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陽】融肉雪12

鍾言不太高興了:“什麽就我偷的啊,難道我在你心裏是個很喜歡偷東西的鬼?”

陳竹白冷靜地看過來,你自己什麽樣你自己不知道嗎?

好吧,自己是。鍾言跳過這個話題:“這不是我偷的,是秦翎從隱遊寺裏拿的。寺裏那老和尚不讓我拿,卻把它送給秦翎。”

“老和尚?清慧?”陳竹白拍了下鍾言的腦門兒,“你這性子什麽時候能改改,告訴你多少次不許調皮,不許見和尚道士。清慧看著愚笨,實則修行深厚,萬一他和你不對付,雖說他不能傷你多少,可你也不能全身而退。”

“他修行深厚?我怎麽看不出來。”鍾言繼續吃點心,“我隻覺得他愚笨。”

“你自然不知道,那時候你還小呢。從前清遠大師有一得意門徒,叫作清遊,據說是佛子降世,普度眾生,自小就有一雙金瞳悲視人間,天資也是過人。可不知為何清遊最後未能成佛,終究敗給了心魔。清遠大師傷心欲絕,將所有過錯攬在他自己的身上,徹夜悲慟,自認再無顏麵來麵對神佛和世人,便立下誓言要常年隱居於千佛山中,為世人誦經祝禱。在隱居之前他偶遇了一名孩童,便是如今的清慧。他雖名為‘慧’,實際沒什麽慧根,沒有極高的天賦,注定今生的修為全靠自身磨礪。當時也有許多弟子疑問為何收這樣一個孩童,清遠大師留下一紙書信,大意是,當年的清遊便是慧根太足,所以深受魔障,太過聰慧,便會留戀人間,嚐盡紅塵。他不願重蹈覆轍,寧願收一個笨一些的,修成之日便是寺廟下一位住持。”

鍾言咬了一口點心,靜靜地聽師兄娓娓道來。

“後來果真被清遠大師一語道中,清慧雖笨但一心向佛,從無雜念,如今的修為已經很高了。”陳竹白聽到師弟和清慧交過手就心裏打鼓:“你記住,隱遊寺那裏不是什麽鬼都能闖的地方,曾經法器多如天上繁星,高人無數,如今千佛山裏不知道藏著多少奇妙高超之人。先不說這些,單單是它山上那口響魂大鍾……”

“毀了。”鍾言嘴裏塞滿。

“啊?”陳竹白心口一跳。

“清慧想用那口大鍾困住我,結果我進去躺了一夜,大鍾就這樣……”鍾言雙手合十再猛然分開,“哢吧,一下子,裂了。”

陳竹白這會兒不止是心口一跳,太陽穴也跟著跳。

“又不關我的事,我隻是隨便在裏麵摸摸碰碰,結果它就裂了。”鍾言神神秘秘地說,“師兄你知道嗎,那大鍾裏頭,曾經關過人。”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陳竹白擰著鍾言的耳朵,“我隻知道那大鍾壓死十個我都夠了,你不要命了!”

“我這會兒好好的啊,說明響魂大鍾也不過如此。”鍾言的耳朵微微發酸,“我沒騙你,鍾內刻著字,顯然是算著天數,曾經有人在裏頭被困了七七四十九天。不知道是誰這樣倒黴……”

“那必定不是人。”陳竹白陣陣後怕,“人困上兩三天就死了,先不說不吃不喝,那大鍾壓下來裏頭的氣都不夠人吐息。裏頭困住的必定是鬼邪,要麽就是超脫出生死之道的大能。”

“人家都說‘餓鬼道出大能’,不會當年困住的就是我吧?”鍾言開著玩笑指了指自己。

陳竹白氣得又打了下他的屁股:“我真是平日裏寵你過分了,寵得你無法無天。你先說屋裏養這些魚兒烏龜的做什麽?門口那隻雞又是怎麽回事?”

