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陰】樓蛞蝓7
“喝吧,家裏就這個。”童闊平將一杯茶端了過來。
進屋不到五分鍾,鍾言已經將客廳裏能看到的細節都看了一遍,沒什麽特殊的地方。童闊平忙來忙去地收拾,林天珍就這樣直勾勾地看著他們,似乎想從他們的臉上看出一點希望。
“盼盼丟了四年了,今年八歲零兩個月,如果沒丟,已經上小學二年級。”林天珍喃喃自語。
蔣天賜已經打開了口袋本,像個專業的調查人員:“您能給我們詳細講講,孩子丟失當天都發生過什麽嗎?”
林天珍顯然在發愣,打了個激靈才反應過來:“那天是個刮風天,四五級的風吧,但是咱們樓和隔壁樓比較近,剛好有高樓風,吹得嗚嗚響。盼盼原本在家寫作業,寫數學作業,她問我,‘媽媽,這道題做完了我能出去玩兒嗎’,我說‘行,但是隻能在連廊裏玩兒啊,不能跑遠’,她就趕緊做作業了,然後……”
“還是我來說吧。”童闊平打斷了妻子的話,先把林天珍扶到睡房裏去才出來,然後像一座大山坍塌一樣坐在了沙發裏,“不好意思,天珍她腦子不太清醒,她說什麽你們都別信,什麽看見盼盼了,都是她臆想出來的。孩子丟了之後她就精神分裂了,隻有在找孩子的時候才正常些。”
“不用不好意思,我們理解。”王大濤出示了自己的假證件,傀行者的證件肯定不能給他們看,“孩子都是家長的心頭肉。”
童闊平其實也沒好到哪裏去,隻是和林天珍比較起來,他相對正常。他的情緒相對來說非常隱忍,但長久的忍耐必定迎來一場爆發,比如現在,鍾言看到他聽到“心頭肉”仨字時,整張臉都要憋紅了。
隨後,他將臉埋在雙手中,默不吭聲地哭了將近一刻鍾。
他應該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哭法,不能讓林天珍聽到,無聲得那樣熟練。
蔣天賜和王大濤坐了過去,兩個人竭盡全力地悄聲勸慰,鍾言則起身來到了廚房,尋找著蛛絲馬跡。
“師祖找什麽?”飛練在他領口裏問。
“你猜。”鍾言回答。
“糖?”飛練奮力地爬了出來,師祖先來這裏,一定是首先懷疑跟著高正信的小鬼是402的。
“其實隻是隨便看看,因為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家的事沒那麽簡單。”鍾言看完了冰箱,又打開櫥櫃,家裏一樣新鮮果蔬都沒有,全部都是便宜的方便麵,麵筋,一大包一大包的,還不是超市裏賣的那種,顯然是批發來的。
“師祖是懷疑,那個叫盼盼的女孩兒已經死了,被人養成了小鬼?”飛練又問。
鍾言點頭:“是,養小鬼的話多用女孩兒,因為女孩兒本屬陰,最好要兩歲以下,越小越好,因為嬰兒的頭骨發育不完全,頭骨又叫做‘天門’,兩歲之後頭骨完全長好,叫做‘閉天門’。天門閉上之前,孩子的魂魄可以完整地抽離出來,如果錯過了,那就要等到四五歲,必須在六歲之前,換牙之前下手。”
“為什麽?”飛練學了好多,這都是鬼煞裏沒有的。
“小孩兒的乳牙是頭層牙,也叫作‘嫩骨’,這層骨頭太脆,封不住孩子體內那點陽氣。可一旦這牙掉了,牙床裏頭的恒牙長出來,陽氣就封死了,所以這人長到十三四歲,牙都換完了,魂魄才算安穩,不會被輕易勾走。而這恒牙在從前叫做‘石骨’,將來人死之後會和其他骨頭一起變成石頭一樣的東西。”鍾言摸了摸他的小嘴巴,“你就不用操心了,你的牙是忽然一下子長出來的。”
飛練想了想:“師祖放心,誰也勾不走我的魂魄,我隻跟著你。”
“你總跟著我幹什麽?你還有你娘親呢。”鍾言又拉開了一個櫥櫃。
“因為我喜歡師祖啊。”飛練忽然說。
鍾言翻東西的動作忽然一停。他看向飛練,飛練也看向他,仿佛隻是說了一件很平常的小事,類似今天天氣真好啊。
