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嫌隙
季時傿哼了一聲,沈先生臨走前帶走了他們買回來的東西,如今是吃的沒吃著,還要餓著肚子掃這勞什子藏書閣。
梁齊因背對著兩人,他低著頭,盯著腳下一塊地方,雙手如同上了發條般來回掃著,不知道是不是在走神,半天沒有挪過步子。
驀地,有人拍了拍他的後背,梁齊因肩膀一跳,僵硬地轉過頭,與一隻白嫩又有些圓潤的手掌打了個照麵。
“喏,給你。”季時傿伸出手,掌心躺著半包幸免於難的杏仁酥,隻是有些碎了。
抬頭瞥見梁齊因微怔的目光,季時傿以為他是嫌棄這塊碎掉的點心,有些窘迫地揩了揩鼻子,道:“紙包的好好的,沒掉地上,就是碎了,你別嫌棄。”
聞言梁齊因如同受驚一般,惶恐地從她手裏接過,搖了搖頭,輕聲道:“沒有嫌棄、謝謝……”
季時傿仰麵一笑,她不怕生,方才那一遭對她來說已經可以算得上是過命的交情了。梁齊因被她盯得坐立難安,吃杏仁酥的時候偷偷看了她好幾眼,每次一觸碰到季時傿那直勾勾的,毫不避諱的視線時便慌亂地垂下眼眸,心裏“怦怦”地打起鼓來。
季時傿看了半天,若有所思道:“你瞧著乖巧斯文的模樣,居然也會偷偷下山嗎?”
“啊?”梁齊因愣愣地抬起頭,意識到季時傿以為他也是偷跑下山後躲到藏書閣的,抿了抿唇,索性順著她的話道:“人、人不可貌相……”
“喔!”季時傿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這般,受教了。”
說完讚賞般地給他比了個大拇指,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認同。
梁齊因耳根上剛泛起的紅又一路竄到臉頰上。
一旁的戚相野終於給自己順完了氣,他從地上爬起來,望了望四周,嘟囔道:“時傿,你還有沒有吃的呢,我剛沒吃飽。”
季時傿頓感無語,“自割腿肉吧你。”
戚相野不太高興地撇了撇嘴,這時裴逐拿著掃帚回來,他麵色不愉,進門後扔給季時傿一把,又丟給戚相野一塊抹布,歎了歎氣道:“我剛剛出去的時候聽說沈先生在明日申時安排了一場考核。”
“什麽!”戚相野跳起來,“沈先生這肯定是故意的!”
“嘖,無論如何,快點把這地掃完吧,我還要回去溫習功課。”裴逐提著掃帚,臉色陰沉地往一旁走去。
聞言季時傿與戚相野對視一眼,點頭道:“也是,早點回去做小抄。”
戚相野附和道:“我讚成!”
裴逐:“……”
他決定以後再也不要犯神經和這兩個不靠譜的東西鬼混了。
一直在後間閣室掃地的梁齊因抬起頭,望向季時傿,凝神若有所思,忽然戚相野看過來,“誒”了一聲,喊道:“梁齊因,先前沈先生說你的時候,你幹嘛不和他講你不是與我們一起的,白白受罰。”
“噗!”
梁齊因還未開口回答,片刻前說渴了去喝茶的季時傿一口水噴出來,她傻眼般轉過頭,抹了抹下巴上的水珠,朝戚相野道:“啥?你剛喊誰?”
戚相野愣愣地抬起手,指了指角落的梁齊因道,“他啊。”
季時傿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猝不及防與神色怔住的梁齊因對上視線,她迅速別開目光,衝到戚相野身邊,壓著聲音道:“他是……你們怎麽沒人跟我說啊?”
戚相野撓了撓頭,“啊你居然不知道嗎?你倆不是有婚……”
季時傿猛地伸手捂住他的嘴,“閉嘴!”她從齒縫中擠出聲音,“我當他跟我們一樣偷下山躲這兒的,我怎麽知道他是梁……那個誰!”
戚相野推開她的手,“怎會,梁齊因從來不犯戒的。”
“算了。”季時傿嘴角向下,將掃帚丟在腳下,冷聲道:“我不想掃了,我自己去找先生請罪。”
梁齊因頓時如同被一顆長長的釘子定在腳下這方寸之地,他自小善於察言觀色,季時傿雖沒有說明,他已經感受到她態度突然轉變是因何而起。他張了張嘴,喉嚨裏卻如生了鏽一般,鋪天蓋地的羞恥感瞬間將他淹沒。
季時傿沒有一絲猶豫,推開門直接走了出去。
原本在大力擦掃地板的裴逐抬起頭,臉上掛著懵,怔道:“什麽情況?”
