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謝文慈

葉笙低頭看著台階上被撕碎掉的車票,還有點不真實的感覺。

李管家關上副駕駛的門後,黑色轎車很快發動,如一道流光快速駛向燈火闌珊的街道盡頭,眨眼間沒入夜色深處。

六月末的夏日夜晚,風依舊刺骨。葉笙一個人站在寬闊的大街上,身形單薄,他回頭看了眼非自然局的招待所,眼眸漆黑,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好半天葉笙突然笑了聲,聲音愉悅。

他很少笑,但笑起來卻很好看。

這一刻的表情是由衷的,好似噩夢初醒般的釋然,低聲說:“結束了啊。”

沒有脫軌,沒有變動。

葉笙拉著行李箱,下了台階,走向馬路。

明明活了十七年從未出過陰山,可他就是覺得他和寧微塵應該認識。

雖然唯一模糊的記憶是低燒燒到神誌不清的四歲或者五歲。

那個時候認識的嗎?

算了,不重要了。

反正他們以後確實不會再見了。

這短短的三天,可以說是列車驚魂,也可以說是一場豔遇。

葉笙打開手機打算約車。

突然一陣強光刺眼。

一陣汽笛聲後,一輛白色的轎車停在了他麵前。

葉笙微微愣住。

車門打開,很快一位司機下來說:“您是葉笙先生嗎?”

葉笙點了下頭。

司機主動為他拿行李箱,同時笑著說:“我是李管家為您安排的司機,負責送您去淮安大學附近的月城酒店,李管家已經在月城酒店為您訂好了房。他說現在是淮安大學門禁時間,您找不到去處,可以先在那裏休息一晚。”

葉笙看著他把自己行李箱放進後備箱的時候,下意識回頭看了眼反方向的大街。

司機見此笑著詢問:“葉先生還有什麽事嗎?”

葉笙:“沒事。”

“沒什麽事的話,我們就走吧。”

“好。”

他剛剛打開約車軟件時就發現了,這裏很難約到車。

大晚上的,沒必要跟自己過不去。

轎車在霓虹燈中疾行。

葉笙到達裝潢華麗的月城酒店前的時候。金碧輝煌的大廳內,經理已經在這裏等著他了。

西裝革履經理笑著接過他的行李箱,彬彬有禮道:“葉先生您好,您的房間在頂樓,請跟我來。按李管家的吩咐,我們已經為您準備好了一些吃食,稍後會送到您的房間。考慮到您最近喉嚨不適,飯菜都經過了一些特殊處理,如果口味有異,望您能理解。”

葉笙:“……”

葉笙:“…………”

這就是寧微塵的管家嗎?

考慮到他天黑不好打車;

考慮他門禁進不了宿舍;

考慮他下車到現在沒吃東西;

考慮到他喉嚨痛吃不了固體。

麵麵俱到,事事細心。

如果寧微塵從小就是在這種環境裏長大,那就不奇怪為什麽他一開始會覺得寧微塵“易碎嬌貴”了。畢竟這位大少爺身邊除了個七竅玲瓏的管家,還有個隨時候命的私人醫生,能不嬌貴嗎。

……真是難為大少爺在列車上和自己一起受罪了。

葉笙不習慣被人那麽熱情接待,全程都是點頭點頭點頭,沒說話。

進房間後,打開燈,葉笙才發現這間頂層套房大的出奇。

東西各四個房間,主臥側臥浴室書房酒吧應有盡有。畫廊上掛滿各種藝術家簽名,收藏品擺滿了一整牆玻璃櫃。房頂采用挑高設計,室內空曠明亮。外麵還有個觀光露台,可以俯瞰整個燈火通明的城市。

葉笙不想用這間套房除睡覺外的任何其他功能,等著酒店人員送來吃的東西後吃了幾口,就直接上床打算睡覺。

酒店的床柔軟舒適,甚至帶有淡淡助眠的熏香,可是葉笙睡不著。他打開手機,看著那隻血紅的眼睛,在黑暗裏輕輕念了下那個名字。

“ENIAC。”