“瞎說什麽……”鍾言迅速躲開了他的視線,當他是小孩子亂胡說。陰生子能懂什麽,指不定又是看了什麽文包。
“沒有瞎說,我說的喜歡就是喜歡,我喜歡師祖,就這樣,是男子之間的喜歡,並非泛泛之交。”飛練認認真真地說了一遍,鍾言這回不僅沒回應,還幹脆將這句話給略過去了,大家都是鬼,哪有什麽喜歡不喜歡的,更何況,飛練才長大多久。
他的“喜歡”,隻是一種本能的依賴,因為是自己將他帶離鬼煞,教他如何做人,和真正的“喜歡”差之千裏。
就在他們聊天的時候,廚房已經被鍾言翻了個遍,沒有找到養了小鬼的痕跡。等到他再回到客廳,童闊平藏匿多年的思女之痛已經平複了些,可以說話了。
“那天確實有風,風還挺大的。”可能和所有失去孩子的家長差不多,家長們的回憶事無巨細,能清清楚楚地回憶起當天發生的一切。童闊平也是這樣,這說明他們的人生已經停在那天,隻能靠不斷的回憶當天活著,然後不斷懊悔。
如果沒發生那一切,會是多好。
“盼盼寫完作業就出去了,那時候我正好下班。她媽媽在家裏做飯,我推著自行車,車停在連廊上。”童闊平繼續回憶,帶著旁邊的人跟他重新走回當天,“盼盼說,她想放風箏,可是家裏沒有那玩意兒,我就給她折了個紙飛機,讓她在連廊裏放著玩兒。”
“她就在連廊裏跑,從這頭跑到那頭,我家的門開著,我擦地,一抬頭就能瞧見她跑來跑去。她媽媽在廚房,一抬頭,也能從臨廊的窗口看到她,眼皮子底下,我倆都放心極了。”
“後來一陣大風吹過來,飛機掉下去了。”
“她說想要下樓撿一下紙飛機,夏天傍晚的時候,天都沒黑呢,我倆也沒多想,就讓她撿完了趕緊上來。可是十分鍾了,她都沒上來。”
“我倆平時就很緊張孩子,你們也知道,城中村環境不好,所以很怕她丟了。那天就想著她下樓撿個飛機能有多大事,她從前也和小夥伴兒下樓跳繩,結果就……”童闊平痛苦地捂住雙眼,“十分鍾了,孩子都沒上來,我倆放下手裏的活兒下去找,再也沒找到!”
蔣天賜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同時記下了關鍵信息,十分鍾。
拐賣小孩的罪犯確實可以在十分鍾之內拐走一個孩子,可這裏是城中村,雖然地理條件比較混亂,但有一個得天獨厚的條件,就是熟人多,不像一些高檔小區,鄰居相互不認識。
童闊平和林天珍是在這裏結婚的,童盼這個名字也說明了她是他們盼來的孩子。在這裏降生的小孩兒就相當於鄰裏街坊的小孩兒,誰家看見都當自家孩子,說上幾句。如果來了外人,城中村的老居民最為警惕,所以拐賣小孩的罪犯很少在這種地形下手,而多選擇於大街。
在人來人往的老樓裏拐一個臉熟的孩子,肯定連小區都走不出去。
“我們馬上報警,動員全樓的人幫忙找。一開始還抱有一絲希望,以為盼盼是貪玩,不知道去誰家串門了。可是到了晚上,整棟樓的門我們都敲開一遍,就連空置的房間,我們都給老鄰居打過電話,人家大老遠坐車過來,開開門讓我們進去找。”
“我們去調查監控,老高幫我們找出了所有的錄像,盼盼是從東邊的樓梯下去的,她一蹦一跳地往那邊走。拐彎之後還有一個監控,應該馬上就能看到她了,可是沒有她,她就像,就像是拐錯了一個彎兒,拐到另外的一個世界去了。她根本就沒有下樓,後來我還在樓下找到了我給她折的紙飛機。”
“她就是丟了,在四層的連廊附近,這麽小的地方迷了路。我和天珍已經攢夠了買房的首付,手裏有點錢,原本想等孩子上小學就搬出去,結果孩子丟了。”
童闊平一股腦兒地說完,顯然心裏的痛苦一吐為快讓他好受許多,越往後說,他的呼吸也越平穩。鍾言聽完和蔣天賜、王大濤互視,這事比他們想象中更詭異了,起初他們以為童盼是在小區裏丟的,這麽看來,這孩子根本就沒走出四層!
