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陽】畸皮蛹2

玄塵剛一踏入,第一眼瞧見的並不是牆上的紅囍字,而是香爐。

香爐並不是尋常人家常常供著的物件,除非是擺在佛龕之上,況且線香又不是熏香,不必常常點著。“這香是什麽?”

小翠戰戰兢兢地過來:“是我們少奶奶喜歡聞的沉香。”

元墨怕她一個人接不住話,也湊過來:“是了是了,我們主子最近忙碌,總說睡不好。沉香讓人心靜,神安,所以才天天點著。”

“是嗎?”玄塵走到前去仔細看看,香爐倒是無礙,隻是裏頭的香灰……有些異樣。

尋常人家哪怕是點了線香,香爐子裏頭的香灰也是成粉成末,碎得透透的。而眼前的線香香灰似乎沒被碾碎過,成卷成根。而類似的香灰隻在一個地方出現,就是道觀。

沒被毀壞的香灰大多留著看香號,測吉凶,莫非這也是?

“少奶奶還說,不要檀香,檀香味不好聞。”小翠多了一嘴,生怕他看出什麽來。

“如此年輕便喜好沉香,可見你們少奶奶心中有溝壑,思量萬千重,將來必定是管家之才。”玄塵敷衍了兩句便走向他們的婚房,臨進之前駐足許久,轉身問,“這就是你們少爺和少奶奶的睡房?”

小翠和元墨齊齊點頭。

“這屋子裏不尋常啊。”玄塵的目光也在他們二人身上停留,片刻後進了麵前的婚房。房裏,沉香、藥香、酒香、墨香,種種香氣撲麵而來,好似掩蓋著什麽。

“高人!”小翠也跟著進來了,雖然怕他,但更怕他看出少奶奶異樣,“屋裏有佛,這和您衝不衝撞?”

“佛?”玄塵倒是一驚。

元墨一聽,心下一動,對啊,僧骨還在裏頭,這不就是大不敬了嗎?他也跟著湊過去:“是了是了,您瞧,觀音台上供著僧骨,那可是隱遊寺得道高僧坐化而成,為我們少爺驅邪擋災。您修道法,這萬一衝撞了……”

“世法平等,無論是和尚還是道士,本心都是一樣的。再說,我們道家更不談這些,並無那些繁瑣規矩。”玄塵一甩拂塵,竟然徑直走向那僧骨,“本山人今日前來隻是為了降妖除魔,這屋子裏不對勁。”

元墨和小翠同時不吭聲了。

玄塵笑著轉過來,看了看那床,忽然驚詫萬分:“這是誰給的?”

目光所落之處正是拴在**的那根紅繩,雖然有床帳遮擋,不細看必定不能看出,可玄塵還是一眼就瞧出了法器。

方才話語連珠的元墨和小翠齊齊搖頭:“這個小的就不清楚了,主子屋裏的東西我們不能亂瞧亂碰。”

“也是,這東西你們就算瞧見了也認不出來。”玄塵摸了摸胡子,轉身走向門檻,“二少爺,我已經看完了。”

秦爍一直在外頭站著,大哥和大嫂就在他麵前卿卿我我,雖然再未有那般親密的舉動,可言語眉目當中的傳情卻濃。他不曾見過大哥用這樣的眼神看過誰,好似長嫂是易碎珍寶,說話重了不行,隻能百依百順。有時他們也不看著對方,可是神思心神都在對方的身上,有點風吹草動就立即看回去,就如話本裏說的一樣,兩個人好成一個人。

這是怎麽樣的情感?短短不過幾月,就讓大哥如癡如醉,不能自已?看來這女子確實懂得禦夫之道,有點本事。

“啊?”秦爍忽然反應過來,才發覺玄塵已經出來了。

玄塵搖了搖頭,說:“和本道夜觀星象的測法無差,此屋的確有異樣。”

秦翎不禁捏了一把汗,這道長不是街頭的騙子。隻是他看出什麽來了?是看出婚房裏曾經施過幻術,還是看出有人會術?

元墨和小翠也提心吊膽,沒想到這人單單看了眼就察覺出來,兩個人隻好同時看向少奶奶。而他們的眼神又怎麽能瞞得住秦翎,畢竟這倆都是從小跟著自己的人,一舉一動他都盡收眼底。

他們在這時候看她,更坐實了她的本事。

鍾言還困著,打了個哈欠說:“啊?居然這樣?還請問道長,這屋子裏的異樣可否會傷及我夫君?”

