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分別

那條魚鱗項鏈過於粗製濫造,也過於廉價和簡陋,一看就不可能是寧微塵的東西。

在場的三人都是啞然,一時間對現在的情況一臉懵逼。

讓他們怎麽相信這位世界財閥的太子爺去偷東西,可是這玩意兒又確確實實掛在他脖子上。

李管家拿著一張紙走進會議室時,看到的就是這僵持的一幕,他眉毛不受控製**了下。

葉笙不習慣和人靠太近,可是每次隻要一跟寧微塵接觸,距離總是莫名其妙就打破他劃定的安全線。

他移開視線,鬆手,打算坐回去。

手腕卻在抽離時被輕輕抓住了。

“那開個價吧。”被指認的被告朝他露出一個完美無缺的微笑來。

寧微塵依舊維持著一手支下巴的姿勢,唇角揚起耐人尋味的弧度,他說:“我很喜歡這條項鏈,先生,我們私了。幾百萬,你說。”

葉笙:“……”

從小飽受貧窮折磨的葉笙:“…………”

他承認他這一刻竟然有點心動,氣都差點生不下去。

寧微塵動作輕佻曖昧地點在他腕骨上,凝視他片刻,忽然又眨了下眼,放輕聲音撒嬌道:“對不起,別生氣嘛,剛剛我就是開個玩笑。”

葉笙大概是被之前的幾百萬砸蒙了,現在見他這副賣乖的樣子,居然覺得還挺好看。

這大概就是金錢的力量。

寧微塵漫不經心地撬開葉笙的手指,維持這乖巧的笑湊身上去。瞬間一股清冽冷靡的味道將葉笙籠罩,讓他逃無可逃。

呼吸落在葉笙臉頰上,調情一般,唇貼著耳朵,聲音整個會議室都能聽見。

“還有,說朋友會不會太見外。哥哥,你可是我的,”他吐出的字眼聽不出情緒,一字一字,語調涼薄:“partner in crime。”

“……”在葉笙麵無表情將他推開前,寧微塵已經幹脆利落收回手,優雅地坐回去了。

“抱歉,因為我和這位先生的私人恩怨耽誤了一點時間。”寧微塵展顏一笑,抬頭看向對麵已經完全懵逼的三人,語氣隨意。

“繼續。”

“我將他帶進44車廂,然後呢?”

徐清不是很想麵對寧微塵,他硬邦邦說:“然後就是另外一個問題需要這位葉先生回答了。”

寧微塵彎唇,淡淡道:“哦,看來還不到我的問話環節。”

徐清把視線重新落回葉笙身上:“我們問過17車廂的人,你那天晚上23點是單獨離開的。去幹什麽?”

葉笙:“找東西。”

徐清:“找什麽?”

葉笙道:“我有東西忘在那裏了。”

徐清語氣更為嚴厲:“什麽東西?!”

葉笙稍微皺眉。

李管家這時拿著那張紙和一支筆上前,彎身遞給寧微塵,溫聲道:“少爺,您的私人醫生安德魯先生剛剛給我發來一份關於您身體情況問卷,需要您現在填一下交給他。”

寧微塵麵無表情,接過筆和紙,直接在會議室裏填寫起來。他靠著椅子,冷白修長的手指握著筆,垂下眼眸,一目十行地在問卷上畫勾寫字。

葉笙旁邊就是寧微塵沙沙寫字的聲音,筆跡淩厲又快速,看得出主人的心情並不好。

會議室裏現在所有視線都落到了他身上。

娃娃臉少年、程法、徐清,還有李管家意味深長的注視。

非自然局嚴格意義上並不屬於國家機構,他們歸屬於世界組織。神秘特殊,冷酷無情,執法完全不會在意公民的意見,多少有點不近人情。

徐清說:“葉笙,27號那一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葉笙心裏的不耐煩越來越嚴重。

他在腦海裏快速分析情況,如果把鏡子裏遇見胎女的事情如實說出來,勢必會牽扯到一堆後麵的事,比如符紙、比如他的app、比如縫屍針。

就算有完美的理由解釋這些,那人光是一句“你遇到異端那麽冷靜”,就能讓他啞口無言,被非自然局盯上。

在這場靈異事件裏他必須表現得像個正常人。可是正常人現在應該怎麽樣——崩潰、哭泣、六神無主、語無倫次?