怪不得林天珍瘋了,連廊就這麽長,孩子不翼而飛。
“有沒有當時的錄像?方便給我看看嗎?”鍾言說。他雖然同情童闊平,但也不完全相信,因為人在不斷回憶的過程裏會不自覺地修複、矯正記憶偏差,變成自己更容易接受的一種。他不是沒見過這種案例,幾十年前他也幫別人尋物找孩子,其實夫妻倆當時都看著孩子跳河了,但接受不了,所以記憶自動抹去了這一段。
“有,我們存了很多,我們就是怕哪天需要的時候找不到,也是怕……怕我們老了,將來忘記找女兒。”童闊平去櫃子裏拿移動硬盤,“還有很多我們自己拍攝的,包括我們這一路怎麽找盼盼。最初還有警察來,但是找著找著實在找不著,人家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我們隻能和全國丟失孩子的家長報團取暖,自發性地到處去跑。”
三大箱移動硬盤,咣當一下放在了他們的麵前。
鍾言摸了摸紙箱子,站了起來:“好,有這些東西就好辦許多,我們會盡力。最近我們就住在609,您又想起什麽來,可以來樓上找我們。”
“你們真的幫我?”童闊平已經習慣燃起希望又再次落空,“要多少錢?”
這一問,揭露了他們這個群體麵臨的險境,有時候說要幫他們的人是純為了錢來,或者直接提供假消息。可丟了孩子的父母哪裏顧得上分辨,生怕因為不給錢,而錯過一絲找回的可能性。
家就是這樣一點點空了的。
“不要錢,移動硬盤裏的視頻我們也會盡快看完,爭取晚上還回來。”鍾言心裏更難受了,原本他隻是來排除跟著高正信的小鬼是不是童盼,現在,他倒是希望趕緊給他們找一找孩子。
所以回到609之後,鍾言第一件事就是算卦,用手串上的六枚銅錢算一算。銅錢分兩麵,也就是陰陽兩麵,放在固定的器皿當中晃**,讓它們自由落體,最後從左至右地讀取陰陽順序。這一卦算得很是迷茫,尋人是“不得”,連方位都算不出來,可判生死是“事在人為”。
這就更奇怪了,找不到人,生死還“事在人為”,鍾言閉著眼睛想了想,想不通,但最起碼說明了一件事。
童盼,她不是被拐賣小孩的人弄走的,否則判生死會有一個明確的答案,方位也能算出一個大概。
“白芷和何問靈出去買衣服了,我幫你們開電腦吧。”歐陽廿自告奮勇要求幫忙。
“她們還沒回來呢?”鍾言問。
“去買衣服了嘛,你還專門要求性感的,我看白芷姐姐的臉都綠了。”歐陽廿打開電腦,大大方方地坐在了鍾言旁邊,飛練跳上了電腦桌,坐在鼠標旁邊,擺明就是要給歐陽廿撐腰。
蔣天賜將一個移動硬盤拿過來:“誰讓你過來的?大人辦事,小孩兒少摻和。”
“我不是小孩兒。”歐陽廿馬上開始操作,但也沒耽誤他吐槽,“你和你那幾隻鬼每天在一起的時間比和我在一起還長,往後我也死了,變個惡鬼,附身在你身上,生生世世纏著你……”
結果還沒說完,他就被蔣天賜一隻手拎了起來。
“你說什麽呢!”蔣天賜的臉色和天塌下來差不多,難看到想要打人似的。
“我……”歐陽廿趕緊看飛練,尋求著飛哥的救援,“我沒說什麽啊,說說還不行……你是不是還想打我?我不怕哦,飛哥說我可以幫忙的。”
理直氣壯的樣子簡直沒覺著自己說錯話,鍾言趕緊站起來打圓場:“好啦好啦,孩子還小,你和他生什麽氣?幹活兒要緊!”