“我看未必呐。”玄塵說完便笑了笑。

鍾言沒看懂他這個笑容,但也沒打算搞懂。“還請道長施法破除異樣,還室內一片清明。畢竟那可是我大婚所用的婚房,不能出現這種事。”

“少奶奶還請放心,老道自有打算。”玄塵將背後所背的桃木劍拿了出來,“現下,老道有一不情之請,要破除屋內異樣,必須有作法之事,屋子是大少爺的,請問可否行事?”

“當然不可。”秦翎當機立斷,隨意找了個借口,“你若作法,到時候將屋子裏弄得烏煙瘴氣怎麽得了?我不喜歡熏東西的氣味,還請您留下符紙便請回吧。隻需要教教符紙的用法即可。”

“大少爺所言詫異。”玄塵又是一笑,“本道隻是燃燒一張符紙即可。更何況,您房內熏香、藥香、爐子香,還有淡淡酒香茶香,能數得上來的香味便有這幾種,又怎麽會不喜歡熏香的氣味呢?”

秦翎自知說話不真,但還是心虛開口:“那是我家夫人給我治病用的,並不是我尋常所用,怎可算作我喜歡熏香的氣味?”

咦?夫人?鍾言的眼睛瞪得圓圓的,頭一回聽到他在外頭如此稱呼自己,說話雖然是滴水不漏的古板,但聽上去十足心悅。夫人,從沒人這樣叫過自己呢,過幾天就去和師兄說,秦翎他對自己是當真上心,絕對不會做忘恩負義之事。

秦爍聽完也隻是笑笑:“大哥,我也是為了你好,或許燒一道符紙比你喝幾年苦藥還好呢。”

“我如今已經大好,再不用喝苦藥,更不需要有人在我的婚房裏發癲。”秦翎用了她教會自己的詞語,“你這就是在發癲。”

發癲?發癲是什麽意思?秦爍從小讀的書也不少,可從未聽過如此粗俗市井的話,更沒想到,這話竟然是從大哥口中而出。而秦翎卻不以為然,反而感激地看向鍾言,曾經他一直不知如何形容二弟的舉止行為,多虧了她,教會自己這樣一個準確的稱呼。

鍾言大概看懂了他的眼神,唉,病秧子就是心思單純,他若是聽到自己罵人,估計要嚇死。兩邊顯然僵持不下,越不讓幹什麽,秦爍那邊反而越煽風點火,鍾言幹脆上前一步:“夫君,既然二弟和道長是一番好意,那就讓他們燒一燒符紙吧。隻是別衝撞僧骨即可。”

秦翎的擔憂全在眼神裏,可是聽她這樣說,心裏又安穩幾分。想來她是有把握的,否則自己絕對不肯放人進屋。若是真被這道長發現了什麽,大不了……大不了自己就說早已知道,她隻是幫著治病罷了。

玄塵聽了這話才再次進屋,手裏的拂塵一掃,在床前畫了個半弧形。隨後他從布袋裏取出一個銅鈴,在床前一直搖著。

這銅鈴聲吵鬧,小翠和元墨同時被吵得腦仁疼,隻想捂住耳朵。但礙於還有外人便忍了下來。他們再看大少奶奶,她並沒有異樣,相反正笑盈盈地給少爺遞茶,好似正常人一般。

兩個孩子對視一眼,果然,少奶奶當真神威,能靠近僧骨,還能忍下這鈴聲。

而不知從哪一刻開始,床頭拴著的金鈴鐺竟然跟著玄塵手中的銅鈴一起震響,叮鈴鈴不斷。

“這金鈴鐺是誰弄的?”玄塵立刻問道。

“是我。”秦翎率先承認,雖然他也不知這鈴鐺怎麽來的,但她既然給掛上一定自有一番道理,“怎麽,這金鈴不好?”