每個異端的資料前麵,都會有個所屬板塊,屍怪、胎女和縫屍匠都屬於故事大王,而search隸屬ENIAC。

如果他沒記錯,世界上發明的第一台通用計算機的名字就叫ENIAC。

全稱,Electronic Numerical Integrator And Computer。

所以板塊到底是什麽意思?葉笙當時在會議室痛得失神,隻隱約捕捉到了幾個名字,“論壇”“板塊”“帝國”,這些字眼他都是第一次聽,卻詭異地有一股熟悉感。

算了。

他手指點了點app,警告一般說:“我不會再用你了,有錢了我就換手機,這段時間你給我安分點。”

search好像能聽懂他的意思,氣得又想咬他。葉笙在他發動攻擊前,已經快速息屏把手機丟到了一邊。

第二天,葉笙有自己的生物鍾,早上七點就起來了。他醒來後馬上開始著手準備自己的大學生活。

手機裏沉寂多日的聊天軟件終於被他重新用了起來。首先聯係輔導員辦入住手續,然後去宿管那裏拿鑰匙。

葉笙提著行李箱離開時,經理還滿臉笑容主動給他遞上一份關於淮安大學的資料,裏麵畫著一張非常清晰完整的地圖。

淮安大學有四個校區,占地寬廣,校內公交都有好幾輛。這份資料不僅點出所有公交路線還給他把每棟教學樓的名字功能都表了出來。

“……”

葉笙朝經理點下了頭說了聲“謝謝”後,轉身就走,馬不停蹄地結束了這夢幻短暫的少爺時光。

離開酒店的水晶旋轉門,外麵的燦爛陽光劈頭蓋臉落下來。夏日晴空一片,清風中傳來玉蘭香。葉笙抬頭,用拿著學校資料的手臂當了下眼,他直視太陽,這些天來的鬱氣一掃而空。

葉笙比較幸運,宿舍離校門很近,政教處也不算太遠,輕輕鬆鬆地就辦理好了入住。

六月底的時候,大部分專業都已經期末考完了,校園裏沒什麽人。他看一眼地圖,基本就熟知了整個學校,進校就把資料丟掉了。

跟宿管拿鑰匙時,阿姨見他好看,還調笑著問了他一句有沒有女朋友。

葉笙搖了下頭,他不打算談戀愛也不打算結婚,卻因這句話,心情變得很好。

因為它像是美好生活的開端。

男生宿舍區種滿了香樟樹,空氣裏還有洗衣粉的清香。葉笙走到4棟樓前,提著行李箱到了404宿舍。四人寢,上床下桌,上一屆畢業的學長們已經把這裏搬空了。葉笙隨便選了個床位,開始進行清理打掃。他幹活非常快速,在打掃桌麵時一張卡片掉了下來,是床鋪的上個主人留給他的。狗爬似的潦草字跡寫道。

【學弟!一定要在大一的時候談戀愛,學長血淚教訓,男人越老越不值錢TUT!】

葉笙微愣,沒忍住露出一個笑來。

可是他一路的好心情馬上因為一道電話打斷。

——黃怡月。

葉笙挑了下眉,把卡片放進抽屜,走到了陽台外。

“喂?笙笙?你到淮城了嗎。”電話那邊是黃怡月有點討好的聲音。

葉笙懶得跟她解釋列車早點的事,語調平靜:“你在哪裏,我現在去找你,你把東西給我。”

黃怡月在電話另一端訕訕一笑:“我……笙笙,你就那麽不想和媽媽聊天嗎。”

葉笙麵無表情重複:“地址。”

黃怡月深呼口氣說:“笙笙,我現在抽不開身,你先去找一下你弟弟吧,我讓他帶你來謝家。其餘的事我們當麵談,我把他的電話和地址給你。”

黃怡月很快發過來一串數字和地址。

地址顯示的是個酒吧的名字。

黃怡月說:“今晚是你弟弟一個朋友的生日。”

葉笙漠然道:“他不是冬天生的嗎。”

黃怡月沉默很久,說:“你以後的另一個弟弟,謝文慈。”

葉笙已經把手摁在掛斷鍵上了。

黃怡月連忙開口,拔高音調:“笙笙!你外婆死前把東西給我時,再三囑咐一定要給你!說裏麵裝著對你來說非常重要的東西!”

葉笙把手移開,眼眸晦暗,低聲敘述:“黃怡月,你是在威脅我嗎。”

黃怡月有點別扭,堆著假笑:“笙笙,我不是威脅你。我隻是,我隻是不知道用什麽辦法再看看你。”

葉笙沒理她的虛情假意,掛掉電話,開始在手機上搜那個地址。

星海酒吧在淮城著名的銷金區,是富二代們玩樂的天堂,離他有好幾公裏。

他隻想快速跟黃怡月劃清關係,拿起鑰匙、直接出門。

*

夜晚淮城,星海酒吧。

“聽說你要多個哥哥了。”沙發上,一個身材微胖的富二代拿著酒杯一屁股坐在謝文慈旁邊,擠眉弄眼說:“你們家真的打算認那個小三的兒子進門啊?”