戚相野聳了聳肩,一臉呆滯,“我不清楚啊。”
他複又看向梁齊因,試探道:“你惹她啦?”
梁齊因的神緒被這一聲喊回來,他猛地喘了一聲氣,未曾回應戚相野的問題,他如一具上了發條卻行動緩慢的木製人偶,拖著步伐往前走了兩步,又忽然卸了力停下來,默不作聲地返回原處了。
不過幾步路,他已經將一切都想通,季時傿對她釋放善意,是因為隻將他當做學院的普通學子,她並不知道自己是誰。
梁齊因將季時傿臨走前的神情回想了數遍,終於明白那是什麽意思: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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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時傿從藏書閣出來後,沿著竹林裏的石階快步返回書齋,走路生風,滿臉寫著生人勿近。
她真是煩悶死,要早知那是梁齊因,她一個字都不會跟他說。
她深覺從小到大,自己身上唯一的汙點可能就是這個這樁婚約了。
倒不是說她對梁齊因本人有什麽意見,隻是她從前在宮裏住久了,見慣了被教條捆綁,被鎖住靈魂,在漫長枯燥的歲月中逐漸失去生氣的女人,因而她很厭煩這種被剝奪抉擇權利,隻能依附男人的窒息感覺。
父親哪裏都好,季時傿唯一不滿意他的地方就是他自作主張,為自己定下的這門婚事,她覺得自己不該是囿於深宅中被抽去脊骨,再不能飛翔的金絲雀,她該是高原上翱翔的獵鷹。
因為厭惡被控製,懼怕被束縛,所以連帶著對素未謀麵的梁齊因也產生了同樣的抵觸情緒。
盡管她知道,這樣是不應該的,但人總是傾向於趨利避害,她本能地想將自己從不舒服的環境中剝離出,不知道這樣也會讓另一個人深陷自我懷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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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相野生無可戀地將藏書閣的最後一個書架打掃完,累得幾乎是爬回了住舍。
盡管餓得前胸貼後背,他也提不起出去找飯的力氣了,因而一挨到床榻倒頭就睡,再醒來時已經是傍晚,外麵“咚咚”地響起敲門聲,戚相野在榻上倒騰了幾下後無可奈何地抬起頭,不耐煩道:“誰啊!”
“梁齊因。”
戚相野瞪大眼睛,連滾帶爬地撲到門邊,一打開門,春日傍晚的天色已經很黑了,借著僅剩的一點霞光,戚相野看見梁齊因垂著腦袋,局促地站在門外。
戚相野抓了一把睡得亂糟糟的頭發,疑道:“你找我什麽事啊?”
聞言梁齊因咬了咬唇,看上去似乎是下了很大決心一般,他伸出手,掌心躺著一個冊子,他輕聲道:“沈先生講的內容我都整理在冊了,明日要考的大概也是這些,你……”
他頓了頓,有些猶豫,不知道是緊張還是什麽,捧著冊子的手抖了抖,“你能不能將這個給季、季……”
戚相野道:“季時傿?”
梁齊因目光閃了閃,悶聲道:“嗯……”
戚相野伸手接過來翻了翻,冊子上還散著淡淡的墨水香,大概是他下午剛寫完的,落過筆的地方摸著還有些濕潤。
戚相野看了兩眼道:“背這個能考過不?還有我能看不?”
梁齊因思考一番,點了點頭,“能。”
“謔!有你這大才子的話作保障,我信了,我這就去送給時傿。”說罷反手拉緊房門。
“等等。”梁齊因忽然叫住他,季時傿離開時的神情又浮上心頭,他垂下目光,聲音低下去,“麻煩你不要告……”
戚相野打斷他的話,“不要告訴她是吧,知道知道,我就說是我哥給的,行吧?”
“嗯……”
戚相野的兄長戚拾菁從前也在泓崢書院讀書,隻是年紀比他們都要大些,如今在戶部任職,已經許久未曾看見他了。
季時傿不認識他們的字跡,說是兄長將自己記錄的教學內容贈予弟弟溫習也無可厚非,沒有什麽能引起懷疑的地方。
聽到梁齊因應聲,戚相野捋了捋頭發,拿著冊子便要走,剛轉過身又被喊住:“你們,不要做舞弊之事。”
戚相野心裏“咯噔”一聲,想到下午自己和季時傿當著梁齊因的麵說要做小抄的事,那時還真是嘴快,萬一梁齊因是個愛告狀的,他們便慘了。
不過如今看來,應該不是。
他於是放寬心,擺了擺手,“知道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