他演不出來。

他沒有任何演技。

葉笙咬了下嘴唇。

這是他煩躁的時候會喜歡做的動作。

好像他從一開始就錯了。

徐清注意到葉笙的心神不寧,眼神更為陰冷,他厲聲道:“葉笙,你現在卷入的是一起非常嚴重的異端事件。如果你不能如實作答、含糊事實,我們將代表世界組織對你進行逮捕。”

葉笙快速理清脈絡,閉眼又睜眼,漠然說:“27號晚上我去44車廂找東西,結果聽到了一陣嬰兒的哭聲。很快,一個由器官拚縫而成的怪物從廁所跑出來,打算殺死我。廁所的門是開著的,我眼睜睜看著裏麵一個女鬼把一個鬼嬰縫在肚子裏。鬼嬰被縫進去後,哭聲停止,外麵的怪物突然就不動了,我活了下來。再然後,”

他舌尖發僵。

“寧微塵就過來了。”

他腦海裏構思出當時二人的場景,麵無表情說。

“他質問我發生了什麽,我嚇到說不出來。再之後,你們便來了。”

葉笙抬起頭,漆黑的眼眸像浸水的玻璃珠。

“徐警官,我27號晚上,去44車廂想找的,就是項鏈。魚鱗項鏈。”

對。

這就是他,27晚上、從頭到尾、所有的前因後果。

徐清眉頭緊皺,死死盯著他。

“葉笙,你是第一次遇到非自然情況嗎?”

果然……

葉笙壓下心裏的戾氣,剛想張口,突然察覺喉嚨一陣刺痛。他的口腔本來就在吞咽妹妹時受了傷破了皮,剛才說了那麽一長串話,應該是扯動到了傷口。

瞬間一股腥甜的血味彌漫,火辣辣的刺痛,讓葉笙整張臉都蒼白了幾分。

徐清見此驟然眼眸一厲。

他們處理異端情況來,基本上沒有一個在災難中表現冷靜的“普通人”是單純受害者。尤其這一次事故還牽扯到怪誕帝國那位行事作風妖異的故事大王。44車廂更是發生了C級異端殺死A級異端這種天方夜譚的事。

這個少年的出現尤其詭異。

徐清嗓音都拔高了幾個度,滿含冷意怒意。

“葉笙!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還在說謊,我們將——”

咚。

寧微塵突然將鋼筆放下,不知道是寫完了還是不寫了。

聲音不重,卻讓徐清的話戛然而止。

整間會議室陷入沉寂。

葉笙眉心緊皺低下頭,口腔裏都是血,喉嚨的痛火辣鑽心,痛得他說不出一句話。

寧微塵動作隨意,將紙遞給候在一旁李管家,隨後抬頭,朝徐清露出一個優雅得體的笑容來,緩緩說:“他說的都是事實。”

所有人愕然。

寧微塵笑容晏晏,燈光下有一種蠱惑人心的光彩:“三位,我也是27號晚上的當事人,畸胎還是我原來的任務,為什麽不直接問我呢?”

坐在中間位置的程法終於有了動靜,他把自己手裏的資料隔著長桌遞給寧微塵:“這是總局那邊了解到的關於畸胎的情況,寧少爺可以先看一下。”

寧微塵挑眉,接過資料後,閱讀速度非常快地看起來。

程法說:“6月24號您上報任務失敗後,總局就快速做出反應,開始在陰山追蹤畸胎的氣息,但是捕捉失敗。”

“按理來說一個A級異端的靈異波動值應該非常高。‘天樞’無法監測到的唯一可能是,畸胎的能力被分解了。”

“畸胎隸屬第七板塊,我們懷疑這是故事大王的手筆。”

“故事大王的能力是附言,‘怪誕成真’。我們猜測故事大王為了避開‘天樞’的監測偷運畸胎,在畸胎誕生之前就先將其能力分散、降低了靈異值。”

一直在右邊不說話的娃娃臉少年這時也把電腦屏幕轉了過來,繼續補充說到。

“感謝您的協助,25號晚上安德魯先生聯係我們。讓我們成功在44車廂將偷運者和畸胎抓住。”