“不是不好,隻是看著不像你弄出來的。”玄塵顯然沒信。

鍾言這時撐著手臂扶在輪子椅的木扶手上:“怎麽不可了?我們歇息時嫌屋裏太靜,想要聽個響動。夜晚床晃則響,入睡則安。”

秦翎不知不覺紅了麵龐,這,這都是些什麽話啊,什麽床晃則響的,女兒家說出去都要羞死,恥個一年半載不敢見人。

玄塵則被這番話弄得下不來台,沒想到她竟然拿夫妻房內的情趣來打岔,便不再多問。很快,他背後的桃木劍也跟著震動起來,隻見玄塵拔劍出鞘向前一指,金鈴停止了震動,反而手中震動的劍尖給他指了個方向。

“這床下是什麽?”他問。

“哦,是我給我夫君求的平安符。”鍾言緩緩走向床榻,掀起還帶著溫度的褥子,大大方方地拎出一道符來,“請道長過目。”

秦翎疑惑萬分,原來自己夜夜睡著的床下還有平安符,是她特意給自己請的,而自己竟然不知。她可真是用心良苦了。

玄塵也疑惑,明明這屋裏就是不對,但每個都誤打誤撞有個解釋。他深不可測似的皺了皺眉頭,隨後用劍尖將那平安符紙挑起,拿近,仔細辨認一番後說:“這不是請平安的,這是辟邪的。”

秦翎忽然豁然開朗,這就是了,她是高人,是防著水鬼才放了這符。

鍾言自然知道這是幹什麽的,自己親手用陰血所寫,當初又是怕殃人和活紙人作亂才放在床下,自然是辟邪所用。“啊?居然不是平安符啊?”

“平安符可不是這樣。”玄塵將這位大少奶奶看了又看。

“可是我不清楚啊,我和夫君出去逛街,看到一個老道士在街頭算卦,我夫君身子不好,我肯定要請他算上一算。”鍾言隨口扯謊,“他看過手相和八字後便給了我們這張符紙,我說要給銀子,他愣是不收,我見他如此看淡銀兩才信他幾分,一直把平安符壓在床下。”

元墨和小翠互相擠擠眼睛,少奶奶不僅神力還有好口才啊。

“這符究竟是如何而來,您自然明明白白。”玄清雲裏霧裏地回應,正要從自己的布袋取出符紙的時候,桃木劍上挑著的符紙竟然燃燒起來。那火勢蔓延極快,幾乎是眨眼的功夫就燒到了劍柄。火舌繞著劍柄轉了兩圈,一下子燎到了玄塵的手指,但到了手指上都沒有停止,反而借物燃燒,一直燒到了手背上。

玄塵一下子掉了木劍,趕緊甩手撲火,忽然隻聽嘩啦一聲,全身一片清涼。

手上的火滅了,但身上全濕了。

站在他麵前的,不是別人,正是舉著洗臉水的秦家大少奶奶。

鍾言做錯事一樣看著他:“這……我隻是救人心切,沒想潑道長一身。”

頭發和胡子全濕了,水滴順著絲絲縷縷往下流淌,玄塵氣得眉毛都要豎起來,但無奈無法發作。“夫人不必自責,多謝您搭手相救。隻是您也看到了,這屋裏的確不幹淨。”

秦翎不高興地別過頭去,她隻是會些法術而已,平時性子活潑,又淘氣了些。別人說她不幹淨,他不愛聽,趕緊讓這道士說完吧,說完了就趕出去。

秦爍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契機搭話,這會兒可找著了:“既然這樣,還請您給個破解的方法,我秦家照做就是。”

“二弟,這是我的屋子,就算照做也輪不到你來決定。”秦翎慢慢地推著輪子,到她身邊來撐腰,“道長,您要看也已經看過了,現下這符紙已毀,想來屋裏也沒有其他了。我體弱多病,這會兒到了喝藥的時候,喝完後要睡一個時辰,就不留您了。”

這是擺明送客,玄塵笑而不語。這屋裏的事……可深著呢。

“元墨。”秦翎見他不動,“找錢管事拿銀子,好好地送道長出去。”

“是!”元墨趕緊應下。

不想秦爍將手一抬:“不必了,高人既然是我請來,還是由我送出去吧,隻是勞煩大哥大嫂這一早跟著忙碌……對了,昨日曹家出了事,大哥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說起這個,秦翎一陣難過,為他們師徒情誼的虛假,也為不知蹤影的師娘和小師妹。“是,恩師他……”

玄塵再次將拂塵一甩:“還請大少爺節哀,隻不過老道今日從曹府外頭經過,聽說您昨晚和夫人去赴宴又提早歸回,當真慶幸。那府裏有動過術的跡象,可見咱們城裏來了一個高人。”

“啊?”鍾言再次假裝驚訝,這一早上,自己就和那戲台子上唱大戲的似的,“不是惡人所殺嗎?”