“滾。”謝文慈喝得微醺,臉蛋通紅,清秀的臉上滿是厭惡:“那個賤人的兒子配個屁。做個樣子拿他送去給秦家那個老頭衝喜罷了。”

胖子來了興趣:“那他願意嗎?”

謝文慈搖晃著手裏的酒杯,嗤笑:“怎麽可能不願意。我看小賤人就應該跪下來感恩戴德給我磕頭。你知道那個賤人是哪裏人嗎?陰山的。”

胖子倒吸一口涼氣:“陰山,那個全國最窮最偏僻的陰山?”

謝文慈點頭:“對,如果不是我把這個機會讓給他,他這輩子就那窮酸樣了。”

胖子樂了:“看來我們應該問問秦老頭願不願意了,陰山出來的小鄉巴佬,秦老頭能啃下嗎。秦老頭雖然現在七十不行了,可眼光也高啊。”

“哈哈哈哈哈。”謝文慈也覺得這是個有意思的玩笑,被他逗笑說:“得了吧,秦老頭現在是壞事做盡遭報應呢,聽迷信找人衝喜罷了,進了秦家估計就不會管他了。”

胖子頓時不爽:“操,那不是便宜那個小賤人了?”

謝文慈眼裏惡毒說:“怎麽會。我們以後每次宴會,不就多了個取樂的玩意兒嗎。”

胖子唏噓說:“秦老頭都活那麽久了,怎麽還不舍得死啊,秦家家主也陪著他亂來。說實話,嫁入秦家在淮城也是件厲害事了,如果對象不是一個早就退位的七十歲老頭的話。”

謝文慈想到這事眼裏就浮現一層怒意,蔥白的手指差點捏碎酒杯。

胖子偏頭看著謝文慈清秀粉白的臉蛋,知道他喜歡的人是秦和玉、秦家現在的三少爺,於是說道:“這次老王生日怎麽沒邀請上秦家的人啊?他幾天前就開始吹噓,說他跟秦三少爺關係好,結果呢嗬嗬嗬人家鳥都不鳥他。”

謝文慈也鬱悶地戳了下沙發,他今天還專門打扮了下,結果過來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謝文慈煩躁道:“老王說,秦家現在出了點事。”

胖子驚訝:“啥,什麽事?”

謝文慈道:“不知道,好像是來人了。”

胖子:“啊?來人?來什麽人?他們一整家都等著迎接?”

“對。”

謝文慈剛想說話,手機就亮了起來,他喝得有點醉醺醺,眼眸迷離地拿過手機,結果在看到消息的一瞬間,人就精神起來了。

腰杆挺直,清秀的臉蛋大笑出聲。

“胖子,我們來樂子了。”

胖子:“啥?”

謝文慈握著手機說:“小三讓她的小賤人兒子來找我了。”

胖子一拍大腿,樂瘋了:“靠,那個土包子進過酒吧嗎,你說他現在衣服上是不是還有補丁?”

謝文慈道:“所以我說來樂子了啊。”

他站起身來,露出一個惡毒笑容,朝今晚的壽星走過去。

*

葉笙坐在出租車上時,司機正在聽電台。

“哈嘍大家好,現在是淮城時間晚上八點半,歡迎來到小嘴說故事,我是你們的好朋友小嘴。”

“今晚小嘴將繼續為大家帶來各種離奇的,好笑的,搞怪的,有趣的故事,感謝大家的收聽。”

“今晚我們收到了第一份投稿,投稿人是位在校大學生,就叫李同學吧。”

“李同學說,他們學校有一塊湖,叫情人湖。湖上有一座荒廢很久橋叫驗真橋,校園裏麵有個傳說,情侶半夜十二點在驗真橋中間互相表白,如果說的都是真話,互相深愛,兩人就能平安走過後半段橋。但如果其中有一人說謊,說謊的那個人就會聽到背後有人喊他的名字,然後被水鬼拉下湖。李同學說他女朋友不相信他,非要拉他走一遍這情人橋,上周五的時候……”

司機在等紅燈,嘟嘟囔囔換了電台,嘀咕:“這什麽鬼玩意,越聽越寒磣。”

葉笙麵無表情,耷拉著眼補眠。

他肚子裏活吞了一隻A級異端,現在聽這些都市怪誕都跟小打小鬧似的。

不過就算是小打小鬧,他也不願意再聽任何跟靈異有關的事了。

司機換了新電台。

這次的女主播嗓音動人溫柔,一陣浪漫抒情的輕音樂後,開口說。

“好,那麽我們小丫解憂情感熱線又接到一位女士的來電。喂您好,能聽到嗎黃小姐。”

“喂你好,小丫。”電台裏傳來黃小姐帶電流的聲音,語氣悶悶:“小丫,我閨蜜和我男朋友吵架了。我這幾天夾在他們中間裏外不是人。我好煩啊,我該怎麽辦。”

小丫:“哦?可以告訴小丫是怎麽一回事嗎?”

