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怪誕都市(二十三)
楊宗說完,就尷尬地笑笑,看了眼在場的三人,卑微地說:“雖然我的異能,也……也沒什麽用。但如果今天晚上這些異端都找上我們,我們估計不用天亮都得死。”
“你這不是廢話嗎。”
他現在的異能隻剩百分之二十,枷鎖都甩不動。
洛興言沒有繼續理他,而是目光看向葉笙和寧微塵。
葉笙垂下眸,伸出手,從桌子中央,把那張照片拿了過來。
他一開始看這張照片,看的是樓中租客,夕陽下的人間。
看一群心懷鬼胎的人的喜怒哀樂。
但是這一次,葉笙發現,這張照片的構圖其實就挺有意思的。
他原先在頂樓往上望的時候,奇怪為什麽長明公館上方的天空是方的。
現在借著程小七站在最外圍頂樓的視角,徹底把這一片地區看清,就明白了緣由。
葉笙的手指在照片上慢慢劃著。
長明公館的東邊是新劃的經濟圈,所以靠近東邊的樓明顯都要高一點,西邊低一點。
它們總體上不呈圓形,而是呈正方形,矗立在周圍,自上而下望,如同一個把長明公館圈住的四四方方的盒子。東邊的樓建的很多、很厚,稍長一截,一層層防護綠網籠罩,在照片的視角裏,像是盒子的蓋子。
跟它對應的,長明公館這棟歪樓。
房東怕它倒了,建造的時候,東邊用水泥厚厚的塗了一層牆,黑色的牆體延伸過天台。
葉笙沒有說話,一個猜想越來越明顯,讓他心中湧現出一種寒意來。
葉笙拽過寧微塵的手,在他掌心寫字。
【寧微塵,你看看,這張照片裏,長明公館和這些建築像什麽?】
四四方方的盒子,多出一截的蓋子。
寧微塵接過照片,低頭看了一會兒後,抬起頭朝葉笙露出一個笑來,平靜給出他答案:“棺材。”
棺材。
洛興言皺眉:“什麽棺材,你們在說什麽啊。”
寧微塵不等葉笙催促,就已經把照片放到桌上,展示給眾人:“第一天看著長明公館的時候,我們都隻注意到它是棟歪樓。其實它的形狀本來就挺奇怪,你們看看,長明公館像不像一座斜插入大地的棺材。”
他話一出,洛興言愣住。
楊宗和欲魔兩個人徹底傻住了。
他們探頭,臉都幾乎快貼到照片上,經過寧微塵提醒,再看這張照片,每個人瞳孔都恐懼地瞪大,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棺材。
對,就是棺材!
長明公館的外形,就是一座四四方方灰撲撲,一半入土、一半斜立於天地的棺材!
楊宗和欲魔盯著這張照片,牙齒打架,隻覺得渾身惡寒,害怕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原來我們,我們……”
寧微塵進入這個副本後,心情一直挺不錯,也不吝嗇於朝眾人一笑,優雅含笑說:“我和哥哥之前在故事雜誌社,聽他們說都市怪誕的第十篇叫《棺中棺外》,也許程小七的靈感就是從這張照片裏得到的。”
洛興言神色凝重,豎瞳眯起:“《棺中棺外》會是出去的關鍵嗎?”
寧微塵現在完全就是葉笙意思的傳達者。
他偏頭笑著看向葉笙。
葉笙在看怪誕都市的開篇《春城》。《春城》是這個故事的開端。
那個因為火海救人、被汙蔑退學的男孩,在親眼目睹父親墜樓死去後,抱著所剩不多的行禮,緊張期待地來到這座大城市。
開篇的第一句是,【有句詩說暖風熏得遊人醉,我覺得淮城就挺符合這句話的。】
小學課本裏的詩,他記到了現在。
其實故事大王一開始對長大後的世界就是充滿好奇的。
他想去看真實的世界,是不是和課本裏寫的一樣。會不會有萬年牢,槐花飯,羚羊,白楊,會不會有誌同道合的朋友,善良熱心的老師。
但是好像命運對他一直都很坎坷。
那個奇思妙想的男孩,一點一點長大,筆下的文字也越來越壓抑。
小時候,他會在日記裏用很多感歎詞,天真爛漫,誇張地許願,【長大後,我想成為故事大王】。
到後麵,他蹲在地上,擦去臉上的淚和血在《夜航船》空白處寫下了《都市夜行者》。他創造出一個英雄,讓英雄來給他報仇,又悲觀地讓英雄死在火中、為正義殉道。
再之後,他孤身一人,來到這座“春城”。
從《春城》寫到《棺中棺外》。
這個係列裏,淮城卻並沒有圓他小時候的夢。
