角牽起陰冷的笑容,隨即猛然提刀向棺木砍去。

季時傿劇烈掙紮起來,三四個禁軍都快壓不住她,她幾乎顫聲道:“梁齊盛,你今日敢動我爹棺槨一下,我絕不會放過你!”

梁齊盛不禁笑出聲,心裏想著她怎麽如此異想天開,手上動作卻未有半分停滯,一刀未成,咬牙奮力又劈下數刀,巨大的黑漆棺木頓時四分五裂。

季時傿爆發出今日最為慘烈的一聲哭喊,“梁齊盛,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季暮的屍身從裂開的棺槨中滾落,重重地砸在地上。他身上穿著黑金錦緞壽衣,發髻整齊,半邊臉被削去,隻剩下一隻胳膊,右腿的膝蓋以下不翼而飛,**在外的脖頸上有好幾個穿喉的傷口,死相淒慘,一身的致命傷。

哪怕是在刑部任職已久,見過無數屍體的張簡此刻也是一驚,這樣的傷,生前該承受何等的痛苦。

季時傿整個人趴在地上,她想要往前爬,指頭被磨破,滿地都是血,散亂的頭發被眼淚黏住糊在臉上,季時傿喉嚨沙啞,聲聲泣血,“爹、爹……”

張簡見狀,有些不忍心地別過頭,他夫人曾在慶國公府世子的生日宴上見過清平縣主一麵,說那是個很開朗有趣的姑娘,如今淪落到這個境地,當真叫人唏噓。

“梁統領。”張簡出聲道:“聖旨上隻說要我們查封鎮北侯府,捉拿欽犯季時傿,至於罪臣季暮的屍體,還是等秉明陛下後再行處置吧。”

聞言梁齊盛頓了頓,這話提醒了他,如今案件尚未徹底查清,關於鎮北侯府上下陛下隻說是捉拿收監,並沒有允許他可以私自任意處置。

回過神後,梁齊盛將彎刀收回腰側,他轉身往季時傿的方向走去,抬了抬手,“帶走。”

兩個禁軍壓製住她,提著季時傿的胳膊將她抬起來。

季時傿滿臉是淚,她奮力掙紮,看向梁齊盛的目光裏如同淬了毒。

眾人本欲退去,先前一直被攔在角落的婢女見機卻突然衝了過來,她手上拿著一個燭台,大力往提著季時傿的禁軍頭上砸去。

季時傿餘光瞥見,一顆心提起來,她本想喊住她,誰知一旁的梁齊盛忽然拔刀出鞘,刀光一閃,攔腰斬了過去,血花飛濺,皮肉與骨骼被撞開,燭台“砰”的一聲砸在了地上。

“綺雲……”

季時傿雙目怔大,呼吸一滯,滾燙的鮮血濺在她臉上,她還沒反應過來,喉嚨裏如同被堵住,隻能艱難地發出兩個音節。

綺雲嘴唇翕張,像是要說些什麽,然而她一開口,便有大片鮮血從她口中湧出,她甚至來不及尖叫,便重重地向後倒去。

這樣的場景實在過於恐怖,活生生的人就這麽被劈成了兩半。季時傿已經說不出話了,她大腦一片空白,耳鳴陣陣,手腳發麻,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梁齊盛提著刀,刀刃上的鮮血往下墜落,他走向前,身後跟著一串血珠,梁齊盛緩緩掀起眼皮,笑得又邪氣又殘忍,輕聲道:“縣主,您要是再掙紮,死的可就不止這一個丫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