黃小姐說:“是這樣的,他們已經冷戰三天了。我閨蜜罵我男朋友又渣又土看不上他,我男朋友說我閨蜜塑料綠茶還勾引他。天啊,小丫,我應該站哪一邊。”

葉笙:“……”你應該站旁邊。

——這還不如去聽情人湖水鬼呢。

好在司機很快到目的地,葉笙遠離了這場精神折磨。

他付完錢後,急匆匆下車。肉痛地看著餘額又減了二十塊,看來明天他就得聯係夏文石,去鬼屋打工了。最好今晚就把黃怡月的事解決完。

葉笙走進去才發現,星海酒吧今晚被人包場了。

“先生,您是王公子的朋友嗎?”

葉笙是從出租車上下來的,保安第一時間是攔住他。

可是看到他身上一看就很名貴的衣服後,又愣住了,委婉地問了個問題。

星海酒吧雖然寫著是酒吧,卻從不對外開放,是富二代們的私人會所。尤其今晚還被王公子包場,閑雜人等都不讓進。

葉笙漠然道:“我找謝文慈。”

見他那麽直接報出謝文慈的名字,保安猶豫了會兒,派人進去問話。很快有人出來,給葉笙放行。

葉笙從早忙到晚,根本沒時間換衣服。穿的還是李管家在接待所給他準備的那一身。他隻想快點解決外婆的事,神色淩寒,跨步很快。

完全無視一路上旁人驚豔詫異的目光。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後。

一位男前台忽然低聲說:“看到他身上穿的衣服了嗎?”

另一位卷發紅唇的女前台抬起頭來:“什麽?”

男前台吹了聲口哨,咧嘴笑說:“我認識那個牌子,一位瑞典知名設計師創下的小眾品牌,隻針對固定客戶。價格奇高,就他剛剛那一身——最少三十。”

女前台詫異:“三十萬?”

男前台說:“對。美金。”

女前台:“……靠。”

葉笙走過長廊,還沒推門就先聽到了鬧哄哄的樂隊聲音。

王高陽為了給自己過生日,專門請了一個當紅的樂隊過來演奏。舞台上歌手縱情歌唱,可是剩下的幾人卻都坐在位置上視線看好戲一樣地望著入口的位置。

謝文慈年紀小又驕縱長得還好,一直都是團寵般的存在。他在晚上有粉絲量一百萬的賬號,操的是嬌慣小作精少爺人設。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位小少爺心思多惡毒。

胖子心癢癢:“他找的到路嗎?”

王高陽說:“會有人帶他進來的。”

胖子哈哈大笑:“我還沒在這裏見過活生生的土包子呢。我聽說陰山那邊窮的飯都吃不飽,你說這人多高啊,有沒有一米六啊。”

謝文慈抿了口酒,笑著說:“誰知道呢?等下給我和他錄個像,我要傳到網上去。”

胖子瞬間懂他的意思,一個小天鵝一樣可愛嬌貴的少爺和一個從大山裏來局促自卑的矮子,怎麽看都是鮮明對比。謝文慈如果文案寫上這是繼母的兒子,又能艸一個善良人設了。

這時門被打開。

謝文慈惡毒一笑放下酒杯,打算去迎接這位“新哥哥”。

滿場的吵鬧聲裏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富二代滿是期待等著看好戲。

下一秒,一道冰冷好聽的嗓音傳來,穿過這絢爛浮躁的世界。

“謝文慈。”

謝文慈走到一半,愣住。

在場的所有人也愣住。

大門打開,光影中走出一個身形修長挺拔的少年來。

價格不菲的淺咖色薄衫襯出少年冷白的皮膚和精致鎖骨。黑色的長褲在腰間有別出心裁的設計,束住完美腰線。變換的鐳射燈色彩繽紛,也化不了那張出色臉上的戾氣冷意。

一張冶豔的臉就這麽冷冰冰抬起來,望向眾人,聲音也是強壓著不悅的漠然。

“謝文慈,我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