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陽】融肉雪10
看到那雪人,鍾言的第一反應是老子一巴掌把你拍碎!
什麽妖魔鬼怪,也敢來我麵前張牙舞爪,欺負我的男人?
但秦翎還在麵前呢,自己不能這樣魯莽,要做一個賢良淑德、手不能提的賢妻,否則便會露餡兒。
“咦,這裏何時多了個雪人?”可連秦翎都看出不對,方才路過時明明沒有。莫非是雪出了問題?
“可能是丫鬟小廝們堆的吧,下雪時堆雪人最好玩兒。”鍾言繼續裝傻,推著輪子椅緩緩過去,“你還欠我一回呢,要帶我出城爬樹看雪,痛快地堆個雪人。”
秦翎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帶小言出去玩兒,這當然是好。他心裏是願意的,怎麽可能不願意,巴不得眼下就去。可家裏事多,二娘病倒,親爹逼著他休妻,小妹不知道被誰所害,外加自己院裏的丫鬟丟了……還有,他也在意外頭的流言。
自水鬼一事之後,秦翎對鬼神之說深信不疑,若外頭真有一個惡鬼,招搖過市,這可就麻煩了。
鍾言也隻是隨口一說,並沒有心思去堆什麽雪人。“等過陣子吧,過陣子忙完,你一定記著帶我出城。”
這話說完,剛好輪子椅從雪人的身旁經過,鍾言再次瞥過一眼,並沒有隨意觸碰它。等回到院子,他第一時刻叫來元墨和小翠,吩咐他們不要輕易去碰雪人,又特意讓他們傳話給張開和徐蓮,夜半三更來院外等候。交代完了,他再回屋,秦翎正在整理字帖,也幫他磨好了墨。
“又、又要練字啊。”鍾言有點怕,練字好難,他才不想學呢。
“不多寫,隻寫兩張紙即可。”秦翎拉開了椅子,“我陪著你寫。”
“兩張也很多啊,再說我這字也練不好。”鍾言嘀嘀咕咕,但還是坐下了,不是他喜歡練字,而是他喜歡練字時秦翎陪他。
暫時忘卻一切煩惱,近憂遠慮,做人間最普通的一對夫妻。執筆時鍾言的手勢又錯了,秦翎在他後麵伸過手來,手把手地教。
這樣過一輩子,該多好。鍾言的心隨同那滴墨汁滴在紙上,被吸入內裏,看著自己的醜字又不禁氣餒:“這要練到什麽時候才能成啊……”
“急不得,萬事都急不得,我這樣陪你練上十幾年,必定就成了。”秦翎的氣息輕柔,如同羽毛,讓鍾言的後背起了一陣酥麻。鍾言的心卻忽然往下掉了一下似的,酸酸漲漲,師兄說得沒錯,就算自己拚盡一身本事給他續命也不過幾十年,最後還是一具白骨,萬日憂愁。
不,他不想隻和秦翎幾十年,他頭一回染指了一個不敢去想的事,便是永久。人會追求永生的壽命,鬼不考慮這點,可有沒有什麽法子讓秦翎永永久久地活著呢?
“對了,我爹說明日要請郎中來看,到時候我想法子護住你,你裝作不舒服,躺在**就好。”秦翎忽然說。
“這樣瞞不住太久,還是我來想辦法吧。”鍾言咬著筆杆子說,“明日我想法子賄賂郎中,讓他幫著一起撒個謊不就得了。”
這是秦翎沒想過的點子:“不成,郎中哪有那麽容易賄賂,再說我爹必定會請他放心的郎中,恐怕不好下手。”
鍾言被他逗笑了:“這話說的,像是咱們要對郎中圖謀不軌似的,還‘不好下手’,我隻想賄賂,你這是想幹什麽?”