蔣天賜一直繃著嘴角,手指關節因為太過用力而繃得發白,要將歐陽廿的領口攥碎了。鍾言幾乎是硬掰才把他的手指頭掰開:“好了,童言無忌,一會兒‘呸呸呸’幾下就沒事了。”
歐陽廿卻呸不出來,顯然被嚇壞了,他從沒見過蔣天賜發這麽大的火,簡直要吃人似的。飛練也不再旁觀,爬到了歐陽廿的肩膀上安慰,時不時拍拍他,饒是這樣,歐陽廿都沒緩過來,再操縱鼠標時手指都在顫抖。
王大濤後一步進屋,直瞪蔣天賜。歐陽廿本身膽子就小,嚇唬他幹什麽。
屋裏的氣氛瞬間抵達了冰點,好似鍾言開啟了冰場,將水分子都凍了個遍。而打破這場冰凍的居然是視頻,隨著電腦的屏幕一亮,林天珍和童闊平出現了,兩個人穿著顏色鮮豔的馬甲背心,前後都印著女兒童盼的照片,看由於相機對光,看不清楚照片的臉。
兩人和行人一句不說,隻是默默地站立,默默地發著找孩子的傳單。孩子的丟失讓家長失去了鮮活,他們變成了沉默的轉印機、發單器。
接下來這樣的視頻還有很多,都是同行的人幫他們拍的,顯然他們加入了尋親團隊。他們白天一起找孩子,晚飯一起湊合吃,吃完飯,一起回到廉價的小旅館去住。也隻有這時候他們才會聊聊天,聊天的內容也是“這次來打算找多久”和“錢花完了就回去”。
他們從這座城市抵達那座城市。
歐陽廿將近半個小時才緩過來,可臉色仍舊不是很好看。他惴惴不安地偷看著蔣天賜,可蔣天賜一個正臉都不給。他隻好再看向飛練,飛練拍著他的手背,不斷更換臉上的顏文字來哄他。
在這冰冷的氣氛當中,第一個移動硬盤看完了,但一無所獲。
等到接連十幾個移動硬盤看完,仍舊毫無進展,內容都是差不多的。
飛練還在拍歐陽廿的手:“沒事,咱們繼續再看,不著急。”
“嗯。”歐陽廿點了點頭,唉,好像飛哥更適合當哥哥啊,蔣天賜真是個混蛋。
最後一個移動硬盤剛一打開,鍾言就有種預感,說不定能有所發現,因為這個硬盤裏的視頻資料時間全部都是四年前,也就是說,這是孩子丟失那年的事。
第一個視頻一打開,就是林天珍的麵龐,那時候的她像是比現在年輕二十歲,頭發烏黑,麵色帶有光澤,穿的衣服也較為高檔,脖子和手腕上還有首飾,可見真的和童闊平那句話差不多,家裏攢夠了錢,馬上就能離開這棟樓。
離開一棟危樓?鍾言不知道為什麽,忽然這樣想了起來。
“求求大家幫我找找女兒,孩子昨天丟了,已經找了一夜。這是我女兒童盼的照片,大家幫幫忙,懸賞十萬!十萬!”