大概是和故事大王交手太久了。葉笙從下陰山列車的第一刻起,就無時無刻不活在第七版主的陰影裏。他都不需要去看沒有遺稿的《棺中棺外》,光是聽這個名字,他也能猜到,故事大王離開這裏時的心情。
葉笙放下這張紙,拿起了楊宗從房東那裏偷來的,備用鑰匙。
一把一把數過去。101,102,103,104。201,202,203,204。301,302,303,304。401,402,403,404。
501,502。
一共十八把。
一樓的所有房間,都大大方方開著門。101是房東的臥室,102是個廚房,103是個水房,104是個雜物間。房東的臥室,楊宗昨天進去過。
二樓的話,他們去過程小七以前住的203,沒有任何發現。
三樓的房間,第一晚洛興言也去探過了。
四樓是他們住的地方。
五樓,葉笙推開過對麵的雜物間,裏麵堆得滿滿當當什麽都不剩。
天台他跟著小武上去過。
長明公館已經被他們翻了個遍,空出的房間都樸素至極,隻有一張床一張桌。
畢竟就40平米的地方,找一個人能有多難找。
但現在看著這張照片後,葉笙想到了很多被他遺漏的東西。
一開始,他就是在公交車盡頭的火葬場站,撿到了長明公館的出租宣傳單。那個時候,他心想這棟公寓是得多租不出去才能宣傳到火葬場那邊。但是來到這裏,葉笙發現其實長明公館並不缺租客。房東一天到晚罵他們,口頭禪就是“愛住不住”。
所以為什麽要在殯葬站宣傳。
王小胖說,現在的人,工作一輩子,連一塊墓地都買不起。
地獄房東裏寫到房東有一把神秘鑰匙,怎麽都不肯離手。而如今,她的鑰匙被楊宗偷了,可是房東像是沒發現一樣?唯一的解釋就是,這把鑰匙不是她視如命根的鑰匙。
長明公館的晚上,房東不許他們吵鬧,可是她明明起夜頻繁,不像是怕被吵醒的人。不讓他們發出動靜,更像是怕犯某種忌諱,她一天到晚都守在一樓,死都不肯離開。
地獄房東,地獄房東。
A+級異端,地獄房東。
【人為財死,人死為財。】
房東的最大特點是貪婪,她無所不用其極。
她既然能在長明公館不到四十平方米的地方蓋四層樓出租給活人。
——那麽,為什麽在完全住不下人的地下,不把空間出租給死人?
葉笙瞬間抬起頭來。
那張讓人看了就頭皮發麻的照片被丟在桌上,壓著一張紙。葉笙一隻手摁住照片,隨手取過一隻圓珠筆,而後沿著長明公館跟大地接連的地方,往下畫線,把這個斜插入大地的半截棺材,在紙上複原。
而在棺材埋於地下的下半截裏麵,他又畫了一個棺材。
葉笙下頜線緊繃,視線冰冷。
《棺中棺外》,原來,長明公館既是棺中棺,又是棺外棺。
“我靠我靠我靠!”
看著葉笙畫出的畫,楊宗震驚地已經隻會說“我靠”了。
欲魔也是顫抖地說:“所以,這不足四十平米的地方房東不僅在上麵蓋了樓,還在下麵也蓋了樓放棺材?!我們一直和一群死人住同一棟樓?!天啊,這些租客怎麽住得下去。怪不得,我說一樓怎麽那麽冷,這裏怎麽那麽窒息!”
葉笙丟掉筆,眼神浮浮沉沉。長明公館的底下墓地,就是最後的關鍵。
洛興言也反應過來,但他想到剛剛葉笙數鑰匙的動作,開口道:“這裏沒有打開地下室的鑰匙對嗎?”
葉笙點頭。
以長明公館的占地麵積和搖搖欲墜的外形,真的沒人想過,它還能有地下空間,而且一樓裏裏外外,都沒有一扇多餘的門,這旁邊都是平坦的水泥地,也不可能鑿出一個隱秘的通道來。
“鑰匙房東隨身帶著,很難取到。”寧微塵和葉笙某種意義上算是心有靈犀,笑著道:“如果地下墓地的事暴露,長明公館就再也租不出去了。房東隨身帶著鑰匙,門估計也被她隨時看著。地下室的門,應該就在她住的房間。在101。”
楊宗一下子激動起來,他眼中充血,興奮到極點:“所以我們去101從房東那裏得到鑰匙,打開門,我們就能出去了是嗎。”
葉笙看了眼楊宗,心裏冷酷地想,不,你打開那扇門,麵對的才是最終BOSS。
寧微塵沒說話,視線一直就落在葉笙身上,帶著笑,像是怎麽也看不夠。
洛興言說:“走吧,看看能不能白天就從房東那裏把鑰匙偷出來。”
他心裏也知道推開那扇門,才是最大的危險,但他不想接二連三打擊楊宗。
楊宗紅眼發光說:“我去,我可以用隱匿從老太婆那裏把鑰匙——”但是他鑰匙二字剛說完,想到什麽,話音就卡在喉嚨裏,說不下去了。
他的異能現在已經幾近於無了。
春城的第三天,所有人都猶如廢人!