秦翎也跟著淡淡一笑,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己是“近言者壞”,居然也學會了這些話。隻是忽然抬頭一看,窗外那幾棵枯死的梨樹後頭,站著一個雪人。
那雪人和回來時看到的雪人不同,但同樣都和人的身型差不多。於是淡淡的笑容從秦翎的嘴角隱退,不用多問,他猜,家裏的雪一定出事了,興許那幾位丫鬟也和這些雪人有牽連。小言今夜說不定又要出去,想方設法對付這些怪雪,必定又是凡事擋在了自己的前頭,為自己辟邪擋災。
想著,秦翎不自覺地捏住了他的手,隻求往後平平安安,過些普通人的日子。
鍾言也瞧見了那個雪人,還當秦翎沒看見,立馬將窗欞旁的簾子拉上了。兩個人共枕而眠,隻不過今日有了些別的變化,從前他們都是用兩床被子,一人一床,今日竟然不約而同地蓋上了同一張。
他們麵對麵地睡著覺,像不能被拆散的鴛鴦。
可再是鴛鴦也要起床,三更時分,鍾言打著哈欠還是按時按點地出來了。門外站著他的人,元墨小翠,張開和徐蓮,四個人一起等著少奶奶的安排。
“出去說吧。”鍾言把吵醒秦翎,到外麵才問,“徐蓮,賬房沒什麽事吧?”
“有事,小的正打算抽空來說呢。”徐蓮的頭發已經長出不少,“福壽堂那筆賬貌似有點問題,經手的人可能不是秦守業,我還得細查。再有就是朱禹這個人,您要當心。”
“我知道,他是秦守業的心腹,隻是不確定他背後還有沒有別的主子。”鍾言撚了撚指尖,“他跟秦守業多少年了?”
徐蓮因為身子裏有兩顆心,所以並不感知寒冷:“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比秦翎的年齡還大,豈不是他沒成親之前就帶著了……”這就不好辦了,鍾言自知秦守業不算什麽太厲害的角色,但朱禹一看就不好拿捏對付,恐怕是個硬茬,但再是硬茬自己也要會一會他,“不過眼下朱禹還不是最要緊的大事,咱們先解決雪。”
“雪?”張開看看院中,“聽您吩咐,院裏的小子丫鬟們一律不準玩兒雪了。”
“這雪和雪人都不大對勁。”鍾言再掃視梨樹,睡前練字時看到的雪人已經沒了,“那日在小妹嬤嬤們的院裏,我也是看到了一個雪人……”
“少奶奶是懷疑雪人作怪?”小翠機靈地問。
“是,如今這雪人到底有多少個才是關鍵,隻是它會移動,所以不好找。”鍾言想了想,“我不知這雪的來曆,它氣勢洶洶,我一下子也不敢離開秦翎了。所以要委托你們幫我出去看看,探探雪人的作風,隻要不碰著就沒什麽事。但這仍舊不能掉以輕心,若是發覺不對,即刻回來。”
“是。”四個人異口同聲,一起朝院外去,留鍾言一個人坐鎮,守在屋裏。等周圍靜了,鍾言看了眼地上趴窩的大公雞:“唉,養你有什麽用,一點事都辦不成。要不你幫我出去找找?”
大公雞眯著眼睛,不知能不能聽到。
睡房內,養小烏龜的大缸裏多了一隻大烏龜,兩個烏龜都伸著長長的脖子,好似在聽什麽動靜。
院落外,四個人踩出一串踩雪聲,腳印最深的是徐蓮,畢竟她用的還是錢修德的身子,其次是小翠,泥巴身子比紙重。而張開雖然高大魁梧,可腳下的印子深淺和元墨差不多。由於外頭有了惡鬼的傳聞,秦宅內夜晚也不吹燈了,走到哪裏都能瞧見一點光亮,和天上的星星點點相互呼應,還有一彎孤冷的月。
少奶奶的吩咐,他們不敢怠慢,從西邊往東走是一條林蔭小路,可如今沒有樹蔭,隻有樹葉上的雪和樹枝冰棱。
“你們怎麽都不說話……”元墨發出可憐兮兮的聲音,“怪害怕的。”
“有什麽可怕?”張開拍了拍腰上的殺豬刀。
徐蓮看了看他的刀,被刀鋒的亮光晃了一眼:“確實是把好刀,說不定能劈開那些東西。”
“那是,若真碰見了你們都往後站,我去拿他!”張開話音剛落,隻聽小翠小聲地喊了他一聲,拽了拽他的袖子,然後往湖心的方向指了指。一行人看向湖心,那冰麵已經被完全凍住,厚度禁得住人,冰體有著難以描繪的裂紋,好似琉璃寶瓶破碎。
而湖心的地方,站著一個雪人。
雪人並不矮小,看著和錢修德的身型差不多,但沒有張開那麽高。但這身高也遠遠超過了元墨和小翠。元墨往後撤了一步,躲到小翠後頭,小翠拍了張開一下:“去,拿它!”