林天珍一隻手晃著一張照片,一隻手晃著銀行卡,顯然這是發到網上尋人的小視頻。可她晃動的速度太快了,完全看不清孩子的樣子。
短視頻就這樣結束,歐陽廿又一次偷看著蔣天賜的臉色,然後點開了第二個視頻。
視頻裏的林天珍蒼老了不少,但是單從時間來看,隻過去了一個禮拜。
“求求大家了,求求大家了,幫我找找孩子吧,盼盼沒丟,她肯定沒走太遠,她平時連小區都不敢自己出去,怎麽可能是跑遠了呢?”視頻裏的林天珍蓬頭垢麵,但身上穿得還不錯,“大家的評論我都看了,有人說我們作為家長不合格,不該讓孩子下樓,是,我們確實不合格,我們不該讓她自己下樓,我每天都後悔得要死,孩子有點意外我也不想活了。但她真的沒走遠啊!”
視頻到此為止,歐陽廿打開了下一個。
這一回,所有人都差點沒認出林天珍來,時間過去了一個月,她烏黑的頭頂長出了大叢大叢的白發,由於長期缺乏睡眠,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
“大家的評論我都看了,對!你們罵得對!”她抬手就抽了自己一個響亮的耳光,“我不配當盼盼的媽媽,如果不是我和她爸爸太大意了,孩子肯定不會出事。昨晚我收到了好多信息,有人說要想知道孩子的下落就轉幾百塊錢,我轉了,然後被那個人拉黑了。今早又有人打電話來,說給五千塊就告訴我們孩子最後一次在哪裏出現,我也轉了……怎麽會丟了呢?怎麽在樓裏就丟了呢?我把樓裏都找遍了,會不會是哪麵牆,吃了她?”
視頻結束了,所有人都不太忍心看下去,看著一個正常人慢慢走向毀滅,林天珍的精神不太好了
一個一個短視頻看了過去,全部是在童盼丟失後半年內拍的,顯然,林天珍和童闊平也動用過網絡的力量,但得到的反饋非常不好,很多人都在指責他們不負責,讓四歲小孩兒自己下樓。在一次次的惡劣反饋之下,夫妻倆出鏡時的狀況越來越差,終於,他們看到了倒數第二個。
點開之後,視頻的拍攝地點在樓下。
半年的時間,童闊平和林天珍完全不是最初的模樣,林天珍完全不敢直視鏡頭了,是童闊平在說話。
“大家好,這是我們在家發布的最後一個視頻了,從明天開始,我和我妻子將會踏上尋找童盼的路程。昨天我們接到一個電話,有人說在臨市看到了一個和盼盼很像的小姑娘,我們打算從那邊找起。非常感謝大家這半年的關注,我們一定不會放棄……隻是我們真的沒有欺騙大家,孩子,真的是在樓裏丟的,我們都把樓翻遍了,還是沒能找到。”童闊平和林天珍已經半頭灰白,明明兩個人才三十多歲,正當壯年,別說首飾了,衣服都比較破舊。
他們的周圍站著很多人,都是這棟樓裏的鄰居,好多人抹著眼淚送他們走。在這人群當中,鍾言看到了高正信,以及那個總是低頭玩遊戲又不講衛生的謝達。
童闊平先是給送行的街坊們一一鞠躬,然後再次看向鏡頭,同時將發呆的林天珍拉了過來:“天珍,說兩句話,說謝謝大家了。”
林天珍不動,眼睛都不會轉了似的。
“天珍。”童闊平有些哽咽,抱住妻子,將眼淚忍了又忍,最後笑著對鏡頭說,“謝謝大家,祝我們好運吧。”
說完,童闊平就要關掉錄像,林天珍的忽然爆發就在這時候。她瞪著眼睛衝向手機,抓著手機的樣子好似抓住了女兒的手臂,緊緊不撒,頭發被風吹散開,藏在黑頭發裏的白頭發全部冒了出來,竟然差不多全白了。
周圍的人微微**,又想過來幫忙,又怕林天珍發瘋傷著他們。最後還是高正信過來,幫著童闊平抓住了林天珍。
而此時的林天珍還看著手機鏡頭,大聲地咆哮:“孩子真的沒有走遠!我沒撒謊!她就是在樓裏丟的啊!”
至此,視頻結束。
所有人都不吭聲了,看完一場人間慘劇,大家都需要緩緩。然而鍾言卻伸出了手指:“廿廿,畫麵給我放大!”