“養些靈寵護著秦翎啊,他活得如履薄冰,沒有我可怎麽辦啊。”鍾言苦惱至極,“眼下還有一件要緊事,秦家的雪出岔子了。”

陳竹白坐在一旁,連一點驚訝的神色都沒有流露。不是他察覺出來了,而是秦家出什麽事他都不再覺得稀奇。

“師兄可曾聽說過‘融肉雪’?”鍾言吃了個飽肚。

陳竹白不禁動動眉梢:“那東西都能跑秦家來了?”

“應當就是它。”鍾言說,“據說那是雪之精華,可將一切帶有生氣的活物轉化為雪,為己所用。況且它還能吸收日月之氣,本就超脫於五行之外,沾人氣便能成精。若我猜測沒錯,它就在秦宅內作亂,已經擄走一位嬤嬤,我那四個丫鬟,還有兩個不知是小廝還是丫鬟的人。”

“這不難,自然精怪自有它們懼怕的東西。”陳竹白說,“你的四棱天蓬尺足以應付了,尺子呢?”

鍾言默默地移開了眼神。

“你不會已經用了吧?”陳竹白將他壓在**一通亂打,全挑他身上肉多的地方,往屁股下手,“你真用了?”

“師兄你別打了,我用都用完了,打我也沒用。”鍾言不敢告訴他,“我拿去鎮壓秦翎的娘親,如今還豎在竹林子裏,隻不過我不能取,取出來秦翎的娘即刻起屍,若有怨恨即成惡鬼。”

陳竹白氣得腦仁直疼,腦瓜子裏嗡嗡的。自己撿到師弟的時候,小餓鬼看著落魄,實際上全身都是法器,回家換衣服的時候法器劈裏啪啦地往外掉,當真是大寶貝帶著一堆小寶貝。有那些東西在,師弟在外頭惹再大的禍都足以逃脫,沒想到居然用在了一個將死之人的宅子裏。

原本臉色就白,陳竹白的麵容更加慘白,完全是氣壞了。

鍾言坐在一旁不敢說話,左手還抓著一塊點心,師兄不開口,他便小偷小摸地吃,吃完打了個飽嗝,再怯怯地看著師兄。

“你還知道怕我生氣啊?”陳竹白瞪了一眼。

“那我現在沒法子嘛,我喜歡他啊。”鍾言用上好布料和繡線製成的袖口擦了擦嘴,鐲子在腕口輕晃,襯得雙腕又細又白,但如果認真一看,便能看出這不該是女子的骨骼。見師兄還不說話,鍾言悄悄地坐到他旁邊來,笑著靠他的肩膀,他也什麽都不說,隻慢慢用額頭輕蹭陳竹白的鎖骨,蹭著蹭著,陳竹白就無奈地開了口。

“好了,隻幫你最後一回。”陳竹白給他擦了擦嘴,後悔方才打疼了他,“融肉雪是自然精怪,你就要記住用精怪的本性去克製它。精怪不是邪祟,它們來人間也是無常,隻不過別人用法術留下,不能輪回於自然之間。就好比雪,雪注定要融化成水,水則為氣,氣則為風,在精怪眼中皆是遊玩,所以你不要用捉鬼的思路去找它,而是……”

“遊玩?”鍾言悟了。

“是,或許它隻是和你玩兒一場罷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找它,它也想找你。”陳竹白給鍾言理了理發絲,眼尾漾出一抹溫和與從容,“秦翎就那般好嗎?他對你如何?”

“對我很好,他也很好,他還說要與我白頭偕老。”鍾言與師兄相抱,下巴搭在他肩頭,忽然又被打了下屁股。

“別一開心就鬆了神,耳朵出來了,變回去。”陳竹白用餘光掃著他尖尖的耳朵。

“哦。”鍾言摸了摸耳廓,眨眨眼睛,雙耳又變回了原樣。

秦翎在外麵坐等,沒多會兒許郎中就出來了。朱禹早就在門口等候,說是為了拿方子給二夫人抓藥,實則來要許郎中一句準話。但從許郎中口中聽到“確有身孕,兩月有餘,且胎像不穩需要靜養”時,朱禹麵上的神色十分微妙。