玄塵搖頭:“不是,而且老道算了算曹正卿妻女的命數……”

“她們在哪裏?”秦翎一下急了,“一定要找回來,您若能算,不管多少銀兩我來出。”

“找人是必不可得了,有人將她們藏得極好,本道隻是能算出她們目前在水裏。”玄塵說完便轉了身,留下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元墨看了看少爺,自然也沒有追出去,唯一一個跟著離開的就是秦爍。

秦爍先和兄長、長嫂行禮才走,到院外漸漸追上了玄塵:“道長請留步!”

玄塵像算到他會叫停,便留在原地等他:“二少爺還有什麽吩咐?”

“高人自然知道我心裏所想,還請問,我大哥的屋子有沒有什麽古怪?他的病……”秦爍頓了頓,見四下無人才問,“到底還能不能活了?”

玄塵微微歎氣:“苟活之人。”

“這怎麽說?”秦爍急問。

“雖然不知用了什麽法子,可大少爺看著不像病愈,他的身子早就不行了。”玄塵一語道破,“屋子裏也古怪,必定不止有活人。”

“高人的意思是……我大嫂不是人?”秦爍差點喊出來,秦家居然進了鬼?他急著擦汗:“可要做什麽大法事來超度?”

“本道有心辦成此事也沒這個能耐,二少爺沒看到嗎?符紙將我木劍摧毀,可見厲害。”玄塵顛了顛手裏的劍鞘,“這可不是尋常木劍,桃樹自來壽命短,十年為樹,二十年汲取日夜精華,能活五十年便是‘長壽桃’,能活百年便是‘天歲桃’。此乃天歲桃木所做木劍,如今……”

不用他說,秦爍也看出這木劍沒法再用,已經燒成了一段黑黢黢的木炭。

“若想將院子裏的鬼邪打出原形,恐怕要另請高明,與我一同修道的山裏有一位光明道長,據說已經活過千歲,他若是來,便可事半功倍。”玄塵摸了摸胡子,濕漉漉的胡子還滴著水,“再有,你見著**那根紅繩了?若本道沒猜錯、沒眼拙,那是隱遊寺丟失的法寶之一,如今,卻在秦家的小院裏。”

秦爍驚愣地說不出來,隱遊寺是大寺,寺裏的法寶樣樣絕神。而這樣高明的東西竟然就在自己家裏?

“對了,還有一樣東西,請您看看。”說完,秦爍取出袖口裏的一方印章。

玄塵一看便驚呼:“這是金玉所製的嚴卯!乃是驅鬼辟邪的上好法器!”

“實不相瞞,這是和我大哥屋內的高僧僧骨一起,從隱遊寺請回來的。若是將這東西放在我大哥的院裏,能否將鬼邪打出原形?”

“自然可以,大可一試。隻是本道還沒定下院內非人的是誰,你把這東西放進去。誰反應最大,就是誰了。說不定這東西能破除你大哥身上的邪門,隻是……他若是被人用術法吊著命,邪門驅除,他可就一命嗚呼了。還有,那屋裏的僧骨可能也對本道的作法有所壓迫,若是能請出去,放在別處,我便可好好地清一清房子。”玄塵瞧著這枚嚴卯,眼睛直發亮,“剛卯和嚴卯成雙成對,看樣子是少了一枚。”

“隱遊寺隻有這一枚,恐怕無意丟失了另外一枚吧。高人放心,我這幾日就尋個由頭將僧骨請出來。”秦爍又將嚴卯收了回去,左不過這東西現下是他的,拿著也好防身。

秦翎的院落裏一片忙忙碌碌,元墨在屋簷下看著五個大丫鬟清掃,時不時幫著小翠抓雞。大公雞雖然凶猛,但是他倆可不敢用力,滿打滿算,這雞在秦家活了六年,在雞裏算是長壽。說來也怪,雄雞自來都是喜歡和雞在一起,這隻不一樣,而且它也不喜歡母雞。別人家的公雞都是一群母雞來陪伴,它偏不,從未有過配偶,它就喜歡打鳴。

果然,鎮宅子的雞就是這樣神通廣大。

勉強把雞塞進雞籠,兩個小孩兒已經一身雞毛。這時五個大丫鬟其中一個最年長的過來,手裏拿著兩塊酥糖:“給,昨兒四小姐院裏賞的。”

“謝謝春枝姐姐。”翠兒接過來,卻不吃,“我等中午吃飯時候再吃。對了,我和你打聽個事兒,聽說四小姐病了?”