“哈!”欲魔突然張大嘴,把手探進嘴巴裏,從最裏麵拔出一顆鮮血淋淋的金牙來。
他精神崩潰,其實也早就瘋了。
欲魔朝眾人露出一個滿是血的笑,眼中全是恐懼的眼淚,他含糊說:“老太婆不是愛財嗎,我裏麵的牙齒都是金子做的,我把金牙齒給她,看看能不能跟她換鑰匙。我就想出去……我就想出去啊,讓我離開,讓我離開這裏啊。”
說到後麵,欲魔竟然是崩潰地哭了出來。或許是花粉作祟,也或許是進入這裏發生的每件事,都讓人絕望。
他渾身都在顫聲,聲音帶著瀕死的哀嚎。
《怪誕都市》讓人感到害怕的,從來都不僅僅是異端。而是這方方麵麵都讓人壓抑、絕望的整個世界。
他們是真真實實,活在棺材裏。
洛興言道:“那串鑰匙,關乎著整棟樓的生意還可能讓她惹上官司,錢打動不了她。先去找房東吧。”
房東每天查完電表水表後,就要去廚房給自己搞東西吃。
她長滿斑點的手握著鍋柄。鍋裏麵煮著大塊大塊的紅燒肉。熱水騰騰冒煙,那上了糖色後的肉,殷紅如血,格外誘人。
“房東,我們來找你商量件事。”
洛興言大搖大擺推開廚房的門。
“你要死啊!”
房東正有點著迷地盯著紅燒肉呢,眼神垂涎,像是餓了很久的惡鬼,猛地被喊名字。一下子怒目圓瞪,惡狠狠地看向來人。
楊宗看到她臉上未散的饑餓感和貪欲,渾身毛骨悚然,鍋裏的紅燒肉,這一刻好像變成了他們。
洛興言說:“我要跟你商量錢的事,在這裏不方便,進你屋裏麵去說吧。”
房東從來不允許他們在一樓逗留,但如果談錢的話會例外,就像第一天晚上剛入住的時候。
房東關掉火,放下鏟子,警惕地看他們。
“談什麽?你們打算退房了?”但她還是把人帶進了101。
房東走在前麵,眾人的視線都落在了她腰間那不斷搖晃的鑰匙上,緊貼著褲腰帶,幾乎是被縫在了衣服上。鑰匙隨著她走路的聲音,發出碰撞。她滿頭銀發,有點佝僂,骨瘦如柴。
他們都來過101,這個古怪的老太婆,不僅對別人摳對自己也摳,裏麵也沒什麽像樣的家具。
房東轉過頭,說:“要談什麽,說吧。”
欲魔陰惻惻盯著她,走進這個房間的一瞬間,他腦子的一根弦好像就斷了。
滿腦子隻有,殺了這個老太婆,他就能出去了。
殺了這個老太婆,他就能出去了。
洛興言剛要開口。
欲魔已經快他一步,疾步如風,他的異能本來就跟體能相關,哪怕到了第三天,活活掐死一個老太婆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欲魔喘著粗氣,嘴裏還滿是鮮血,他眼神癲狂:“老太婆,去死吧你!”
房東老太突然被人掐住脖子,驟然發出一聲尖叫,她震驚憤怒後、是驚慌是恐懼。
但是一個壯漢根本就不會給她一個瘦弱老太太反應的時間,欲魔的手臂青筋暴跳,就這麽幾秒間,便活生生把房東給掐死了。房東的臉色變得青紫漲紅,後麵兩手一撒,徹底沒了氣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欲魔神經質地笑起來。他伸出手,去從房東的腰帶上拿鑰匙。滿腦子都是要出去了要出去了。
洛興言被豬隊友氣得磨牙,說:“快走。”
“走?”楊宗不明所以:“為什麽要走啊洛哥,我們要出去了啊。”
洛興言沒說話,轉頭就離開。
欲魔還在表情瘋狂咧著嘴去接鑰匙。全然沒注意到,一隻蒼老的手忽然森森搭在了他的肩上。欲魔察覺不對,抬起頭,驚恐的就發現,剛剛被他用手活生生掐死的房東,瞬息之間竟然醒了過來。
而且完全就不是白天那種尖酸刻薄的樣子。房東的眼睛血絲裂開,一張臉泛著青色,猶如地獄惡鬼,森冷盯著他。
下一秒,房東蒼老的手,像捏碎氣球一樣,捏爆了他的頭顱。
“啊啊啊啊啊——”
101傳來欲魔撕心裂肺的尖叫,緊隨其後是房東蹲在地上,大快朵頤的咀嚼聲。
在白天殺死長明公館的人會麵臨什麽呢?麵臨它們死後直接變成異端的局麵。
好在現在是白天,房東把欲魔吃幹淨後,很快就恢複了理智。陽光一點一點抹去鮮血殘影,房東扭動身體,脖子上的掐痕散得一幹二淨。
每一個外鄉人失蹤後,世界原住民的記憶也好像會被改變似的,抹去他們全部存在的痕跡。
房東醒過來,完全沒記憶,被掐死前幹什麽事,她現在就幹什麽事。
房東說:“談什麽啊?快點說,別浪費我時間,你們打算退房了?”
楊宗血液冰冷,僵直站在101門前。
寧微塵望著這一幕,卻是微微一笑,他作為一個給錢給的最多的貴公子,在房東這裏的說話權可以說是排行第一了。
“我們想和你說一件事。”
寧微塵說。
“我們公館之中,好像出現了一個偷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