這人是秦翎從小就認識的人,他的情緒自然也看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是先驚又怒,其中還摻雜著一點點的恨意。這恨意來得忽然,倒叫秦翎看不明白了,隻是心裏倒是踏實了一些,最起碼,朱禹對小言的憎恨是擺在明麵上的。

他在明,那他們就能防範。

後來朱禹陪著許郎中走了,秦翎趕忙進睡房找人,隻見小言平躺在**,雙手搭在肚腹之上,怎麽肚子還有點兒……

“你這是怎麽了?”秦翎頭一個反應是,病了。他連忙回頭想去找郎中,結果被鍾言一把抓住。

“沒事沒事,我剛吃過假孕的藥丸,試試能不能裝出樣子來。”鍾言實則剛剛吃飽,“一會兒就沒了。”

“嚇死我了。”秦翎這才坐了回來,“隻是這藥對你的身子當真無害麽?你可不要騙我。”

我騙你的事情多著呢,也沒見你發現啊。鍾言笑著說:“沒害,一會兒就下去。往後再有郎中來我就吃一回,不來我就假裝,還能拿枕頭當肚子。”

“還是拿枕頭假裝吧,藥這東西能不吃就不吃。”秦翎邊說邊看他的腹部,平時單薄的身子忽然凸起來一塊兒,剛好在肚子上,他鬼使神差地發懵,也不知怎麽就開了口,“這……這……我能摸麽?”

鍾言挺了挺肚子:“你摸啊。”

真讓自己摸了,秦翎反而很是小心。他知道鍾言是男子,可男子居然能吃下藥丸讓肚子變大,這完全超出他的預料。他不禁開始想象下麵的身子是什麽模樣,真的能有孕相麽?

想了半天,他還是沒敢摸,最後還是鍾言拽著他的手過去,壓在肚子上放住。秦翎不敢用力,仿佛裏頭真有個小小生命,右手在鍾言的拽動下畫著圈。他又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那麽細瘦的腰身是怎樣圓起來的?脫了衣服之後又會是什麽樣……

猛然間,秦翎清醒過來,趕忙收回了手。罪過罪過,他連忙坐到蒲團上去,麵對僧骨,翻看經書,隻想把想出的畫麵從腦海中驅趕出去。

但是沒有用,已經根深蒂固在腦海中紮了根,他仿佛真的看見了,看清楚了光滑的背部,對稱的肩胛,圓潤的肩頭,明顯的鎖骨,以及平坦的胸口,還有鼓起來的小腹。

心魔,這是心魔吧?秦翎擦了把汗,誰料心魔難解,一把被人從後方抱住。

“傻子。”鍾言咬住了他的耳廓。

秦翎幹脆放下經書,將手捂住了眼睛。自己怎麽能這樣,果然讀書再多也沒法子改變,自己隻是一個平凡的男子,麵對喜歡的人就有了俗念。

而這一天,秦宅內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大少爺院裏有喜,大少奶奶肚子裏有了秦家的骨血。到了下午,二少爺、三少爺和四小姐的賀禮都送到了,唯獨老爺那屋沒動靜,下人們由此推斷,大少奶奶懷的孩子不是時候,家主不稀罕,那這孩子將來未必能管家。

別人議論紛紛,唯獨秦翎的院子裏歲月靜好,鍾言執筆寫字,盡管寫出來的仍舊算不得漂亮,可他竟然發覺自己的字跡有些像秦翎寫出來的了。

傍晚時分,何清漣的賀禮到了,可仍舊沒見著秦守業有動靜。等到入睡前,大缸裏的烏龜又開始不安生了,總是想要出來,鍾言細細一琢磨,必定是陰兵又在外頭亂晃。

可既然陰兵都找到秦宅了,為何不動手呢?鍾言不禁起疑,莫非秦宅裏有什麽東西在克製它們?鍾言想起離開隱遊寺的時候清慧給了他一個錦囊,說等火燒眉毛再打開。眼下還算不得火燒眉毛,所以便放下了。