春枝擦了擦汗:“可說呢,給嬤嬤們急得不行,你瞧瞧咱們這宅子,大少爺好不容易好了,小姐又……”

元墨跟著問:“說是什麽毛病了嗎?”

春枝咬了下嘴唇,不跟元墨說,隻悄悄拉過小翠來:“你也大了,我告訴你也無妨,四小姐該到來月事的年紀了,可身子幹幹淨淨,沒有。”

“啊?”小翠裝不知情。

“就是這麽個怪病呢,說前幾日有要來的跡象,腰軟背疼,不愛吃涼,下腹隱隱下墜,可竟然沒有。十幾個嬤嬤急得亂轉,畢竟該到說親的年歲,可這不來,媒婆就沒法上門。”春枝跟著著急,“你說這怎麽辦,我還和夏露說呢,要不再去山上拜拜?大少爺就是拜佛後好的。”

小翠附和著點頭,可心裏知道不是這麽回事。剛好,夏露姐姐也來了,挎著一個竹籃:“從前不知道大少爺院子裏這麽多野草,趁著現下不熱了,咱們給割去了吧。來年種上花兒才漂亮,給院子增添顏色喜氣。”

“這種事,幾位姐姐做主就是。”小翠不管這個,再說院子確實要打理。忽然,她瞧見大少奶奶從屋裏出來了,趕緊和元墨拉著手跑過去:“少爺睡了?”

“睡了,吃了藥他犯困。”鍾言從她頭頂摘下一根雞毛,“走,陪我去後廚做飯。”

“您沒事嗎?那道長沒傷著您?”元墨急得差點摔跤。

“他還遠著呢,最多隻能查出屋子裏有異樣,但看不出所以然來。不信你們細想,他連你們是我弄出來的都沒瞧出來。”鍾言又從元墨的頭上摘下一根雞毛,“行,你們再抓幾次,我做個毛毽子在院裏踢,給你們少爺解悶兒。”

聽她這樣說,元墨和小翠才放了心:“方才好險!多虧了您變出火來燒他!”

“火?那可不是我弄出來的,我就算要燒也絕不在我婚房裏,萬一燒著了,你家少爺那麽多筆墨書籍怎麽辦?搬都搬不出來。”鍾言不隱瞞自己做過的事,但這確確實實不是他的手法。

“啊?不是您?”小翠想不出還能是誰。

“真的不是我,但不管是誰,也算是護著我了。”鍾言笑著挽上頭發,“走,做飯去。”

後廚雖然還忙,但儼然沒有從前的人多了,因著老爺和夫人要回來,張開忙得昏頭轉向。瞧見鍾言時他立即跑過來:“少奶奶,老爺和夫人的信到了,約莫明後天就回。”

“知道了。”鍾言點了下頭,原本他成親隻想吃頓飽飯就走,這倒好,真要給別人當好兒媳了,“白蜜有了嗎?”

張開還是搖搖頭:“普通的蜜有,白蜜找不著。說盛產槐花的地方鬧兵災了,樹都燒沒了。也不知這將軍什麽威風,從沒打過敗仗,所過之處無人幸免。”

還能是什麽威風?我師兄的威風啊!陳竹白他有百萬陰兵,要多少有多少,陰兵過陣,誰能和他硬碰硬?鍾言捏著拳頭進了廚房,站在灶台邊上拿鍋子撒氣,若不是師兄攔著,早就將那人千刀萬剮。

“讓我連碗白蜜都沒有,遲早砍了你的狗頭。”鍾言喃喃自語,刷了鍋開始切豆腐絲。元墨和小翠不敢上前,少奶奶這是動什麽氣了?

