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羞辱

季時傿緩緩站起,她攏了攏衣服,將有些散亂的頭發整理了一遍,略微思量一番後,徑直向前廳走去。

還未走近,便聽到裏麵傳來怒喝聲,緊接著一個紫衣丫鬟從前廳內跑出,捂著臉,麵色漲紅。綺雲跑上前將她攔住,“毛毛躁躁的做什麽?天呐,你的臉……”

季時傿聞聲快步走上前,伸手移開婢女捂著臉的手,見她左邊臉頰上有一個大大的手掌印,高高腫起,與白嫩的右臉頰形成鮮明的對比。

紅印上還有一塊擦痕,已經見了血,像是手指上戴的扳指留下的痕跡。

季時傿皺了皺眉,詢問道:“怎麽回事?”

紫衣丫鬟咬了咬下唇,眼淚簌簌落下,哽咽道:“方才慶國公突然闖進來,未等奴婢去通報姑娘,便自顧自地在前廳坐下了,奴婢本想跟他說姑娘正在靈堂,誰知我剛過去慶國公便扇了奴婢一巴掌,還說……”

她頓了頓,低下頭抽泣道:“還說我們侯府真沒規矩,毫無待客之道,連杯熱茶都不知道給他呈上。”

綺雲聽後咬牙切齒,壓著聲音道:“鎮北侯府的人有沒有規矩,什麽時候輪到他一個外人來教訓了!”

哪怕慶國公府與鎮北侯府有姻親關係,他也不能如此狂妄,老侯爺才走幾天,這些人便敢欺負到姑娘頭上了!

季時傿皺了皺眉,臉色陰沉,她又看了一眼婢女臉上的傷,輕聲道:“綺雲,你先帶她去上藥。”

“是,姑娘,奴婢這就去。”

綺雲點了點頭,然後帶著剛剛那名哭泣的婢女離開。待二人走後,季時傿轉過身,沉沉地吸了一口氣,換上淡淡的笑容,然後才走進前廳。

慶國公梁弼毫不客氣地坐在主位,他向後一仰,靠在椅背上,一隻手搭著扶手,眯著眼,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

“慶國公突然到訪,下人未曾及時通報,恕侯府怠慢了。”季時傿跨過門檻,人未至,聲先到。

梁弼抬起頭,瞄了一眼。

無疑季時傿隨了她爹娘,生得一副好相貌,她梳著簡單的發髻,發間戴著白花,身著素白孝服,整個人看上去既莊重又素雅。

一個父母雙亡的少女,又無長輩倚仗,還不是任人拿捏。

“嗯。”

梁弼合上眸,看上去好像他才是這個侯府的主人。

季時傿心中不滿,但現在不是多生事端的時候,於是隻好將情緒忍下,恰好綺雲沏好茶端上來,季時傿走過去接過,輕聲道:“剛剛的丫鬟年紀還小,不懂事,國公爺莫與一個孩子計較。”

她走上前,將茶杯親自呈給梁弼,道:“以後晚輩一定會多加管教下人,定不會再容許這類事情發生,還望國公爺海涵。”

“還算懂事。”

梁弼冷哼一聲,先是慵懶地掀起眼皮,居高臨下地看了季時傿一眼,然後才紆尊降貴般從她手裏接過熱茶。

隻是這老匹夫跟得了癲病一般,手碰到杯壁後一抖,他撤得倒是快,裏麵的熱茶卻晃**出來,潑了季時傿一手,登時便紅了一塊。

季時傿一動不動,麵不改色,不知道疼一般,一旁的下人卻瞪得眼睛裏都要冒火了。

“喔,這茶怎麽潑了?”

梁弼故作驚訝地叫嚷一聲。

季時傿定了定神,直起身將茶杯放進婢女端著的托盤上,輕聲道:“是我失禮。”

說完喚道:“綺雲,再去沏一杯。”

綺雲嘴巴翕張,好像要說什麽,然而覷著季時傿的臉色,隻好收回怨毒的目光,不情不願地端著盤子下去了。

至此她都未曾有什麽大的反應,梁弼越發覺得她好拿捏了,等會兒跟她說什麽她還不是得乖乖聽話,梁弼也懶得再同她虛與委蛇,直接開口道:

“我也不同你繞圈子了,老國公過去與你爹定下過一門親事,你知道嗎?”

季時傿一頓,道:“知道。”

梁弼牽起嘴角,臉上掛著鄙夷的神情,“說實話,我一向就不滿意這門婚事,我梁家世家大族,門風清正,怎能與一些傷風敗俗,不知檢點的人家扯上關係。”

季時傿猛地抬起頭,目光如炬,她直直凝視梁弼,神色冰冷,沉聲道:“慶國公這是什麽意思?”

梁弼一愣,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虛,但他轉念一想,這可是事實,鎮北侯都死了,一個孤女又能如何,當即臉色一變,厲聲道:“我什麽意思你心裏清楚!”