等到再次入夜,鍾言還是在三更時分出門,這回他帶上了小翠,元墨坐在門檻兒上,時時刻刻盯著周圍的動靜。夜晚的秦宅其實並不荒涼,四處點著燈不說,還總有夜巡的小廝走動,鍾言不敢驚動他們,便帶著翠兒往人少的地方走,奇怪的是走了一圈也沒找到什麽雪人,所有的雪人在一朝一夕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主子,這是怎麽回事啊?”小翠警惕地問。

“哼,果然是精怪啊。”鍾言摸了摸小翠的頭頂,“你記住,精怪是喜歡玩樂的,這就是和我玩樂呢。你打小在老家玩兒什麽取樂?”

“和小姐妹一起啊,我們打水漂,騎竹子,放風箏,還捉迷藏。”小翠說完一愣,“捉迷藏?少奶奶您的意思是……”

“那日它是在和你們玩‘木頭人’,今日就改成了‘捉迷藏’了。”鍾言滿意地點了點頭,翠兒這小丫頭真機靈,可惜她是女兒身,無論是窮人家還是富人家,將來的路隻有嫁人這一條。不知往後有沒有一日,女子不必到了年歲就嫁人,可像男子一樣讀書考學,那該多好。

忽然,回廊後頭傳來一聲“噗嗤”,好似有什麽東西掉了,鍾言對著翠兒搖搖頭,不讓她出聲,隨後自己走向那棵樹的後頭。

然而回廊的後麵什麽都沒有,興許是雪融化了從枝頭掉落下來。鍾言看了看地麵上的落雪,剛剛轉過身,忽然就看到翠兒身後的牆麵有個黑影兒。

小翠看到少奶奶的表情,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身後可能有東西。她沒有立即回頭,而是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鍾言的身邊,走到少奶奶的身側直接轉了身,這樣即便身後真有什麽也是兩個人一起應對。

結果並沒有雪人跟著她。

“您看什麽呢?”於是小翠不解地問。

“那裏,看到了嗎?”鍾言指了指那麵青灰色的石磚牆,“有個雪人。”

小翠看得並不真切,隻能小聲地問:“看見了怎麽辦啊?”

“看見了當然就找到了,走,咱們過去看看。”鍾言拉著小翠的手往前走,沒幾步路就走到拐彎的地方。等到他們拐過去,眼前的情景又讓他們大吃一驚,並沒有什麽站立的雪人,隻有一大堆的白雪。

“這是怎麽了?”小翠拉著鍾言往後退了一步,“少奶奶別離太近。”

“沒事,這雪已經沒事了,可以碰。”鍾言蹲下還摸了摸,雪花到了手掌心便融化成水,順著掌心的紋路滴落地麵,“我明白了,咱們找到雪人的話,這雪人便會塌成原先的雪,這樣一來隻要靜心尋找剩下的便好。”

“那若是一直找不到呢?”小翠問。

“恐怕是有大限,說不定……說不定大限就是清晨雄雞啼鳴,若那時候還找不全……”鍾言站了起來,捏住掌心,“恐怕就糟了。”

“那要是多多派人來找呢?”小翠動著腦筋。

“不行,融肉雪是想和我做一場遊戲,雪精玲瓏剔透,若是別人找到必定不能算數。”鍾言擦了擦手上的雪水,“走吧,咱們繼續找。”

好在院子裏點燈多,角落處也有光亮,雪人本就通體雪白,要找也不是什麽難事,等尋到東回廊時已經找到了五個,鍾言一算,若張開和徐蓮在院門口看到的那兩個是新雪人,那麽還有兩個沒找到。

但精怪才不會讓人這麽容易找到,或許剩下這兩個能變成人的,才最難以發現。

“少奶奶,前頭有人過來了。”這時小翠拽了拽他,“咱們快躲。”

“不躲了,走,去和他們碰一碰。”鍾言看著走過來的那幾個小廝,也看到了其中一個的濕腳印。

作者有話要說:

秦翎:天啊,小言從後麵抱住了我,看不下去經書了。

清遊:嗯,當年他就這樣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