“我們了解到,偷運者叫李建陽,是一個在逃殺人犯,之前沒有跟異端接觸過的經曆。我們在他的手機裏,發現了‘論壇’,確認這場交易是在怪物帝國進行的。隻是怪物帝國的入口在我們發現時,早就消失的幹幹淨淨。”

娃娃臉少年又調出一張圖來,圖裏麵是被放在一個透明方盒子裏的女嬰,她通身發紅發皺,安靜乖巧地睡著覺。他抿了下唇,有點尷尬,說道。

“抱歉,因為我們的失誤,讓畸胎在被帶回非自然局的途中借助車鏡逃失。”

“再之後就是總局檢測到故事大王的氣息,我們緊急出動。”

“昨天晚上,您是當事人,我想問——”

他直接問出昨晚最古怪也最奇異的事。

“您是否知道,為什麽畸胎會出現在縫屍匠的肚子裏?”

程法和娃娃臉的聲音都很輕,嚴肅裏麵帶著一些恭敬。

這個隸屬於世界的組織,卻在麵對寧微塵的時候,處處都是拘謹。

葉笙其實根本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了,他耳朵發鳴,痛得渾身戰栗。冷汗從皮膚上滲出來,喉嚨裏的鮮血被強咽下去後,腹部也傳來一陣怪異的感覺。

寧微塵聽完,偏頭出聲道:“李管家。”

李管家上前:“少爺。”

寧微塵語氣平靜:“你先帶他下去。”

他沒明說,可在場的人都知道是誰。

李管家露出微笑:“好。”

“這位小朋友,”李管家彬彬有禮走到了葉笙麵前,笑意和藹彎身道:“你的身體不舒服,我們先下去休息一下吧。”他聲音體貼善意,宛如一位和藹的長輩。

葉笙本來也不想在這裏呆,忍住不適,強撐著站起身,往外麵走。

從葉笙起身到離開到關上會議室的門,寧微塵自始至終沒回過頭。他放下手裏的資料,黑發下眼眸疏離、側臉冷淡。作為寧家繼承人,仿佛天生就是談判桌上的絕對掌控者。

門關上後,寧微塵舌尖抵了下牙齒,桃花眼笑吟吟望向對麵三人,殷紅的薄唇勾起。

他說。

“嗯,我知道,我幹的。”

*

“先生,先喝杯水吧。”

葉笙坐到接待室的沙發上,李管家溫和地給他遞來一杯水。

葉笙抿唇,他口腔的血有些滲了出來,將下唇染紅,整張冰冷的臉透出一種詭豔來。警惕地看著他,沒打算喝。

李管家視線依舊慈祥,得像是麵對一位家裏的晚輩,安慰說:“先生,你不用緊張,少爺吩咐我帶你下來就是讓我為您處理傷口的,水裏有藥,喝下去會舒服一點。”

葉笙刻入靈魂的性格,就是暴戾、懷疑、對善意的猜忌和對惡意的無限放大。

雖然這是不對的,是需要被他改掉的,可是現在他太難受了,懶得去壓製自己,眼裏的鋒冷沒有褪去一分。

李管家歎氣說:“先生,請您不要讓我為難。我如果真的想害您,是不需要用那麽麻煩的手段的。”

葉笙這才垂眸,接過紙杯,麵無表情一口飲盡。溫熱的水裏估計真的有藥,一種絕對不是市麵上能買到的藥。清涼的**緩緩平複掉喉嚨的撕裂感。雖然他腹部還是難受,但已經能夠接受了。

李管家說:“您先去洗個澡吧。異端造成的傷口特殊,會附帶一些邪物。您清洗一下,會舒服些。”

葉笙都不想說他的傷口在喉嚨、在身體裏。但他現在真的好累,不想和寧微塵的這位笑麵虎管家呆在一起。跟這老頭說話不如去洗澡。

他起身,在李管家的帶領下,進了旁邊的浴室。

打開花灑,葉笙選擇用冰冷刺骨的冷水淋頭衝下。

他其實並不怕痛。

甚至越是痛到不能冷靜分析,就越習慣用更劇烈的痛來讓自己冷靜。冷水衝刷過他的眼睫、鼻梁、嘴唇、下巴,衝洗掉他身上的血跡,也衝洗掉這一路的疲憊。

很快,葉笙關掉花灑,一拳打在牆壁上。

他覺得。

他安穩的生活沒了。

葉笙在浴室裏站了很久。

門外傳來李管家敲門的聲音,他說:“先生,我為您準備好了衣物,就放在外麵。”說完,便離開了。葉笙把衣服拿進來,是一件淺咖色的薄款長袖,他換上衣服後,隨意用毛巾擦了下頭發,就往外走。