季時傿未有一點怯意,聲色俱厲道:“我季家世代為將,保家衛國,對子女要求亦是嚴苛,從未出過紈絝庸俗之輩,敢問慶國公,你口中的‘傷風敗俗,不知檢點’指的是誰!”

她目光堅毅,神情冷峻,聲音裏夾雜著怒氣。梁弼原本以為她是個嬌弱膽怯的少女,才敢毫不畏懼地去羞辱貶低她,沒想到季時傿居然一點也沒有被他嚇到,反而疾言厲色地與他對峙起來。

梁弼眼神一閃,但轉念一想,鎮北侯都死透了,再也翻不起身,季時傿雙親俱喪,無依無靠,她一個十幾歲的丫頭能掀起什麽風浪,怕她做什麽!

“我說的有錯嗎?你一個姑娘家成日混在男人堆裏,有哪個大家閨秀會像你一樣,不知羞恥!鎮北侯就是這麽教女兒的?你這種人,還想進我們梁家的門?!”

季時傿垂在身側的拳頭緊了緊,她極力克製著暴怒的情緒,冷笑一聲,陰惻惻道:“你是個什麽東西,不過是蒙父輩蔭庇才坐上國公之位的草包廢物,縱我父已以身殉國,你此刻站著的地方也是朝中一品武將的府邸,我,也是陛下親封的清平縣主。”

季時傿麵若冰霜,目光陰狠,一字一頓道:“怎麽,慶國公全然不將禮法放在眼裏,擅闖侯府,言辭惡劣,是覺得整個京城唯你梁氏一家獨大嗎!”

梁弼登時臉色一黑,他未想到季時傿居然如此伶牙俐齒,絲毫不為所動,但她說的話又是真的,如果她真的告到陛下麵前,鎮北侯為國戰死,孤女卻在自家侯府被人刁難,要是陛下真怪罪下來,就她剛剛說的“梁氏一家獨大”這句話,隻怕真會給自己治一個大不敬的罪名。

但他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梁弼惱怒地咬了咬牙,季時傿這種紮人的性子,要是嫁到他們梁家去,可不得翻上天。更何況,季家已經失勢,陛下再體恤她孤苦無依,這種恩典又能撐多久,現在的鎮北侯府如何配與他們慶國公府結親。

必須想辦法讓季時傿主動退婚,才不至於讓他們梁家落得一個落井下石的名聲!但季時傿這小賤人實在是麻煩,看來一時半會兒擺不平她,得回去從長計議。

想到這兒,梁弼已經不想再與她多費口舌了,他臉上的輕視不免減退一些,放軟了一點語氣,道:“你這丫頭,我不過說你兩句,你便如此激動,竟還說出這樣的話,傷了我們兩家的情分,我也是站在一個長輩的角度上,不忍看你再走彎路才想著指點你一下而已。”

聞言季時傿神情淡淡,看都未看他一眼,“不必了。”

梁弼幹笑兩聲,尷尬地端起婢女之後送上來的新茶,他喝了兩口平複了一下情緒,懊惱自己太過魯莽,未曾知會旁人便匆匆趕來,不然定要商量好萬全的法子,讓季時傿束手無策。

也罷,不急於一時。

梁弼心念一轉,不再糾纏,索性直接告辭離開了。

他氣勢洶洶地來,又灰頭土臉地走了,目的沒達到,隻怕不會善罷甘休。

季時傿未有動作,她背著光站立,臉上覆著一層陰影,看不出情緒。一直守在前廳外的綺雲在梁弼走後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而後才急忙走進來,扶住季時傿,恨聲道:“姑娘,這慶國公實在是欺人太甚,竟活生生像個上門討債的,他這次登門,連靈堂都沒進過,原本奴婢還以為他是來給侯爺吊唁的……”

“以後這樣的人隻會越來越多。”

季時傿麵無表情道,她轉過身,綺雲這才注意到她被燙紅的手腕,已經起了一圈燎泡,然而她卻從始至終一聲未吭過。

綺雲頓時紅了眼眶,小心翼翼地端起她的手,心疼道:“姑娘,奴婢去給您找大夫來……”

“不用了。”

綺雲猶豫道:“可是這傷若是不好好處理,會留疤的。”

季時傿搖了搖頭,目光沉沉,低聲道:“這疤留著,才能讓我時刻記住今日之辱,來日我季時傿必定如、數、奉、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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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國公梁弼怎麽都不會想到,他所求的時機竟會到來的那麽快。

鎮北侯季暮喪禮的第五天,原本戰死於象牙山的西北駐軍參將蔣搏山突然“起死回生”,據他所言自己是被部下護在身下才逃過一劫,曆經千辛萬苦才得以爬出屍山血海。

蔣搏山甫一回京,便入宮麵聖,他隨即呈上幾封信件,禦前狀告鎮北侯季暮賣國通敵,與樓蘭合謀在象牙山設下埋伏,致使大靖數萬將士埋骨於此。

而那幾封信,便是季暮通敵的罪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