“啊?哦!哦!”歐陽廿緩過神來,趕緊放大,隨著畫麵被越放越大,人臉也越來越模糊,許多原本清晰的麵孔逐漸失去了辨認度。
“停!”鍾言按住了歐陽廿操縱鼠標的手,開始移動畫麵。起初,歐陽廿以為他是想看林天珍和童闊平,結果理解方向錯了,鍾言觀察的顯然是後麵的人。後來,歐陽廿以為他是看背景板的人群,結果還是錯了,鍾言將特寫的關注點集中在人群後麵的樓上。
樓還是那棟樓,穩穩當當地站著。
可是鍾言的瞳仁猛然一縮:“找到了。”
“什麽?”飛練也跟著看過去。
鍾言用鼠標小箭頭指向一個地方,那是一扇窗,長方形的窗口掛著白色的窗簾,隻留出一小道窄窄的縫隙。
就在這一掌寬的縫隙裏,站著一個小女孩兒,女孩兒不高,看不出她的身體,隻能瞧見腦袋。模模糊糊的,要不是鍾言這樣一說,很難被人發現。
這就是童盼,她正以一種很悲傷的眼神看著樓下即將遠行去尋她的爸媽。然而林天珍和童闊平卻沒能發現她。
“你怎麽知道?”蔣天賜問,“你見過童盼的照片?”
“不是,不是照片,而是我見過童盼這個人。”鍾言回憶,“在回來的第一天,進一單元的樓道之前,我抬頭看向樓上的窗戶,見過一個小女孩兒往下看,就是這個樣子。”
沒錯。那天鍾言好奇地打量著居民們新安裝的防護窗,結果就看到了一張一晃而過的白色小臉,長得非常秀氣。所以在剛才一晃而過的畫麵裏他才能一眼認出這個麵容來。
“林天珍沒瘋,視頻也沒錯,童盼根本就沒離開這棟樓。”鍾言下了定論。
“莫非她已經死了?”蔣天賜忽然說,“是魂魄?”
“先把最後一個視頻看完。”鍾言自己點開了文件。
這個視頻就更模糊了,年代感十足,就是童盼四年前丟失時的監控錄像。由於是監控,看著就和黑白的差不多,隻有右下角的時間在分秒跳動。
兩口子說得沒錯,當時天還沒黑,樓裏也有好多人,按理說是一個非常安全的環境。隨後童盼出現了,但這個拍攝角度隻能瞧見背影,瞧不見小孩兒正臉,穿著碎花裙子,紮著兩個羊角辮。她一蹦一跳地往樓梯口走去,看著和樓裏任何一個普通的孩子一模一樣,寫完了作業,出來玩一會兒,然後回家吃爸爸媽媽做的飯,過一個最幸福的夏日。
但大概因為提前知道了她的失蹤,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出現,大家的心情說不出得沉重。
童盼無憂無慮地走著,殊不知,走向她無法預知的命運,走向了整個家庭崩潰的邊緣。如果按照童闊平所說,這孩子是直接拐彎,然後不見,可童盼走著走著,非常奇怪地停了一下。
隨後她的頭稍稍往旁邊偏了偏,像是在聽什麽,然後轉了過來,看向了攝像頭的方向。
這張臉,就和鍾言那天見過的,和剛才視頻裏角落中的,一模一樣!
她竟然朝著攝像頭的方向笑了一下,像是知道有人在觀察她,但這個動作隻維持了幾分之一秒,一瞬而過。緊接著,童盼再次蹦蹦跳跳地走了,朝著樓梯而去。然後再沒有攝像頭拍攝到她的蹤影,她消失了,用她媽媽的話說,她被這棟樓給吃了。
那她剛才為什麽要看攝像頭?鍾言想不出緣由,一個小孩兒,不會無緣無故地停下,笑,然後再看攝像頭。
攝像頭那麽高,不可能是在攝像頭的位置趴著一個人吧。種種跡象表示,童盼在失蹤前,有人叫過她。
視頻結束,伴隨著畫麵的完全定格,609的門開了。
白芷和何問靈拎著好幾個大大的購物袋回來,一進屋就看到這些人麵色凝重地看著電腦:“又出什麽事了?”
