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死生亦大矣(二)

戀人?

鬼母說他們是戀人。

葉笙愣了幾秒後,這才想起當初傳到異端帝國的視頻裏,他和寧微塵的姿勢有多曖昧,跟調情比起來更像是**。

葉笙:“……”狗屁的戀人。

陰山列車三天三夜的豔遇騙得過所有人,騙不了當事人。

假的就是假的。

一顆為愛人跳動的心,他們兩個估計都沒有。

葉笙的視線落到桌子上,垂眼,伸出手從散亂的紙張中抽出一張私立醫院的宣傳單來,應該是電台接的廣告。

宣傳單最上方清清楚楚寫著醫院名字,“德心仁愛婦科醫院”。

下麵還有兩行標語【德心醫院,孕婦安心,家人放心】【領先科技,打造一流婦產科。私立醫院永遠是您最貼心的夥伴】。

私立醫院永遠是您最貼心的夥伴。

聯想到現在坐在長桌對麵,滿手鮮血的鬼母,葉笙隻覺得諷刺。

葉笙拿起這張宣傳單,神情冷淡,語氣平靜:“你殺人不都是講究因果報應的嗎,既然自認正義,那為什麽不去殺真正罪有應得的失心之人。而要為難我們。”

hera古怪道:“難道不是你們送上門來的嗎?”

葉笙抬眸,眼眸在黑白交匯處滲出幽幽的藍光、漂亮到詭異,厭惡道。

“故事大王創造出《都市夜行者》,是為了構思一個英雄,報複壞人。我想《都市夜行者》原文的結局,失心之人也絕對不是自願為戀人掏心的情侶。你這樣濫殺無辜算不算篡改玷汙了整個故事?”

他的聲音很輕,聽不出任何情緒。

hera重疊扭曲的臉晦暗不明,四隻眼睛都幽幽地看向葉笙。

從她的表情,葉笙就知道他猜對了。

hera和故事大王之間比起上下級,應該更接近於一種合作關係。之前洛興言在秦宅發現鬼母氣息時,說這是一個A級異端,可現在站在他們麵前的是被故事大王蓋章“予生予死”的A+級異端。

故事大王贈與了hera強大的能力,同樣作為交換,她成了他故事裏的人。

以故事大王對故事的看重,“篡改玷汙”是件非常嚴重的事。

鬼母表情陰沉,她身後的椅子上開始源源不斷地冒出黑色的水,四麵八方,像蛇像蜘蛛,纏上她金白的卷發。

hera停頓許久後,冷笑一聲道:“原文的結尾確實不是這樣。遺憾的是,我都沒能看到《都市夜行者》的結局。不過我知道,一個故事想要成為經典,一定要把美好撕毀給人看。如果血腥的愛情能讓故事的聽眾更多,我相信版主會原諒我的。”

葉笙麵無表情低頭,手指拿起宣傳單,將其折了兩下,沿著桌麵直接丟過去。

“想讓故事結尾浮上一層悲劇色彩,怎麽不從你自己入手?”

hera看著那張私立醫院的宣傳單,臉色驟然陰沉下來。

葉笙說:“你不是眼裏容不下一粒沙嗎,隻要不是完美受害人在你這裏都是死有餘辜。既然唐家豪可以因為見死不救,而被你選中。那麽我覺得,房間裏就有最適合被挖心的完美人選。”

hera看著那張私立醫院的宣傳單,一瞬間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她胸腔起伏,臉色扭曲,手指蒼白戰栗去抓那張紙。

後方龐大的影子因為她充滿恨意的心伸出無數觸手,沿著牆壁、群魔亂舞。

葉笙淡淡道:“失明之人不配有眼,失聲之人不配有舌。梁濱海勾結權貴,將你害死在手術台上。喪心病狂,枉為人醫,這樣的人——就不配有心,活該被挖心。”

“而父債子償,天經地義。”葉笙說:“你寄生的梁旭,才是《都市夜行者》最合適的失心之人。”

hera猛地抬起頭。

四隻眼睛齊齊看向葉笙。

梁醫生的眼睛平靜哀傷,而鬼母的眼睛充滿扭曲的血色。

她謔嗤謔嗤的喘氣,聲音破碎喑啞像是老舊的風箱,鬼母怪異地笑了。

“你以為我不想殺了他嗎。我早就想殺了。”

“我想殺了梁濱海!想殺了梁旭!想殺了他們一家人!”