可是再動氣,少奶奶都不糟蹋糧食,都得把這頓飯給少爺做好了。

早飯吃得清淡,這時又剛好是吃藕的時候,鍾言將新鮮蓮藕洗淨,看著它白白嫩嫩,心裏頭就歡喜。先把蓮藕的一端切掉一塊,裏頭的藕孔空隙全部用泡過的糯米填充,放一勺糯米就加一勺白綿糖,幹幹淨淨的,最後再將切掉的那頭用竹簽子固定,完完整整上鍋蒸。另外一頭令起鍋子,用煮溫的井水調和白糯米粉,揉軟之後擀成了荷葉皮,拎起來透光。

就是這樣的麵皮,裏頭加上新鮮的芥菜餡兒,再塞一個小蝦米,還沒吃到嘴裏就能想象出一口清香。餡兒和荷葉皮在鍾言的手裏變成了一個一個肚飽圓潤的小包子,連褶皺的數量都是算著捏的,每個一模一樣。這樣的包子放在籠屜裏去蒸熟,一眼看去就是碧瑩綠色,讓人食指大動。

而方才切的豆腐皮絲和麻油細鹽清清爽爽一拌,雖然簡單,可最是下粥。

等到桂花藕蒸熟,鍾言將藕斷片片切開,白藕蒸成了肉粉色,糯米粒粒晶亮,再淋了一層色澤上好的桂花蜜,便端著走了。元墨和小翠跟在後頭,一個端著白粥,一個端著水晶菜包和豆腐絲,跟在少奶奶身後別提多得意。

可秦翎就沒有這麽得意了,玄塵這樣一鬧,一天都沒什麽胃口。一來是擔憂鍾言被人發覺,二來是聽到師娘和小師妹在水中這個噩耗,他隱隱察覺出了什麽來。

師傅養的是水鬼,偏偏妻女又被算出在水中,該不會是……秦翎不敢多想,生怕自己多想一步就想出了答案。

鍾言也知道他的心思,所以一整天都沒逗他,天黑之後他們接了一道帖子,寫帖的人居然是徐長韶。

帖子裏沒說什麽要緊事,就說等到病愈之後想要上門拜訪。秦翎給他回了貼,自然同意,恐怕徐長韶想要見自己也是為了水鬼的事。

“想什麽呢?這麽入神?”鍾言剛剛洗漱,光著腳就進來了。

秦翎多年生病,怕過冬地冷,一入秋地上就鋪了薄毯。他趕緊放下徐長韶的帖子:“這樣大了還胡鬧,不穿鞋襪,受了涼要吃藥的。”

“我又不怕。”鍾言一溜煙兒上了床,兩隻腳在床邊晃**,生動地翹著腳趾,“今日秋穀和冬華在割草,說下雪前種上種子,春天發芽。”

“她們是女兒家心性,自然想得周全,你帶著她們忙就好,別自己上手。”秦翎慢慢到了床邊,往**一坐,那金鈴鐺便叮鈴一聲。這聲響平日裏不覺得,這會兒讓他麵紅耳赤,好似坐實了他們在**……

“你臉紅什麽?”鍾言用腳後跟踩著床邊,膝蓋收在胸口前。

秦翎快速地眨了眨眼睛:“沒,沒想什麽。”

“沒想什麽就臉紅?讀書人也這樣說謊啊?”鍾言笑嘻嘻地掐了掐他的臉,“是不是想起我親你了?”

秦翎被一語戳中,顧左右而言他。“明日,明日請人給你做鞋吧,免得你腳疼,好像我不給你買。”

“誒呀,你慌什麽啊,被我說對了吧?”鍾言跪在**,兩條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你若不說實話,我還親。”

不說實話就會親麽?秦翎的神思亂了一瞬,但仍舊實話實說:“是了,但……隻想了一下。”

“那你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鍾言晃了晃他的肩膀。

高興,可是秦翎說不出口,他讀的書沒有一本是教他說這個的。

“不說?”鍾言捏住他那張悶葫蘆嘴,“再不說,我可親了啊!”

嘴唇被捏著,秦翎無奈地皺著眉,你捏著我,我怎樣說?

可鍾言像是沒察覺到自己的做法有紕漏,鬆開手之後就親了上去,這回可不是親麵頰,而是實打實地貼了嘴唇。他想看這病秧子的嘴能硬到什麽時候,還故意探出了一截兒小舌,頂開了他的唇縫。

這樣大膽,他一定很驚慌吧,必定將自己推到一邊,說不合禮數。鍾言懷著逗弄他的心思等著他著急,沒想到……

秦翎沒動。

不僅沒有推開,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睛還一直看著他。

鍾言傻眼了,舌尖抵在他的齒列當中,進退兩難。這下一步要幹什麽?他也不知道,他一直保守自身,這是頭一回。

作者有話要說:

秦翎:靜靜地等待老婆下一步啵嘴。

鍾言:下一步怎麽做?我沒親過啊……

清遊:不,你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