“調查一下402的事,你說得對,這樓裏的哭喪靈還沒出現,可麻煩已經夠多了。”鍾言看向她們手裏的袋子,“買完了?”
“是。”白芷說,“用你的錢多買幾套衣服,不介意吧?”
“你多買了多少?”鍾言深知白芷不是喜歡買衣服的人,她就喜歡藥材。白芷則看向了何問靈,何問靈將手裏五六個大袋子晃了晃,同時指了指脖子上的新項鏈。
“好看吧!白芷給我挑的!”原本她脖子上的辟邪鈴鐺是用紅繩拴著,這會兒拴在了純銀的項鏈上,倒是好看匹配。
“給她多買了幾套。”白芷冷冷地說,顯然對項鏈十分滿意,年齡小果然就是喜歡逛街,真麻煩。
“行,隨便買,反正卡裏錢多。”鍾言倒是無所謂,因為他存不住錢,反而對錢沒什麽概念,“下午五六點鍾的時候咱們出去一趟,到時候麻煩你們換裝”
飛練歪著頭,看著師祖手上的紅瑪瑙戒指,既然卡裏錢多,師祖為什麽不花錢買一個好的?
現在時間還早,距離傍晚還有好久,鍾言進了廚房,但這回不是給隊裏的人做飯,而是煮起了糯米。他臨時叫了送菜上門,買了糯米、白砂糖和一塊肥肥的五花肉,先把米泡水泡發,隨後蒸熟,不過這蒸的過程裏加了好些白砂糖。
飛練在旁邊幫忙,這樣多的糖在他看來就是致死量,米粒之間都能拉出糖絲來。
除卻蒸熟的過程中加糖,剩下的白砂糖全部凍成了糖塊兒,等熟糯米蒸熟,再把砂糖塊兒包裹起來,大概就有一個乒乓球那麽大了。最外麵裹了一層蒸熟的薄五花肉,整個飯團看著黏黏膩膩,甜到看一眼就血糖升高。
鍾言一口氣做了九個,出門前帶在了身上。
而白芷和何問靈也換好了衣服,說讓她們性感一些,兩個人可真不含糊。大概是知道鍾言提出要求一定有所原因,她們買的是緊身包臀短裙,上衣是大領口的T恤,穿上不一定匹配,但勝在大麵積肌膚留白。白芷比較拘謹,她很少穿這樣,何問靈倒還好,她和朋友去酒吧也會穿少些,隻是沒在傍晚這樣穿過。
更別說,鍾言還帶她們穿行在樓下的兒童樂園附近。
周圍的小孩兒紛紛看向他們,但那眼神都藏滿了疑問,甚至有家長捂住了孩子的雙眼,顯然是覺得她們穿得過分了。鍾言也不著急,就帶著她們在樓下遛彎,樓裏的小學生基本上都這時候回來,全部打了個照麵。
溜達完之後,鍾言帶她們上了樓,將九個糯米甜肉丸放在了四層的連廊裏。
然後,又帶著她們下樓了,直接敲響了205的門,就是沈果慘案那家。
“有人嗎?”鍾言叩門,等著裏麵的小孩兒來開。
205門前有做過法事的痕跡,角落裏還有沒燒完的紙錢殘渣。由於前幾天燒香太多,連廊的天花板都被熏成了棕色。隔著推拉防盜門,鍾言看著205的貓眼,等了一會兒之後,門開了。
“叔叔,你找誰?”門裏是一個小男孩兒。
“叔叔和這兩位姐姐想問你幾件事。”鍾言笑著說,“你家大人在嗎?”
男孩兒摸著門框,不知所措地往後看。
“他們在嗎?”鍾言又問。
男孩兒這才點了點頭,回頭說:“爸爸媽媽,這個叔叔想要進來,可以開門嗎?”
何問靈和白芷則同時皺眉,他爸媽不是都死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飛練:第一次表白,就這樣被師祖忽略,今晚哭出一個洞庭湖來。
鍾言:誰信你啊,二次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