“這……這還沒摸清楚它的底細,一下子拿不了。”張開確實有點怵頭了,若是一個人站在麵前,不管他是惡是善,自己這一刀都能劈得下去。偏偏出現的是一個雪人,怎麽看怎麽有所古怪。那雪人還不像平日裏所見的雪人一樣白白胖胖,也沒有圓咕隆咚的身子,比起雪,它更像是一個人。
或者說是一個人裹在了雪裏?
它的腿和雙臂很長,頭反而很小。人要是動手做雪人,必定弄點石頭當作雪人的眼睛、鼻子,可它臉上幹幹淨淨,光滑如新。
“這他爹的,到底什麽玩意兒!”張開怒罵了一句,似乎想用這種方式震懾。可無論是膽小的元墨還是靜立的雪人,都告訴他,威懾絲毫不起作用。
“咱們回去稟報少奶奶吧。”元墨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不是我膽小,是咱們幾個過不去啊。翠兒勉強能沾水,我和張開不能,這冰萬一禁不住人直接掉進去怎麽辦?”
“你說的倒也對,冰麵不一定安全,冬日最好不要上冰。”徐蓮說完彎腰撿起一塊石頭,想要朝著雪人砍一下。無奈它離得太遠,自己的準頭又不行,最後隻能聽到石頭子兒在冰麵上滑行的聲音。
滋啦,滋啦。
雪人仍舊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們,就算它沒有五官,可給人的感覺就是被它盯著,直勾勾地凝視。
“少奶奶的意思是……這東西不一定有一個,說不定是好幾個。”徐蓮細想了想,“這算是一個,咱們再去找找別的地方有沒有。”
如果隻有元墨一個人夜巡,他肯定不敢,可徐蓮和張開的加入無形中增添了他的勇氣,這會兒也沒那麽害怕了。他們掉頭朝反方向而去,藕粉般顏色的雪麵上再一次響起了腳步聲,走著走著,或許是膽小反而更加警惕,元墨冷不丁地回過頭。
一個雪人就停在他的後頭,兩條腿分開,仿佛上一刻剛剛交替前行。又因為停得太過忽然,組成手臂的白雪往下掉了一塊兒。
“啊!”元墨又一次躲在了小翠的身後,“它!它!”
這一嗓門兒,另外三人齊齊回頭,齊齊發出一聲倒抽冷氣的聲音。這雪人的姿態擺明不是慢悠悠走過來的,而是著急忙慌追著他們,步行的速度說不定比他們還要快。要不是元墨回頭,必定要撞上他們了。
“怎麽回事!”徐蓮立馬看向湖心,在危急關頭還保有應有的鎮定和思考。她要確定這是不是湖心那一個,如果是,那它又是怎麽這樣快跑過來的。可眼下的事實令人大吃一驚,湖心的雪人還在那裏,隻不過換了個姿勢,原本它麵朝正東,這會兒正扭著臉地“看”著他們,而且它的手臂和雙腿也換了動作,好似正要走路,朝他們而來。
“雪人不止一個,少奶奶猜測得沒錯。”徐蓮往後倒行,“咱們回去交差,先別夜巡了,很不對勁啊。不過這雪人像是見人就停,咱們看著四麵,這樣它們就無計可施。”
大家正有此意,我在明、敵在暗,黑咕隆咚地走一夜說不準就會撞上。四個人剛好四個方向,總有兩個背對背的,這時候隻能齊力合心,相信後麵的人,再緩緩地往大少爺的院落挪動。隻是小翠留了個心眼兒,她一邊警惕地看向正前方,生怕從漆黑中躥出一個撲麵的雪人,一邊說出內心的想法。
“不對啊,這雪人是怎麽跟上咱們的?沒聽著身後有踩雪聲啊,除非是……”
說完她自己都愣了一下,一把掐住了徐蓮的手:“不好!快往上看!”