他大概在浴室裏呆了半個小時後,換好衣服回到接待室時,寧微塵已經從會議室出來了,就坐在沙發上。

葉笙:“……”

葉笙現在不想說話。

他無視寧微塵,有點口渴,去給自己倒水。名貴修身的淺咖色衣服更襯得少年皮膚蒼白,彎身的時候,露出一截收緊的腰線,黑色長褲將身材比例勾勒的更加完美。隻是他身上那股厭世的戾氣過於明顯,破壞了這份溫和。

葉笙喝水的時候,聽到了寧微塵清淡的聲音。

“你沒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葉笙扯了下嘴角,拿著水杯轉過身。

寧微塵輕笑一聲,從沙發上站起身來。他比葉笙高一點,所以壓迫感十足。

可葉笙麵無表情直視他。

他如果知道上1444列車會遇到這一堆事,寧願從陰山步行十萬八千裏到淮城,也不上那輛賊車。

寧微塵好整以暇看了他一會兒,卻是開口道:“走吧。”

葉笙:“???”

寧微塵頭也不回離開,往外走:“過來。”

葉笙愣愣地出去,李管家已經拿著他的行李箱在外麵了。他左右四顧,沒有看到一個非自然局的人。

出了接待所是一條寬廣的大街,路燈零星亮著。

街邊現在已經停了輛看起來就價格不菲的車,車門前守著一個保鏢模樣的人。

葉笙夢遊一般拿著他的行李箱站在大馬路上,匪夷所思——就這樣?

寧微塵淡淡開口:“非自然局不會找你了。”

葉笙皺眉,抬頭。

“車票給我。”

葉笙愣住,一下子理解他的意思,把當時接過的寫著寧微塵聯係方式的車票拿了出來。

寧微塵接過車票,夾在食指中指間,意味不明笑了下。他身材高挑,容顏被月光渡上淡漠清輝,手指摸索著那一行字,淡淡道:“我真正的聯係方式會被重重加密,這串數字其實隻在列車上有效。”

“下了車後,本來我們之間就不會再有聯係。”

葉笙沒說話。

淮城夜半迷離的燈火月色下,寧微塵拿起車票,輕輕貼了下唇。他氣質獨特,做什麽都曖昧,如今也像是一個繾綣告別的吻,桃花眼晦暗不明地看著葉笙。

“我怎麽就那麽喜歡你呢,葉笙。”寧微塵俯身,輕聲笑說:“你是第一個惹我生氣,還不用付出任何代價的人。”

他將車票撕碎,湊近在葉笙耳邊。薄唇緊抿很久,才勾起一個笑來,聲音又輕又柔。

“寶貝,現在才是真正的恭喜你啊。”

“祝你大學生活愉快。”

說完,寧微塵毫不留情轉身,長腿跨過台階,往車門走去。

李管家和保鏢已經守在旁邊,為他打開了後車座的門。

葉笙被他搞得有點懵的,但是隱隱約約也理解了寧微塵意思——

非自然局不會聯係他;

寧微塵也不會和他再見麵;

所有的脫軌的、不穩定的、混亂的事件,都會消失在他的生命裏。

他的人生繼續按部就班,什麽都不會改變。

本以為山窮水盡,結果柳暗花明?!

寒風讓他清醒,抓著行李箱的扶手,葉笙在舒了一口氣的同時,鬼使神差地開口。

大概這是第一次,他那麽平靜不含任何的情緒地喊寧微塵的名字。

“寧微塵。”葉笙抬頭,星月寒風糾纏著他漆黑的眼眸,他冷靜說:“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寧微塵的手搭上車門,身形一頓,聽到他這句話,喉結動了下,隨後輕聲一笑。

“嗯,認識。”

夜風帶來他最後一句話。

“下次見麵,我告訴你我們以前什麽關係。”

車門關上。

“如果有下次的話。”