“他們這些醫生,打著冠冕堂皇的旗號,做著畜生不如的事。我死後第一個想的就是讓他全家下地獄。”

“可我是死在梁濱海手裏的啊,而那成千上億的孩子,又是他一個一個幫我接生的啊。我的力量居然和他共存。”

鬼母的手指顫抖**抓著那張私立醫院的宣傳片,臉上淌出鮮紅的眼淚,神色帶著扭曲的毀天滅地的恨。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情緒不對,牆上的影子變得立體,伸出一隻手,圓鼓鼓像是嬰孩,安慰地搭上母親的肩膀。

被孩子溫柔觸碰的瞬間,鬼母臉上的恨意又慢慢散去了。她低下頭,淡金色長發溫和柔順,腿上也緩緩爬上一個四肢齊全的鬼孩子。

鬼母抬起手來,長滿屍斑的青灰手指扶上鬼孩子的腦袋,眼裏流露出一種充滿母性充滿神性的光彩來。

鬼母輕輕說。

“那一晚的承恩醫院可真熱鬧啊,我當時肚子有那麽大,別人都以為我懷的雙胞胎。”

她在自己的腹部虛虛比了一下:“懷孕到七個月的時候,我就已經精神不正常了,我想跑,可是秦文瑞把我綁在**,每天繼續喂我喝那惡心的藥。”

“秦文瑞有弱精症,他不想去治療。於是,他找人想了個邪術。”

“他們用一堆惡心的東西和秦文瑞的精液混合,製成一碗黑色的藥,逼著我喝下去。”

“女人的子宮和胃又不相通,這怎麽可能懷上呢。誰料我喝著喝著,真懷上了。”

“我從小就特別喜歡小孩子,當時我也很想要個屬於自己的寶寶。剛懷孕的那幾個月,我心甘情願每天喝藥為了固胎。結果啊慢慢的,我就發現了不對勁。我走路的時候,我的肚子居然會響。哐當哐當,像是一碗水在晃動。”

“我的食欲變得特別差,我經常失眠,半夜呼吸不順。我掉頭發,惡心嘔吐,喉嚨發炎,血虛感冒,走兩步就要暈倒。”

“有天晚上我做夢,我夢到我鑽進了自己的肚子裏。原來,那些黑色的藥不光在我胃裏沉積,它們還穿過血管穿過胃壁,一點一點滲入了我的每個部位。黑色的藥有毒,它們腐蝕我的身體,腐蝕我的器官,腐蝕我的血管,腐蝕我的肝髒,腐蝕我的腸子。我看到我肚子最後空空****,被腐蝕的幹幹淨淨,隻剩一團黑漆漆的**。”

“我跟秦家人說了這件事,他們說我瘋了。我想拿刀剖開看個清楚,我不是想自殺,我隻是覺得肚子裏麵全是水,我想看看拿針戳一個小孔,裏麵會不會流出水來。但是秦家所有人都覺得我得了病、有自殘傾向。”

“他們把我綁了起來,把我鎖在**,捆住我的四肢,每天繼續喂我吃那惡心的藥。”

“我就這麽躺在**,看著肚子越來越大。”

“可我是真的好喜歡小孩子啊,我太喜歡孕育一個新生命的感覺了。所以我在分娩前夕,我又原諒那群人了。我摸著我的肚子進手術室,想,如果真的可以給我生下一個健康可愛的寶寶,這一切就都過去吧。”

hera的手指摸著鬼孩子的頭顱,神情溫柔。

鬼孩子笑嘻嘻抱著鬼母的手指,臉上滿是貪婪垂涎,張開嘴用銳利的啃咬。不是嬰孩對母親的親昵,而是實打實的想吃掉她。

但是鬼母也不介意,她如此溺愛自己的孩子。

“我肚子裏的情況,根本就不可能順產,隻能剖腹產。”

“所有人都知道生孩子是一件痛苦的事,其實世上還有比它更絕望的事,就是在進行剖腹產的時候術中蘇醒。”

“我在手術過程中醒了過來。”

“進行全麻手術時,會往人體內注視三種藥劑,麻醉劑、鎮痛劑、肌肉鬆弛劑。麻醉劑讓人昏迷入睡,鎮痛劑讓人神經感受不到疼痛,而肌肉鬆弛劑讓人全身處於癱瘓狀態,方便醫生更好的進行手術。”

“那場手術中,鎮痛劑失效了。我全身還處於麻醉狀態,意識卻先清醒了過來。強烈的手術燈落在我臉上,我感受到他在用刀子劃開的我肚皮,刀子緩慢往下移動。我清晰感受到所有痛苦,刀子切割肚皮,切割我的肉,但是我眼皮好重,我睜不開。我出不了聲,我無法大叫,我無法傳遞我的想法。我想告訴他們我醒了,我想說鎮痛劑不夠了,我想說麻醉失效,我快痛死了。可是我說不出話來,”

“我的嘴巴動不了,身體動不了,我被困在一片意識黑海裏。被動地被醫生拿著刀開膛破肚,痛不欲生,經曆這地獄般的折磨。”

“那就是一場噩夢,我身體和靈魂徹底割裂!”

鬼母激烈的語氣突然又輕柔了下去。

“這種現象罕見但又存在,叫術中知曉。如果單單隻是術中知曉就好了,但老天爺偏偏一定要我徹頭徹尾懂得‘生’的偉大。”

“梁濱海剖開我的肚子,肯定也是被裏麵的場景嚇到了。他的手都在顫抖。”

“我肚子裏是一團黑色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