徐蓮還未琢磨透徹就跟著她一起抬了頭,不看還好,一看嚇得心肝脾肺腎都要抽筋兒了。就在他們正上方,粗大的樹枝上,站著兩個雪人,看那姿勢已經準備往下跳了!
還好讓小翠想通了關竅,知道頭頂或許還有,不然他們前功盡棄,保得住四麵也保不住頭頂上。
兩個白森森的雪人低頭凝視著下麵的活人,在徐蓮和小翠的注視下變成了冰雕,再也沒有動作。小翠這回幹脆不敢低頭了,一直抬著頭走,剩下的三個人顧及四個方向,就這樣四個人用一種很緩慢地姿勢進了院落,結果剛剛一進去就更傻了眼。
院裏還站著兩個。
隻不過鍾言所坐的位置剛好直視著院落,這些雪人才不敢靠近。四人連忙進屋,壓著嗓音將方才遇上的事全部說出,鍾言點了點頭:“看來雪人一共五個,而且白日不傷人,到晚間就開始活分了。”
“這怎麽辦?”小翠說,“我和元墨倒是不會疲乏,可以一直盯著門口,不讓它們進來。等等,它們不會能進屋吧?”
“能,因為它們不是邪物,是天地精華。”鍾言閉了閉眼睛,眼皮子都撐酸了,能想到用這東西對付秦翎,下手的人真夠用心,“好在它們還沒成精,否則就麻煩了。不過我動作得快一步,興許還能把四個丫鬟救回來。”
一聽丫鬟姐姐還能回來,元墨和小翠同時鬆了鬆眉頭。鍾言這時又說:“雪人是衝著咱們院裏的人來,徐蓮,你和張開今夜就別再走了,免得撞上應對不暇。你們就在元墨的房間裏湊合一晚,時不時找人盯著門外,把雪人盯住。”
“是。”徐蓮和張開一起說。
院落外,兩個小廝正在夜巡,走過雪地時隻聽到他們自己的腳步聲。一個搓著凍紅的耳朵,一個搓著手,兩個人怨聲載道。
“唉,還得再巡一圈才能睡呢,真冷啊。城裏到底有沒有惡鬼啊,還是說有惡人濫殺無辜?”
“或許不是惡人呢,是行俠仗義,殺富農,給窮苦人分錢。要殺也殺不到咱們的頭上,頭一個就是……”說完他指了指大院:“這些主子。”
“別瞎說!”另外一個踹他一腳,“平日裏大少爺待咱們不薄,你嘴上積德吧!”
“對咱們再不薄,憑什麽他是主子能睡覺,我就得尋夜啊……”小廝忽然笑了一下,“你等著,我去院門口偷偷撒泡尿!”
“你回來!”另外一個小廝想要阻攔,無奈沒有攔住他。眼瞧著他衝向大少爺的院門,將褲子扯下了,結果沒聽到放水聲,反而聽到了落雪聲。屋簷上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滾動,細細一瞧正是一個小雪球,梨子大小,滾著滾著就滾到了小廝的頭頂上,嘩啦,摔碎了。
“你別胡鬧了,快跟我走。”身後的小廝連忙拉他,奇怪的是並沒有拉動,“走吧,你還真在這裏撒啊,狗才到處亂尿呢!”
正準備放水的那個小廝猛地回過頭來,隻不過麵目全非,臉上的五官全亂了套,一個眼睛在下巴上,一個在鼻子的位置,鼻子挪到了眉心,緊緊地挨著一隻耳朵,唯獨沒有了嘴。
作者有話要說:
鍾言:堆雪人ptsd了,嗚嗚。
秦翎:老婆每夜出去溜達一圈再回來,好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